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 88 章
  等到飯菜上齊, 常伯樊也沒說話,靜默坐著,時不時看蘇苑娘一眼。

  他不說, 蘇苑娘也不語,她沒打算說什麽,就是知春前來上菜,小心地提醒她要照顧下姑爺,她也當沒看見。

  她已能懂他的苦, 在常家她也會幫他, 但更多的她就不會顧了。

  如果她要去方方麵麵體貼他的感受, 那她呢?有誰願意來知道她的感受?

  他得到的已經很多了,而她的以後隻能靠自己謀劃。

  她不會再去像前世那些如大家所勸,要去體會他的難處、感受, 這一世,她隻想顧自己是自己想的, 她自己成全自己,也就不會對常伯樊因失望而絕望。

  這對常伯樊、對她都好。

  蘇苑娘的心堅如磐石, 直到他提筷的第一筷子菜夾到了她碗裏,方才抬眼瞧他。

  “吃罷。”常伯樊夾了一塊皅皅肉放入她碗中,見她定定看著他, 眼睛清亮無比,心中那諸多雜亂的思緒在片刻間突然安定了下來, 他的心口因她的注視怦怦跳得響亮, 朝她揚了揚嘴角, “好,你要信我。”

  如此也好,不管她在想什麽,此刻用清亮充滿生氣望著他的苑娘,比那個總是用無動於衷或是困惑不解看著他的苑娘要強百倍。

  他不知她是何時從何起的清醒聰慧,遲鈍木訥的妻子興許能好好讓他拘在掌中過一輩子,但……

  覺醒後有了自己主見的苑娘會讓他更倍感棘手罷?但如果覺醒是她眼中能倒映出他模樣的前提,他認。

  “我信你。”他的話,還有他話下的柔軟到底打動了蘇苑娘,她點頭回他,見他微笑看著她不放,不由道:“吃飯了。”

  莫傻了,吃罷。

  “好。”

  兩人六菜一湯,菜比平日多了兩個,是知春按著娘子的話多做了兩個,是以吃到最後剩下不少,蘇苑娘先用完,等到常伯樊吃好落筷,她朝過來的知春道:“往後還是四菜一湯,不要做多。”

  就是在家中,他們一家三口也不過五菜一湯,蘇苑娘嫁入常府,在常家沿照習例一如慣常,但也經常因常伯樊打破前習。

  蘇家儉樸,也就要做給外人看的時候才會大操大辦,關起門來一家三口實則用度不多。如蘇夫人佩二娘十幾年來攏共給自己添了兩套頭麵,妝箱中多的那幾套不是蘇家本家送過來的,就是兒媳婦孝敬給她的,家裏每年分給女眷頭麵的份例,她的那份就由一分作二,分給了女兒和兒媳婦當家底,蘇家家用如有另外多出的銀子,則每年添在蘇讖散出去給家境不善的知己好友的銀兩裏,就是蘇苑娘在京的兄長蘇居甫也承了自家家風,家中也沒有鋪張好逸之風,又有其妻善打理,用每年節省下來的銀錢買鋪子買田買地,這般下來,家中日子愈過愈好,一年勝過一年,前世到蘇苑娘去到京城,其兄家中資財已經不俗,蘇居甫當官已成為施展抱負才為,不為家累所累。

  上一世,蘇苑娘也善打理,隻可惜常家不是蘇家,常伯樊也不是父兄,但好的就是好的,父母教會她的事情用到正道上,自有好的結果。

  “這……”知春猶豫地看向姑娘。

  “為夫聽夫人的。”這廂,常伯樊朝蘇苑娘頷首。

  “是。”知春連忙應聲。

  門邊等候吩咐的南和心中咋舌不已,但一想蘇山的黑木,又覺得他們爺這一番作態也算不上委屈。

  蘇家為了女兒能在常家過好日子,那搭上的可不是一丁半點。

  **

  家廟祖祠那事過後,突然來臨蘇“探親訪友”的常氏族人沒幾個到本家拜訪,不過有兩家人送了一些說是家裏做的臘肉、釀的酒,說是一點心意,東西放下就走了,連門都沒進,蘇苑娘聽旁管事一說,就讓旁管事打聽下是哪地的族人,送些人家能用得上的回禮過去。

