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6 章
  孔闡明是見常伯樊的, 那個小地方出來的人氣質不俗, 雖說現在家道中落, 但餓死的駱駝比馬大,要不蘇家能與他結親, 把唯一的嫡親女兒嫁給他?尤其聽他這妹夫這一說, 在孔闡明眼裏, 常伯樊這個人就更重要了。

  這親得好好走。

  孔闡明這心想著以後的事, 走著他們走了幾步, 又回過神來忙朝隨從吆喝:“快去通報老爺,說蘇姑爺帶著三娘子回家來了, 這就過去見他, 快去!”

  “是, 小的這就去報。”他隨從本還亦步亦趨跟著, 一聽大公子這揚高了的乍喜之下的音調,一溜煙地跑去了。

  等到孔闡明滿麵春風帶著他們夫妻二人去了孔父孔旦所在的書房,書房中隻有孔旦一人。

  見到女兒與女婿還有外孫二人, 孔旦端坐著聽他們請完安, 問了女兒外孫幾句學業, 又給了仁鵬一份小禮當是壓歲錢, 語畢, 孔欣很有眼色地提出了要去母親那邊請安的話來,孔旦聞言撫須頷首道:“也罷, 我留居甫說幾句話, 你先帶孩子過去給你母親請安, 想來她也等你一會兒了。”

  “是,欣娘這就過去。”孔欣牽著兒子,低頭柔順地道。

  走之前她微微偏頭看了蘇居甫一眼,她這一看,正好看到了大公子朝她看來的眼神,孔欣心下一安,不禁朝他露出了笑容。

  “爹,仁鵬已見過外祖父了,那我帶娘去給外祖母請安了。”蘇仁鵬從不怯場,他娘一來外祖家就變了個樣,他見到生人也會有些拘束,但時辰呆長點就好了,這廂他膽子便大了起來,跟他父親虎頭虎腦地說著話,還頗有幾分可愛。

  “去罷,替我照顧好你娘。”小兒大膽,蘇居甫眼底滿是笑,他蘇家人丁單薄,他要的就是個虎兒子。

  “是,娘,走了,仁鵬牽著您。”

  孔欣抿唇一笑,朝兒子點點頭,讓他拿小手牽著她出了門。

  他們出去後,孔闡明本想讓自己身邊的小廝跟過去替他看著點他這妹妹外甥兩人,但一想這事可不是個小廝能看住的,孔闡明便撐著桌子站起,朝他父親拱手道:“爹,那您和妹夫說會兒話,我送先欣娘他們母子兩人過去,正好我也去跟母親請個安,這一早我還沒過去呢。”

  送佛送到西,替人辦事還是要可靠點,他妹夫性情他是再明白不過了,這是個外白內黑的,答應了他的事若是做不到,也就沒下次了。

  孔闡明對蘇居甫知之甚詳,也不敢隨意對待,是以他這話一出,倒是讓他父親多看了他一眼。

  他這兒子,對他這以前不太親的妹妹這可是好了不少。

  “去罷,”這兄妹親近,不管究竟為的是什麽,到底是好事,孔旦樂觀其成,朝長子頷首道了一句:“過了一年,總算是點為人兄長的模樣了。”

  “嘿嘿,那孩兒去了。”孔闡明在家中受寵,不僅是祖母與母親對他疼愛無比,他父親其實也是相當看重他的,父子倆感情是很深厚的。

  “嗯,”孔旦見他笑得有點傻,朝他擺手,“快去。”

  “欸。”

  孔闡明帶著妹妹外甥走了,蘇居甫跟嶽父大人閉門說了會兒話,翁婿倆先是寒暄了一陣,說完蘇居甫在衙門近來的事,又等蘇居甫問過孔家近來的安好,其後還是由蘇居甫提出了等會要告辭的事來,便就勢把他隨後要去護國公府赴宴之事的來龍去脈的事跟孔旦說了一遍。

  孔旦聞言驚了,眼睛一閃,慌忙問蘇居甫道:“你可真不知原因?”

  “小婿若是知情,也不會大年初三陪欣娘回娘家的日子還要趕去那邊赴這個宴,嶽父大人也是知道的,那邊這頭三宴從來沒請小婿過門過一次。”蘇居甫苦笑道。

  “可是你父親從中做了什麽,沒跟你說過?”孔旦連連撫須道。

  比起這廂還端正穩坐於眼前的女婿,他還多了兩分欲知真相的急切。

  孔旦是家中的二老爺,他上麵還有一個大哥,是個官身,在工部任職,孔旦則是乃國子監博士。他是知道蘇讖的威名的,也是當年他先生的朋友一說給他家三娘子做媒說給他的兒子蘇居甫為妻,他二話不說答應了下來,還逼著對三女兒並不上心的妻子多給了三女兒一些嫁妝。

