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6 章
  “說罷, 從頭至尾給我說一遍。”常伯樊看他臉色不好,而火盆在他這邊, 郭掌櫃離他有點遠,便道:“坐近點。”

  郭掌櫃神情慘淡,頗有點六神無主了,孫掌櫃忙提醒:“老哥,你站起來, 我幫你挪一下椅子。”

  郭掌櫃站起,神色麻木。

  “是洪兵跟的船罷?”洪兵是船老大, 同是常伯樊的人, 如若沒有什麽事這麽遠的路自然是他跟的船, 常伯樊給他開的銀子可不是讓他在家享清福的。

  “是。”郭掌櫃坐下,低低道。

  “他的船,他都沒慌,你慌甚?”常伯樊搖搖頭, 跟孫掌櫃道:“給大掌櫃拿杯熱茶來。”

  “是。”

  “這是老叟第一次上京給您送貨, ”郭掌櫃慘笑,“您就別叫我大掌櫃了,羞煞我也。”

  “你先說著, 你跟我跟的久, 自是知道我是怎麽處置這些事的。是你的責任你跑不了, 不是你的, 就是個小工我也不會任意欺辱, 更何況你幫我辦了這麽多年的事。”常伯樊作為東家, 寬慰的話到此便足已,是以他就此打止轉口冷道:“說情況。”

  “是。”郭掌櫃一整心神,立馬應了東家的話,把情況從頭至尾細細說了一遍,等到船老大洪兵來的這一段時間,這船是怎麽折的,常伯樊這裏大致有了個數。

  當時那艘船上掌船的是洪兵的小舅子湯六寶,此人說是洪兵小舅子,這也是說得好聽,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親戚,是洪嶽小妾的兄弟。不過此人長得人高馬大,跟一身匪氣的洪兵甚是合得來,是這兩年洪兵手下最得洪兵賞識的兄弟,此前也跟洪兵往京裏送過一趟貨,沒出差池,這次洪兵就又帶上了他。

  湯六寶這個人常伯樊是知道的,不止知道,他還見過,這個人的性情行事他心裏有數。

  船是他們繞過一段山間溪河後進入北方的黃北河中間出的事。

  這連接南方與北方兩邊河路的這段河落叫公孫江,是前朝一位聖帝派了一位名叫公孫江的河使修了二十年才成,故名為公孫江。此江名江實則是一條寬有三百丈的大江川,江麵波瀾壯闊,煙波浩淼,長達三百餘裏,河深近百丈,河水湯湯,在這裏沉了船,打撈都不一定能打撈得上來,東西早隨著河水不知流到什麽地方去了。

  “這條船上的東西貴重,我一直守著船上,當出事那天我並不在船上。”郭掌櫃的心慌自有來由,此前洪兵還想跟他對一下口,把他們在船上喝酒誤事的事給瞞了,但郭掌櫃不是洪兵這半道被少東家銀錢買來使力的,他自知這犯事的事且不說,一旦被東家知道他有所欺瞞,他就徹底地完了,“出事前天晚上,洪船主叫我過去喝酒,此前我已經推過了他兩三趟了,他又親自來請,我尋思再推也不像話,當時又過了最要險的河段,我心想在平流的公孫江上也出不了什麽大事,就上了他的大船,當夜我被洪船主勸了幾杯,一時貪杯我就喝醉了,等到我醒來就是第二天上午,夥計把我叫醒的時候,船當時已經沉了一大半……”

  郭掌櫃說到這麵無血色,木然道:“當時已經下去了一大批人想撈回點,但公孫江太深了,我們忙了一天,徒勞無功。”

  郭掌櫃說完,常伯樊沉默了良久。

  他不說話,在場中人無一人先開口,漸漸地屋子裏愈發地靜了,連炭火在炭盆裏被燒得蹦開的聲音都能聽到。

  良久,常伯樊張了口,看著傳來動靜的門那邊道:“第二天你們就又揚帆啟程了?”

  “是的。”

  “誰下的令?”

  “我。”郭掌櫃張了張幹啞的嘴,舔了舔嘴巴道:“您說的這一批貨是趕來當年貨賣的,我算了算時間,這打撈不是一兩天的事,要是耽誤下去,虧的就更大了,當時我跟洪船主說了立即啟程,後麵的事由我一人全力擔當,所幸後麵沒有出什麽事,貨物昨晚及時到了碼頭。”

  “洪兵當時是什麽主張?”

  “洪船主……”郭掌櫃低著頭看著地上道:“當時還是想打撈的,貨物貴重是其一,但他叫了老頭過去喝酒,這雖說不是他的過,但他對老頭也是有所愧疚的。”

  郭掌櫃沒應洪兵跟他對口令的主意,但洪兵出這招跟他說的時候也說得很含糊,屬於能心領意會但沒一句大白話的那種,郭掌櫃無法拿出來跟東家當說辭,更談不上去把責任推卸到洪兵身上去,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東家最痛恨管事不擔責,隻管推托。

  郭掌櫃深諳東家心性,犯錯的人容易避重就輕,他則避輕就重,毫無把自己摘出去的意思。

  “貨你還是送到了,尚可。”常伯樊點頭,他點頭之際,門邊傳來了聲響。

  洪兵來了。

  常孝嶀在外麵道:“孝鯤,我把洪老大叫來了。”

