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 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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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苑娘的大名, 但凡常氏中人都聽過有關於她的名聲,不論傳言道她乖巧還是木訥,皆與能說會道沾不到邊。

  前一次族堂會麵,她也隻不聲不響, 被人挑釁就是有人替她出頭她也不敢,這膽小怕事的名聲也是傳開了,就是她有點邪性, 喜歡眼睛直勾勾地看人,更是坐實了她木訥呆笨之名。

  常六公那番話,純粹是看在她父親的臉上,常則以的客氣,也是做給她背後站著的本家家主和蘇讖看的, 而蘇苑娘這一番話表態下來,不得不讓他們另眼相看。

  “六公?”他們都停了腳步,蘇苑娘看看他們,叫了常六公一聲。

  常六公迅速回過神,打著哈哈掩飾道:“哈哈,當家媳婦此言正中老朽下懷,那叔公就不客氣,厚顏承了你這份好意嘍?”

  “回頭我就與我父親說去,您隻管讓太新叔寫信就是。”

  “是了是了,書聖這名名滿天下, 這慷慨之名也是名震天下啊, 老朽今日算是親自領會了一把, 折服得很。”常六公歎道。

  “太新好福氣,當家媳婦,不知我們家孝義也能不能沾點太新伯伯的光,能跟著伯伯一道請教令尊一二?”常則以是常文公的嫡次子,他長兄早已過逝,現在家中已由他主持,前去京中赴考的就是他的親嫡子,這時見常六公討了巧,他不甘於人後,接著笑眯眯地不忘把自己兒子帶上。

  “可以的,都是自家親戚,”蘇苑娘白玉一樣光潔白皙的臉上沒有神情,無喜無怒,平靜到近乎冷漠,“當家的說這次前去,事情……要成,我父親早從京裏出來很多年了,京裏的事情他知道的也不多了,但我兄長從小拜學京城學堂,後為官也是當的京官,京城的事他多少是知道一些的,我聽我爹爹說,他同窗好友當中為年輕一輩的官員諸多,到時候太新叔守義弟弟他們要是想多認識幾個人,我就托爹爹寫信去讓哥哥辦。”

  蘇苑娘明言把好處擺了出來,這下莫說她是冷臉,她就是臉若冰霜也攔不住常六公他們迫切想跟她說下文的心思。

  “果真?”常則以當下一個拍掌,失聲道,“要真是如此,到時候就真的要麻煩令兄一二了!”

  “當家媳婦,”常太白也跟著常則以喊,顯出了幾分急迫,“是伯樊跟你說的這事能成?親口說的?”

  “不知道,”隨著蘇苑娘的搖頭,常六公諸人的心也跟著搖晃,又聽她道:“也有不成的可能,但這次要比以往多出六七分的把握,大麵上當家的下了大力氣,隻要自己爭氣,爭氣一個就能上一個。”

  “我家孝義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他從小就愛讀書,從小苦讀,每天雞還沒打鳴他就起來讀書了,他祖母說他太喜讀書了,這眼睛都要看瞎了。我不敢說這天下讀書人中他最聰明,但他是最勤奮不過了,學問不是萬裏挑一,這千裏挑一還是有的。”常則以一口說完,這一連串的話不知是說給蘇苑娘聽的,還是在自我安慰。

  蘇苑娘看他擔憂的樣子,好心道了一句,“孝義弟弟學問應該很不錯罷,要不當家也不會選他,機會難得,沒有萬全的把握,他也不會浪費一個機會。”

  這麽一個能讓常家翻身的機會,常伯樊那種人定不會浪費,肯定是做過充分的考慮,才挑的這三個人。

  “你說的是,伯樊向來就是考慮周全之人。”常則以用一種極其訝異、又讚賞的表情看著蘇苑娘,“難怪伯樊非你不娶,當家媳婦果真是蘭心蕙性、心思靈巧玲瓏剔透,我看最懂他的莫過於就是你了。”

  比起他們,是她要比他們要稍稍多懂一點他,不,應該說,這些聰明人也懂,隻是在犧牲自己的利益與犧牲常伯樊之間,他們會想也不想就犧牲常伯樊,而她不會,她會感念他的好,她軟弱,亦慈悲,沒法像這些人一樣,能毫不猶豫犧牲別人成全自己。

  她是要比他們懂他,懂他不得不為的掙紮,甚至這世懂了他沒有了她之後的悲傷。

  蘇苑娘朝常則以點了一下頭,承認了他的話。

  常則以他們看她想也不想地點頭,先是驚愣,緊接著失笑,常則已更是對著蘇苑娘大笑了起來,“當家媳婦果然如傳言所說,是個直來直往,心思純淨的好閨女。”

  “我看也是……”

  說著話,後麵來的常氏祭師通公也到了,等到他們在偏堂入坐好,一直靜候在一旁未出聲的旁馬功這才出來請示,問他們是去跪在族堂正門前的常福來母子麵前問話,還是把人帶過來。

  除了後來的通公,先來的常六公父子,以及常則以不約而同朝坐在右側邊最下首位置的蘇苑娘看去。

  蘇苑娘朝他們遲疑地看去,也沒拿主意,伸長脖子探首朝門邊看去,常太白突然之間腦子靈光一閃,嘴裏的話想也不想衝口而出:“要不就去正門前罷,既然來了族廟,當著祖宗的麵問好也好,料他們也不敢放肆。”

  蘇苑娘點頭。

  常太白一看這就是她的意思,頓時鬆了口氣。

  但這氣剛鬆,他又僵了。

  他居然看了這小輩媳婦的臉色?替她出了頭?