  孔旦在學問上沒有多大作為,授業授課也隻是中規中矩,並無特別出彩的地方,但他看人看得甚準,他在國子監當了二十多年的博士,也是學生學成回來看望看得最多的老師中的一個。

  他老師對蘇讖學問與為人讚不絕口,孔旦對他這個親家也很是莫名推崇不已,總認為他這親家總能幹出他意想不到的大事來。

  嶽父對他父親的推崇蘇居甫是知道的,聞言也是苦笑不已,忙解釋道:“絕不是我父親所為,這等大事若是他推動的,他豈能不知會我?且我父親要是這般的能量,他怎麽可能到今天還龜孫在臨蘇,而不是回京城,這可是他與我母親的故土。”

  遭了否認,孔旦頗有些悻悻然,撫須不快道:“許是這個一時不好操作罷了,蘇讖兄不是那種喜把自己推上風口浪尖之人。”

  在嶽父眼裏,他父親就是淡泊明誌的當代高人,看著嶽父一副被打擊到了的樣子,蘇居甫一時也是啼笑皆非。

  這世上哪有什麽淡泊明誌,不想到廟堂大施拳腳的高人,有的隻是些鬱鬱不得誌,空有抱負無法施展不得重用的書生罷了。

  “嶽父大人,真不是我父,要是的話,居甫不會瞞您。”蘇居甫苦笑道。

  “是了,”也是聊不下去了,孔旦看看門外,朝他擺擺手,“時辰也不早了,你早些出去,莫誤了時辰,你太婆那邊我會去幫你說,嗯,就說你公事上有點要緊事要走一趟,你下午還過來接人的罷?若是不能就派個下人來說一聲,我讓你大哥把人給你送回去。”

  “過來的,忙完事就過來,到時候還想給您和大哥把後續說上一說,和家裏人一起商量商量。”也不能隻讓人辦事,不說人家想聽的後文,接人待物這一塊,但凡能幫到自己的,蘇居甫還是麵麵俱到的。

  “是了,你在京裏也沒幾家親戚,你大哥沒用,但還認識些人,還是能幫上你的,你有事隻管跟他說。”

  “是,居甫知道了。”

  “好了,我送你兩步。”

  “豈敢,您留步,我知道路,我自己出去就好了。”

  “我一早也在屋裏坐頗久了,送送你,正好我也走動一下。”孔旦對不是親家操作的此事頗有些失望,但對蘇居甫的看重卻是沒減少的,這廂看兒子不在,就打算自己送他這女婿出去了。

  孔旦比其子更看重他這女婿,孔闡明交好蘇居甫實則是在他的授意之下的,他這一送就送了蘇居甫到門口,還示意女婿若是有什麽麻煩事,隻管來找他,不要擔心會麻煩到他,孔闡明帶著妹妹見過母親,又見過家裏才祖母,親自把人放到了他娘子手中看著這才回來找他父親,一回來聽到妹夫才走了不久便一臉失望。

  “你這傻小子,來日方長,”見長子毫不掩飾臉上的失望,孔旦敲了他腦袋一記,責備道:“這點耐性都沒有,你能成什麽事?”

  “我若是有耐性,我就好好讀書,中他一個探花榜眼狀元郎,”孔闡明在老父麵前也不要臉,捂著腦袋道:“豈會削尖腦袋到處鑽營,隻為自己謀一個前程?”

  “你也就好在有點自知之明了。”孔旦輕斥了他一句,道:“給我好生等著,為父還能害你?”

  “知道了,爹。”

  **

  有孔旦提醒,蘇居甫出門出得比他跟常伯樊說的時間早了一點,等到了他所說的護國公府前麵的那個路口時還隻是巳時中,離午時還有小半個時辰。

  他以為還要在路口等一會兒,但一到路口站定不久,就見後麵有人叫了他一聲“舅老爺”,等他回過去一看,他隻看到了一個往後跑的身影,片刻後,常伯樊從拐角處走了出來。

  “怎麽在那站著?”人一過來,蘇居甫便問。

  那後麵都是房子,他怎麽走到人家家裏頭去了,蘇居甫便問道。

  “回兄長,那裏是青海州在國都的留邸,我身出青海州的一位友人昨天跟我說的,我今天正好在這裏等兄長,就過去跟裏麵的官人們拜了個年,賀了個新喜。”

  “我怎麽不知道這是青海州的留邸?他們的留邸不是在西坊市那邊嗎?”蘇居甫奇了,揚眉道。

  他大小還是應天府管治下門戶的文書典使,豈能不知青海州的留邸設在何處。

  “這宅子是前麵青海州出身的一位上官告老辭鄉留給青海州當留邸用的,他們搬過來還隻有一月有餘,兄長不知,也情有可原,時日太短了,我若不是有朋友恰好提醒一句,我也是不知情的。”

  “你這朋友倒是有些能耐啊。”

  “他是青海商會的會長。”

  他們說著話,眼看快到護國公府所在的街道了,蘇居甫看著護國府那邊的方向,手拍了拍妹夫的肩,道:“你能走到今天這一步,自有你的門道你的為人行事,我也沒什麽好教你的,但這城裏,尤其這府裏……”

  蘇居甫抬頭用下巴指了指那邊,一臉冷漠道:“等會兒進去了,就是他們家的鬼影子跟你說的話,你都不要信,茶少喝,女人少看,後宅內院就是打斷自己的腿也不要進去,聽到了沒有?”