  常伯樊在應聲之前偏頭朝孫掌櫃招了下手讓他俯首下來,在他耳邊道了一句:“老孫,你去悄悄打聽一下洪兵最近有沒有大賭的事,不要弄出動靜來,你找我們自己人去打聽。”

  孫掌櫃不動聲色聽著,朝大當家點了一下頭。

  “進來。”

  洪老大是個滿麵盡是胡須的粗壯大漢,聲如洪鍾,一進來雙眼脹紅,抱拳朝常伯樊悲痛道:“是洪兵看管不力,讓常當家的失望了。”

  “坐,先跟我說說。”

  洪兵坐下,他也幫常伯樊跑船送貨幾年了,也甚懂常府當家的脾氣,一開始就是請罪,把失誤全往身上攬,但等郭掌櫃的出言,說與他無關,是他這個送貨大掌櫃的失誤的時候,他假意搶了幾句話,之後就不言語了,默認了失責之事的主要人是郭大掌櫃。

  聽他們都說完,常伯樊問了一句:“這船是怎麽沉下去的,你們這段日子琢磨出來沒有?可留了人在原地打撈?”

  “留了。”郭掌櫃回道:“我把我身邊的阿大留了下來。”

  阿大是個心細的,是郭掌櫃的大徒弟,聞言常伯樊點點頭,看向洪兵。

  洪兵先是不解,後恍然大悟,趕緊道:“我跟郭掌櫃一路都在商討這個事情,不知道船的問題出在哪,我跟船工們仔細琢磨了幾天,可能是船板哪塊進水了,當天晚上那天值夜的船工我們也找來細細問了,他說他入夜後去船底看過,什麽水跡也沒看到,也不解這船到底是怎麽一晚上就沉下去了,這事情我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可能就是過船過的多了,河神大人非要我們留點什麽下去陪他老人家,唉。”

  洪兵說罷,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常伯樊點點頭,淡道:“人沒事就好,除了那船,貨到的也差不多,你們先歇兩天,我再跟你們說後麵的事。”

  洪兵看看他,又轉頭過去看站在常伯樊身邊的常孝嶀,又看看郭掌櫃,末了頗為痛楚地垂下頭悲痛道:“是,在下聽常當家的發落就是。”

  暫時了解了一下這折船的情況,常伯樊讓孫掌櫃帶郭掌櫃去他落鋪的地方休息,他則和常孝嶀去見了兩個約好了的汾州臨蘇的老鄉,喝了幾盞清茶。

  見到約好的第二個客,天已經黑了,常伯樊跟人再三推辭了幾番,這才和常孝嶀出了他們見麵的茶樓往回走。

  臨蘇街上,燈光已現,大多店家已經閉門,但還有幾家沒閉門的,店門口掛著兩盞紅燈籠,搖曳在寒風中。

  “你身邊也沒個近身侍候的,要不要我替你找兩個?”出了門,常孝嶀有仆人已替他把傘撐起,他見常伯樊自行拿了自己帶的傘撐了起來,忙道。

  常伯樊帶了不少人來京,隻是來了沒幾天,這些人就如春風化作雨,一些進了鋪子裏,一些進了這京城的一些地方,灑落在了各處,他身邊就留了個南和帶著人給他看著家,丁子給他跑腿用。

  他信他這堂兄給他打聽的消息,但有些消息,他還是隻想聽聽自己養出來的耳目是怎麽說的。

  他誰也不會全信。這是他能活到如今,撐起常家門府頭上那塊牌子的原因。

  丁子之前讓他派回去給家裏苑娘送消息去了,常伯樊讓她可以準備著飯菜等他回。這廂回去有熱飯熱菜等著,常當家心下也暖和了一點,回堂兄的話道:“不必了,我身邊有人用,多的就算了,人多嘴雜,不是什麽好事。”

  這倒是,常孝嶀也是佩服他這堂弟這點的,人到他這裏隻要能用夠用就行,他也從不講什麽排場。

  “自從弟妹進門,你這身邊侍候的人反而少了。”常伯樊口氣尚好,常孝嶀也不禁開起了玩笑來,略帶促狹之意。

  常孝嶀與他妻子李蘭芬的感情也甚好,在臨蘇的時候他對他那位自嫁給他就與他一起共患難打點家裏的發妻還是很愛重的。

  但常伯樊知道他這堂兄在京城已經有了侍候暖被的人。聽下人送到他耳邊的消息還是個良家女子,是一個出身在京城近郊農家的一個小娘子,其伯父還是個小村長,其有親族在另一條街上開了個針線鋪子專事縫補,她原本是裏麵做針線的縫補娘子,不知怎麽的跟他這堂兄搭上了眼,上個月就被他堂兄從後門抬進了他在京的那個小院子,成了個無名無份暖被窩的小妾。

  這廂,堂兄的口氣讓常伯樊側過頭看了他兩眼。

  街上略有燈光,走在前方的仆人也在打著燈他們照著路,但這亮光尚且照映不出地上的白雪的絲毫光彩,更何況人。一片黑暗當中什麽出看不出來,常伯樊轉回頭,看著前方淡淡道:“嫂子知道你京裏的事嗎?”

  “什麽事?”常孝嶀先是不解,後即反應了過來,在沉默了片刻後,他道:“就是個暖被窩添趣的,我也從來沒想過帶回去,不可能讓她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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