  旁馬功是個仔細人,夫人這麽一吩咐,他特地叫侄子跑了一趟,跟人打探清楚回來了,又問了夫人的意思,提了三封三捧的厚禮回了回去。

  所謂三封,銀子為一封,花生瓜子為另一封,筆墨紙硯為一封;三捧則是一匹布為一捧,一擔米穀糧食為一捧,一籃子雞蛋同為一捧。

  三封三捧算六禮,也沒有死定了非要哪樣才算一禮,大體能差不離就是禮,而無論哪家走親戚能回六禮,那都是給麵的人家,本家這次回禮當中,蘇苑娘就讓人送了一套二十冊國論裝進箱子取代了雞蛋為一捧,那家給本家送了一擔子臘肉的人家聽說這書是當家夫人的陪嫁品,是前狀元郎摸過的書,當天這家人就喜滋滋地過來謝禮,千恩萬謝地道過謝,第二天就離開了臨蘇回家去了。

  他們被慫恿著來臨蘇討個公道,但也覺得來臨蘇一趟,不給本家送點東西也太無禮,就把家裏去年薰的臘肉撿了最好的挑過來,沒想到本家回了他們珍貴至極的前相所著的《國論記》,喜得這家兒子搓手不止,在背後推著他家老父親的背過來道謝辭行。

  得了好就趕緊走,他們家跟本家就算親也親不過本家那些親堂兄堂弟,再說求人到底是不如求己,有了這套書,等他琢磨透了,他自己上京考去,這家兒子是個知道見好就收的,且樂得自己考,有了這麽一套國書,過來道謝的時候樂得合不攏嘴,喜氣洋洋的樣子引得常伯樊多看了他兩眼。

  這家人得了書,樂顛顛回了,沒過多久,那些來臨蘇找擅自作主的家主一個交待的常氏族人也接二連三回去了。

  雖說他們前往臨蘇可以住在常家客堂,但他們不是為臨蘇常家有人做喜事才來,宿可免,但吃飯可是要花銀子的,這親戚家東家吃一頓西家吃一頓能對付幾日,但日子長了就吃不消,再說本家也鑽不進去,也沒人幫他們,徹底鬧翻了可能連親戚都算不上,往後連走動的餘地都沒有,於是這來時的怒氣衝衝,耗個十日半月的也被耗盡了,垂頭喪氣地歸家去也。

  這一趟風聲大,雨點小的找茬風平浪靜了下來,臨蘇城裏與蘇家差不多的人家裏頭也不缺笑話蘇苑娘的,道她也隻有娘家可仗了。

  蘇讖交友廣泛,但也不是與臨蘇城裏的家家都來往的好,他有不喜的人家,也有不喜蘇家的人家,蘇苑娘出嫁,有幾家等著看他傻女兒出嫁的熱鬧,果不其然,蘇苑娘這一嫁,常家的事一出接一出的,有一家老太太道蘇苑娘是個“攪家精”,這一句話傳出去不久,全臨蘇城的人都知道了,倒是常家對蘇家有所求,相對之下對那個不太聰明賢惠的當家夫人沒有過多惡言。

  有幾家甚至因家裏讀書人的事,時不時往本家走動,來跟蘇苑娘探嘴風。

  蘇苑娘也不是個個都見,但是隻要是趁午後她午歇後來的常家婦她都見。

  上午她要處理府中庶務,午間午睡後起來沒有什麽事情她就是閑的,此時用來讀書寫字是最好,但她現在身在常家,當然得以常家的事為先。

  幾番來往下,常家親戚那些女眷也摸清了她的習性,往往午後才來,又見蘇苑娘隻是不顯喜怒,但不是個性子小氣的人,也會帶著自家兒女來,來的多了,也問蘇苑娘肚子的事,開玩笑地問蘇苑娘何時給本家添一個小家主。

