第 264 章
  順安帝與章大都尉皆一齊看到了他的瞠目結舌,倆人先是有些不解, 但兩人皆是極聰明之人, 略略一想就想明白了其中關竅, 皆不由有些好笑。

  蘇讖這人, 說帶孩子讀書他們是信的, 帶著家中的小娘子讀書他們也信, 蘇大狀元當年可是個對女子讀書極為激賞之人, 對待那有才華的女子更是如對待同窗同學一般恭敬有禮,為此他當年很是受京中一些飽讀詩書的娘子們喜愛,甚至然順安帝有一個皇妹都因此衷情於他,請先帝為她賜婚,可惜被蘇狀元郎婉拒了。

  當年順安帝的皇妹很是發了一陣火,蘇讖出事,未嚐沒有她在其中推波助瀾, 順安帝猜測麵對不給皇家麵子的蘇讖, 他父皇對此人也是存著一些此人不太聽話的芥蒂的。

  但蘇讖擇佩家女為妻,於順安帝看來是一個讀書人所做的清醒明智之舉,附馬看似榮華, 但當了附馬就不能過多插手朝廷之事,還有個公主要侍候, 而選擇娘家背景大的貴族之女,在沒起勢之前隻會被家世大的那方死死壓著, 就是往後翅膀硬了想掙脫也不是輕而易舉之事, 隻有佩家這等關起門來隻管埋頭做自己文章的人, 才不會去想著操縱姑爺,利用姑爺的才名做些事情。

  同作為男人,順安帝了解蘇讖當初的選擇,也對當時沒被亂花迷了眼的蘇讖很是看好,但當年到底他也是稚嫩了些,不知隻要人的羽翼沒有豐滿,過於出挑就會被人攻擊,很容易就被那些嫉妒中人聯手起來折斷翅膀,從此再也飛不起來。

  木秀於林,風必催之。

  “蘇郎還教女兒讀書?”想起舊日光景中那個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蘇狀元郎,看著底下蘇讖那堪稱人中龍鳳的一子一婿,這些年來狀元郎也是沒把自己耽誤了,順安帝神色更是和緩了一些,看起來更顯可親。

  “教的,我妹妹的學問皆是我父親一人教導,”蘇居甫此時就有些可惜常伯樊的獻本不是妹妹的字所寫了,若是她寫的,入了皇帝的眼,他妹妹這些年孜孜不倦的努力和父親對她的一番苦心就能結果了,可人也不能把所有的便宜占盡,他今日能來到這裏也是托了妹夫的福,做人要懂得感念,這是妹妹的善良給他積的福,蘇居甫也就轉念一想,電光火石間就收已回神來,回著順安帝道:“正如我妹夫所言,我妹妹小時開慧開得晚,我父親就親手帶著她,一帶就是許多年,直到她出嫁。”

  蘇讖當年也是個極喜愛孩子的,能跟孩子玩成一團,當年太子宮裏就不乏有皇子皇女跑到東宮來找蘇狀元玩耍,章齊想起當年事,也是搖頭不已,開口與這兩個小輩道:“得了,你爹那點本事,當年我們早就知道了,這朝廷裏有幾個人不知道你爹當年跟過我們陛下,在東宮裏當過一陣職?”

  還是有許多人不知道的。人走茶涼,人才輩出,蘇居甫自是知道這朝廷上下也就他父親那三四個知己好友還暗中與父親有所往來,而他們人在官場,又有一家老小要顧,他們可不能明麵上與一個被貶放出去的人交好,而他們還能與他父親交好,私底下還能對他關照一二,有事還會暗暗相助他不少事後隻字不提,已是極為難得的正人君子忠義之友了。

  這廂章大都尉話一出,蘇居甫連忙恭敬笑著垂下頭,不與他直麵說話。

  “都尉大人可是還記得我嶽父?”常伯樊這時開了口,話中略帶好奇。

  但他這話不知觸了章都尉哪根逆鱗,當下章都尉大人臉色一變,朝他喝斥道:“找你們是說正事的,不是讓你們來閑話家常的,陛下日理萬機,案牘勞形,你們還不快快說那正事,休得浪費陛下的時間!”