  “伯樊知道了。”

  “這次來,跟你上次帶著苑娘上次來是不一樣的,小心他們給你塞女人。好了,走。”他們站得已久,不能再多說,蘇居甫便推了他一下,鬆開他率先走在了前麵。

  護國公府門口已站了人,他們走到麵前也是眉眼不動,直到兩人拿出帖子,才有一個像是管事的人出了門來,神色肅肅,恭恭敬敬請了他們進去。

  護國公府的小宴設在一處四麵皆是竹林樹木的園中園庭。此庭比尋常大堂還要高上三尺,一眼望去開闊敞亮,蘇居甫與常伯樊到了下人帶的這處時,一進門就發現這庭中置放著一堆燒得旺烈的柴火,庭中光火明亮,溫暖如春,裏麵已來了不少人,有十餘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笑聊天,一看到他們倆進來,有幾群人便朝他們看了起來。

  其中就有蘇承,隻見坐在椅子上與人笑談的蘇承一看到他們,臉上斂了笑,起身朝他們走過來,還沒走到他們跟前就斥道:“這都快到午時了,怎麽現在還來?來長輩家裏都不知道早一點到,還讓長輩掛心你們怕你們迷了路,你們這麽大的人了還不知道輕重,剛才你們老叔爺已經派了兩次人問你們到沒到,讓他老人家擔心得很,你們啊……也太不懂事太不知趣了。”

  說罷,他頗怒其不爭地看了這個後生小輩一眼,朝身邊跟過來的仆人道:“快去回老公爺,就說這兩個小的來了,讓老公爺過來罷。”

  不等那個人說什麽,他回頭又朝這兩人怒道:“就等你們倆了,等會兒你們老叔爺一過來,你們就過去好生給他老人家賠個罪。”

  他一派為其小輩操碎了心的長輩模樣,旁邊那些注意著這兩個年輕人和那些先前沒注意的這些皆看向了蘇居甫和常伯樊,有不少人眼帶不悅,眉帶不認同地看向了這兩個不尊不順的小輩。

  老公爺愛惜小輩,請他們過來參宴已是抬舉他們,他們不知道感恩罷了還要老公爺擔心他們,也太懂事兒了,也不知道是蘇家哪門哪戶的親戚,不懂規矩,也太沒家教了些。

  蘇承這一頓說話下來,愣是沒有讓蘇居甫開口的機會,蘇居甫舉目一看,看到那些不讚同的視線,便知道他本家這位“叔爺”給他們郎舅倆的下馬威已然給足了。

  常伯樊這廂看向了他舅兄。

  這時候,三人裏他是身份最低的,也是最不適合先開口的,常伯樊心忖著若是得他先開口他要如何開口才能四兩撥千斤時,就聽他那毫不怕事的舅兄果不其然地張了口,隻聽他舅兄詫異道:“原來家裏老公爺家的宴筵不是午時開的嗎?”

  “原來居甫誤了時辰?是居甫的過,居甫以為帖子上寫的是午時便是午時。”

  “居甫以前沒來過。”

  “還請叔父和老叔公饒了居甫這無心之過,今天初三,是拙內回娘家的日子,我一早早早送著他們娘倆去了我嶽父家,又馬不停蹄往這邊趕,一口氣都沒停歇,剛才到門口發現還沒到午時,居甫還竊喜自己還提前了一點,沒想緊趕快趕還是誤了時辰,”蘇居甫一咬牙,硬是逼自己朝蘇承跪了下來,眼中含著淚朝蘇承大拜道:“是居甫之過,是居甫之錯,還請叔父諒解,請老公爺諒解,居甫以後不敢了,不敢了……”

  蘇居甫這廂大哭大拜道,那模樣真真淒冽無比。

  饒是蘇承頗長了些年歲,也見過不少大風大浪,但他還是被蘇居甫這舉嚇得一時之間目瞪口呆,瞠目結舌不已。

  常伯樊也是被他舅兄此舉嚇了一跳,他忙蹲下大力扶了兄長起來,皺著眉道:“大哥,不至如此,實在不行,我們回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