  但轉念一想她背後的人,想著往後可能還真要走她的門路走蘇家那邊的關係,便把心裏的別扭強壓了下去。

  算了,她不是一般的女流之輩,更不是簡簡單單的小輩,討好就討好了。

  “太白言之有理,那我們這就過去。”就在常太白亂想之際,常則以已站了起來,作勢要往走。

  他這一動,常太白那點不堪刹那煙消雲散,連忙扶了他父親起來:“爹,那我們過去罷。”

  “好好好,過去過去。”

  一群人又開始往正堂而去,路上常則以和善地跟蘇苑娘介紹族廟的一些來曆和曆史,跟蘇苑娘說哪塊地方是哪個祖宗建的,哪些樹是哪些祖宗栽種的,他如數家珍地道來,停停走走地把本來不遠的路走出了半柱香來。

  等到了地方,烈陽高照之下,被押著跪在家廟外麵的常福來母子倆身上已無力氣,見到族老們,常老婆子嗓子幹澀辣疼,喊出來的聲音居然是破裂的,“老哥哥啊,有人欺負我們孤兒寡婦的,你們要為我做主啊。”

  “休得胡言!”常則已當下怒氣衝衝朝這老婆子走去,一臉嚴苛,“祖宗家祠之下,你這老婦可知亂胡說八道半個字都要是割舌頭的?”

  “老哥哥,您看看我,您看看我身上的繩子啊,我這是胡說八道嗎?”雙手被反綁在身後的常老婆子急了,拖著膝蓋朝他急切地爬過去,嘎啞著哭道:“您要為我做主啊。”

  “我什麽時候成你老哥哥了?我可不記得我有你這樣的妹子。”如果來之前,常則以還想著隻是過來擺擺樣子,多笑少說話少得罪人,但現在就完全不一樣了,他兒子要是出息了,那以後無論是走關係還是要銀子,他們家都得跟本家打好關係,現在眼前這個小媳婦,那是一點也不能得罪,而且不能得罪不說,還得討好一二,為了做頭一個示好的,常則以搶先搶在了常六公父子之前就開始斥這來找事的老婆子了,說話的臉色凶厲,口氣更是凶狠,“你是哪枝分支的?你們分枝的家主來了嗎?我倒想問問他,我常文壽公家,何時有你這樣的親妹妹親弟媳婦兒來了!”

  “啊!”常老婆子不敢置信麵前眼前所見,耳朵所聽,當下覺得天都塌下來了,再也不敢作妖,朝著常則以不斷磕頭竭力哭喊道:“族老大人,族老大人,不是老婦亂攀親,是有人教我這麽做的,是有那有禍心的人教我做的,他說他是本家家主的親叔叔,他隻是讓我們幫著他收拾一下家裏不聽話的當家媳婦,教她做做人,族老大人,我冤枉啊。”

  說到最後,常老婆子沙啞的聲音幾近無聲,她低低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緊接著咳出來一泡帶血的痰來。

  “什麽親叔叔?”這廂,常則以卻是真怒了起來,隻聽他大聲怒笑道:“好,好,本家當家的親叔叔要收拾一下家裏不聽話的當家媳婦,教她做人?哈哈,老夫今天倒要是問個明白,這是哪個親叔叔,哪門子的親叔叔!”

  “豈有此理!”常六公聽著,眉頭緊鎖,當下斥了一句。

  常太白朝當家媳婦看去,見當家媳婦的側臉一片漠然,狀似不悲不喜。

  那種無動於衷的漠然,冷酷得就像一座沒有感情的石雕,把常太白看得觸目心驚,心中莫明心悸,就當他以為她就是假人的時候,當家媳婦突然轉過頭來,朝他看了過來。

  就在那一刻,常太白看到了一雙藏著無盡傷心的眼睛。她沒有哭,眼睛裏甚至絲毫淚意也無,但悲傷就像洶湧的潮水一樣,從她的眼裏漫延了出來。

  “說,是誰?快說!”常則以一腳朝旁邊嚇得尿了□□的那個兒子踹去,之前一團和氣的笑臉上此時盡是說不出的凶狠,“你們今天要是不把實話都給老夫倒出來,一個也別想回去!”

  “娘子!”知春被突然威狠起來的以公嚇住,連忙扶住她們娘子,要帶她往邊上躲著點。

  蘇苑娘沒動,她回過頭,看著地上此時被人踹得哀嚎不停的漢子,不知道他之前敢當著護院的麵放狠話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其實他誰也欺負不了,反而這世道多的是能欺負得了他的人——上麵的人都不敢直接動的手,他怎麽就敢呢。

  而上輩子的她未得善終,已經喪失了饒恕他人的能力。

  蘇苑娘拉開知春的手,朝人走去,在眾目睽睽之下,她彎腰,朝地上瑟瑟發抖的母子倆問:“你們代人收拾我,是得了幾兩銀?你們要是成了,就是拆掉常蘇兩姓之好的罪人,常家跟蘇家成了仇人,你們就高興了?常家現在如此低微,你們怎麽就不行行好,給自己留條後路呢?都死了,就好了嗎?”

  都死了,就好了嗎?就像上輩子的她和常伯樊一樣,他們就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