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章
  “親家父母何時到的臨蘇?”蘇苑娘沉穩問道。

  “未時。”

  “可是也進了縣衙?”

  “是也。”

  蘇苑娘略略低頭, 思忖了片刻, 再問:“太白叔可知那二位來意?”

  常太白搖頭,“不知。”

  “我母親可是在他們進去不久後就來了?”

  “是。”常太白遲緩點頭,試探問道:“你母親可是為的那二位……”

  那倒是不用太擔心了。

  應是了,蘇苑娘心中歎息。

  再生為人, 她不想成為父母負累, 卻還是成了。

  不過,此時不便細思此事。女兒易情短,顧忌太多,隻思情一字,卻拿不定真正的主意來, 方是事情一敗塗地的起因。

  她是不能再如此了。

  “太白叔可能為族媳再走一趟?”

  蘇苑娘站起身來, 常太白隨之而起,回道:“且說就是。”

  “勞煩您今天在沒得信之後, 替我盯這一趟梢, 我派旁管事與您一道前去。”蘇苑娘想讓自家人帶上銀子, 以及機靈的二三人過去盯著, 到時有事她這邊能及時得到消息, 也好有個應對。

  “可, 我這就前去。”

  蘇苑娘讓丫鬟送常太白去前廳用膳暫作休息,這頭叫來旁馬功一翻叮囑,小半個時辰後, 旁馬功帶著挑選的幾個家丁, 隨常太白去了縣衙。

  隻見臨蘇城裏入夜歸家的人, 離常府不遠的,又見常府中人行色匆匆而去,回去又是與家人一翻閑聊,暗測常家這次是不是要徹底塌了。

  **

  此廂臨蘇縣衙內,縣令張長行得知蔡氏夫婦到了臨蘇上了門來,與蘇讖、常伯樊這對翁婿一臉為難道:“二位看,苦主父母也來了,是非好賴,可否給本官一點時日細細去查?二位請放心,本官一定秉公處理。”

  好一個苦主,蘇讖此前還不敢肯定,蔡氏的藥來自他人之手,現下張長行再三出手,連在州城府裏的人亦趕來了,他就不信這背後沒人。

  可究竟是他定的常家,讓女兒嫁了進去。蘇讖瞥了神色淡淡的女婿一眼,回首與張長行道:“蔡氏已坦明就是她下的毒手,這等證據確鑿之事,我不知張縣令為何一定還要費那時日去查?”

  “此話是也不是,”這老癟三,陪他周旋了半日還是不肯離去,張長行自認衝著京裏那位護國公爺已給他留足了顏麵,這廂已惱怒不堪,一改之前的悅色冷淡道:“到了本官這裏,蔡氏又改了口風,道此前是盛氣之言,老狀元郎,您說的和她說的,在本官這裏都是一麵之詞,事情究竟如何,本官還需要些時日去查清真相。您麵子大,可本官乃一縣父母,職責所在,也不能潦草行事是罷?”

  還在他麵前擺起了官架子,打起了官腔來,蘇讖見他鐵了心護到底,就知今日之事不能善罷,更不能走。

  他回頭看向女婿,張長行可是他這好女婿用了真金白銀打理的,這時候一點用也沒有了?

  常伯樊已看到了嶽父臉下的怒火,他朝嶽父點了下頭,麵向張長行。

  此前他嶽父與張長行的交鋒他未插言,一直冷眼看著張長行的言行,揣測此人的想法,待確定好張長行此次絕不可能幫忙,且可能還是幕後元凶之後,他開始尋思此事的後果與對策。

  這耗下來的半日,已讓他尋思了好幾個來回了。

  當下以他嶽父的怒火,他的不能為甚。

  一個臨蘇縣令都讓他束手無策,那京都不上也罷。

  現眼下張長行與他裝清官,常伯樊也不捅穿,朝他溫笑道:“張大人此言甚是,隻是伯樊有一事不解,想請教下張大人,還請大人不吝請教。”

  可是要給他下套?還是又要拿什麽事警告他?常伯樊此人年紀輕輕,卻是一派城府,張長行在他身上可是費了不少功夫,才從他身上擠出銀子來,最是明了此人心思不過了,這下常伯樊嘴一張話一出,他立馬警惕起來,後背繃直渾身戒備道:“何事?”

  他不怕常伯樊告他貪墨,這常伯樊本乃行賄之人。

  “伯樊想問張大人,當年您籍貫所在的杏花村有一張姓寡婦,此婦有一子,不知母子倆現今在何方?”常伯樊淡問道。

  這與此事何幹?蘇讖不由看向女婿。

  張長行卻是當即臉色煞白,騰地一下站起來,手指著常伯樊失聲道:“你這是何意?”

  好大的膽啊!

  常伯樊亦站起,麵色不改,神色淡淡道:“敢問大人,這張氏母子現今何處?”