  他這神色所變之快比翻書還快,常伯樊後脊背刹息不禁一涼,連忙朝上首案後的皇帝看去,卻見順安帝此時搖了搖頭,常當家這下心底都涼了,見不知情況的妻兄這時猛地抬起頭來,他生怕不怕死的妻兄那邊會說話出事,當下常伯樊顧上不害怕連忙朝順安帝拱手道:“都尉大人所言極是,還請陛下恕罪,草民想請教一下陛下還有何處不解的地方?您隻管問,草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順安帝瞟了嚇人的章齊一眼,見鹽伯之後白了臉還力持鎮定說話,他稍稍頓了一下,翻起了吳英拿過來的本子,接道:“你說你找過那一片,隻找到這一片黑木?”

  “是!”常伯樊恭敬回道。

  “你還在讓人在那一片找?”

  “回陛下,是,草民認為那邊能長成一片林來,必有獨特的地方,就是不知是土壤還是氣候的原因也肯定跟此有關,是以草民特地找了那擅長地貌之人和當地的一些熟悉山勢的村民,為草民在那一段和周邊三州地勢相當的地方去找。”

  “不怕找不到,浪費了那人力?”

  “但若是找到了,草民就能一家大大小小躺在床上吃很多年了。”

  順安帝笑了笑,“你倒是想得通。”

  “這想要回報,總得下點力氣,”見他是真笑了,常伯樊心下鬆了口氣,回順安帝道:“好事皆多磨。”

  “嗯。”順安帝點點頭,翻過這頁,這廂殿內隻見他翻頁的聲音,不一會兒翻書聲止了,又聽他道:“汾河到肅河這一道,共八大關十五道小卡?”

  “是。”

  “說說。”順安帝往椅臂處偏了偏,撐著半個身子懶懶道。

  “是,這八大關十五卡依次是汾河第一門,此用第一關,此關下麵經過三鎮,分別設三卡……”常伯樊依次把他寫在書裏的情況一一此口舌複述了一遍。

  這廂順安帝垂著半眼聽著,神色絲毫未變,章齊在一邊聽著卻在聽到一半的途中突然冷笑了數聲。

  他笑得極為小聲幾近無聲,但還是被暗中看著周遭的蘇居甫察覺到了,不動聲色極為小心地抬眼看了他這邊一眼,又飛快收回了眼神。

  獻本乃常伯樊親自所寫,每一個字都記得清楚,說出來也極為容易,等他說罷,坐在他身側的蘇居甫逐漸聽出了不對來。

  這關卡太多了。

  哪怕這些關卡是當地官府所設,但地方上絕計是沒有悉數全部上報給朝廷,他妹夫這是……

  一想通了這點,蘇居甫快快抬起頭來朝他妹夫看去,見他妹夫說完,此時正一臉從容看著上首的皇帝陛下。

  順安帝這廂也睜開了眼,朝那口齒清晰快快把本子上的那段話重述了一遍的常伯樊點了一下頭,轉過頭去與身邊的吳英道:“你找出來沒有?朕記得有關於這兩條河的河運朕是做過手筆的,汾州的汾河到青山州的肅河這一段,記錄在工部戶部的隻有三大關五大卡罷?”

  “您的手筆確是這麽記著的,奴婢去工部找了,工部那邊也是這個數,原本奴婢找董尚書要了有關這段的記載,您看看。”吳英拿出冊本來,翻到那頁送到順安帝麵前,細心道。

  “研磨。”順安帝看了一眼就坐正了身子,提袖拿筆,吳英趕緊放下手中的書冊為他鋪紙。

  順安帝把這一段誤差記了下來,片刻後,他翻過之前定下的那頁,又朝常伯樊道:“好,這處朕知道了,下一處……”

  常伯樊連忙恭聲回:“是。”

  蘇居甫這下是知道皇帝陛下找他妹夫要做的是什麽苦差事了,心裏叫苦不迭。他妹夫是把實情一五一十寫下來了,可這中間涉及到了不知多少州府官員的利益,蘇典使這廂還未出宮門,眼前就出現了他妹夫人頭落地,他妹妹抱著大肚子哭倒在地那慘絕人寰的模樣。

  蘇居甫是檢查過他妹夫的獻本的,可沒想到他妹夫在其中記載了能要命的事情,他來回汾州都城幾次,來回走的皆是官道,怎知道河道的事?

  當初他若是走過一次河道就好了,知情的話還能勸勸他妹夫,現在可算是完了,他們一家又要被群起攻之了——前有他被人排擠陷害的父親,後有把自己腦袋送到人跟前讓人跺的妹夫,個個都是人的箭耙子,這可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