  蘇苑娘沒回這些話,但凡有人提起,她皆以淡笑帶過。

  她懷孕不易,前世成親快三年才懷上孩子,這世她打算在懷上孩子之後盡快離開蘇家。

  她的孩兒是個小娘子,帶走常家也不會在意。

  這受家裏長輩之意來本家打聽消息的媳婦們多數是與蘇苑娘平輩的,裏麵不乏有年輕氣盛,覺得蘇苑娘與家主不配的,見蘇苑娘肚子沒起來,說話談笑間就勸蘇苑娘抓緊時間趕緊生個孩子,這些話聽著是好意,但次數說多了,惡意就不免帶了些出來,蘇苑娘冷眼看之,末了不免不歡而散。

  這天帶頭說蘇苑娘的肚子的常易氏,也就是老壽星蘇文公的長孫媳婦在常府得了蘇苑娘的冷眼回去,就跟婆婆以婆道:“娘,要不等到六月京裏出了結果,我再去本家打聽消息罷?”

  “又出什麽事了?”

  “娘!您也知道那家主母的性子。”易氏嗔道。

  “上回你不是說她很是平易近人?”

  “哎呀,您別笑話我,我又看走眼了。”易氏嬌羞地拿帕子擋了擋臉,又湊出臉去,笑道:“您也知道我性子善,這別人對我好一點我就挖心掏肺,我一看我去她就好茶好吃的奉著,不就多說了她兩句好話嘛。”

  “那還不好?要怎麽才算好?”以婆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對你客氣你還拿喬了。”

  易氏是她婆婆的表侄女,是家裏媳婦裏與婆婆最親近的,以婆也寵愛她,這才把去本家打聽消息的事交給了她,這下見大媳婦又道人的是非,便怒道:“讓你去是讓你跟她處好感情,日後好來往的,你這嘴給我收著點,要是讓我知道你在人麵前胡說八道,你看我不罰你!”

  “那也得人想跟我好好處啊,”易氏撇撇嘴,“人敬我一盡,我敬人一丈,哪有人熱臉貼冷屁股的。”

  “到底出什麽事了?”以婆不耐煩地道。

  易氏便把她勸人抓緊生孩子得了冷眼的事說了出來,“我隻是好言好語勸她趕緊生個孩子讓丈夫開心,她就冷冷地瞪著我,就這樣……”

  易氏學了一個蘇苑娘那冷漠直視過來的眼神,忙拍著胸口道:“把我給嚇得心口怦怦跳,都快跳出來了,嚇死我了,那個眼睛就跟鬼眼睛似的,難怪外麵的人說她缺魂少魄的,我看無風不起浪,她就是有點邪門。”

  “娘,我害怕嘛,要去的時候我再去,行不行?”易氏搖著婆婆的手腕撒嬌道。

  “唉,你公公也說她有點不對勁,你沒胡說罷?”以婆說罷又自言又語,“邪門了,怎麽你們一個兩個都說她邪。”

  “因為她本來就邪嘛,我看她呀,是……”易氏掩嘴偷笑了一記,在婆婆耳邊小聲笑道:“生不出嘍。”

  “你這死丫頭,”以婆被她嚇到,狠捏了她的手背一記,沒好氣道:“在外麵可別胡說八道,別壞了家裏的名聲。”

  “我才不會,我在外麵都是說好話的,就是碰上那蘇苑娘,”易氏腦袋親昵地靠在婆婆肩膀上,歎氣道:“也不知怎地,老覺得不對,有時候還被她看得莫名起無名火。”

  那雙眼睛,太滲人了,為她好還不知道感恩,真是讓人不喜,如果她不是蘇讖的女兒,易氏覺得蘇苑娘連嫁都難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