  “你,你……”張長行手指發顫,心下興起了狂風驟雨,他就尤如那狂風驟雨中被掀翻的小船,滿心皆是即將被風雨溺斃的驚恐。

  “你!”絕不能讓他把這事說出來,慌忙之中,張長行指向了身邊的師爺等人,“你們出去,快點,滾出去!”

  師爺幕僚等人莫明,有一人不是張長行自己的人,此人乃州府而下,眼見這小縣令有被拿住之險,根本無畏張長行大驚失色之下強撐起來的姿態,步跨兩步出來,拱手沉聲道:“大人,不知何事如此驚慌?”

  “我讓你出去,”這是陸府台派來的人,張長行本不好得罪,但現眼下常伯樊拿住了他的把柄,他已顧不上其他,朝這人道:“戚師爺,本官讓你出去,可是聽懂了?來人啊!”

  這戚師爺眼見張長行不聽警告,更是不想離去,但外麵已有衙役進來,一時之間他也無可奈何,隻得在走之前朝張長行搖搖頭,暗示他萬不可慌亂壞了府台之計,後又在出門之前看了那翁婿一眼,暗忖這一老一小果真好本事,絕不是那等能輕易對付之人,府台派他來盯著他們果然有先見之明。

  等到那無關之人皆一一而出,那最後之人後腳跟一出門隨手把門關上,張長行揚起了手,一巴掌揮向了常伯樊。

  常伯樊往後一退,頭一偏,躲過了這一巴掌。

  他看向張長行,神情冷漠,眼神冷靜。

  張長行卻是手抖,身也抖,臉孔扭曲,猙獰無比朝常伯樊低吼道:“你敢張嘴一個字試試!”

  “大人心中有數即好。”常伯樊淡道。

  “你知道什麽?”張長行朝他更是靠近,他嘴唇發顫,便連說話皆是發著抖,甚怕常伯樊把他的底都探到了,“誰跟你說的?你是什麽時候算計上我的!”

  世人皆苦,皆是風雨行舟,誰都不比誰容易。可歎的是他想按規矩來,可總有人要越過那規矩,踩到他頭上來,踩個一兩次,頭幾次常伯樊還能當自己年少弱小無能,次數多了,狗急了都還會跳牆,他如何不能多存些心思。

  張長行到臨蘇來當縣令的前幾天,他一得知此人的來曆,就派了人去此人的祖籍住了兩年,等到那地無消息可打探了,才讓人回來。

  這些年張長行不斷伸著手板跟他要錢,但還在這世道的規矩內,那些消息他一個都沒用。

  他還想多留些年頭,也許要等到此人不擇手段爬上去後,未成想這般快就用上了。

  “大人不是不讓我說?”張長行慌亂,常伯樊依舊神色不變。

  蘇讖已在旁邊連連打量他們不休。

  “你你你你,好一個常伯樊,你好啊,好生厲害啊……”張長行慌極反笑,大笑了起來,“本官還是小看了你,瞎了眼對你太仁慈了!”

  “大人對我,何時談過仁慈?”常伯樊毫不怯,“你們向來是你情我願,隻是如今大人有了更好的前景,亦卸磨殺驢,過河拆遷,伯樊拿您前情說事,這也是無奈。”

  “好一個無奈!”張長行氣極,咬牙切齒著手掌又渾向了常伯樊。

  隻見常伯樊不見躲,他伸手牢牢地握住了張長手的手臂之後,借力往前走了半步,逼近張長行的臉,與人近在咫尺。

  張長行滿臉狂怒,他則是神情冷漠,唯獨一雙腥紅的眼睛透露出了他的瘋狂:“張大人,別逼我把你父親與弟媳通奸,你殺叔母親弟之事大告天下!”

  “人不是我殺的!”張長行驚恐萬分。

  蘇讖在旁,不可思議張大眼,隨即他長籲了一口氣,一屁股坐了下來。

  塵埃落定。

  這張長行如若不想得那欺上騙官之罪,落個前途盡無,今天但凡他們想做的,此人隻能答應下來。

  隻是此事伯樊已知情,他日東窗事發,他也脫不了幹係就是。

  是以他今日把這事捅了出來,也是後患無窮,要如何收尾才是好?可按他女婿那尤如鐵桶密不透風的行事作風,想來他是想好了後果了罷。

  蘇讖不由皺起眉頭,當初還是他想少了,他以為常家無老,他女兒過去不用侍候父母,也能少些損耗,如今看來,常家這個泥沼還是太深了,女婿這個人……就像深淵,黑且不見底。

  他可是女兒良配?與女婿的黑不見底相比,旁人對常家的算計此時在蘇讖麵前不禁弱了兩分,他微眯著眼,仔細看著冷盯著張長行的女婿,腦中瞬時翻滾過無數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