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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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廂常府, 約摸兩柱香的功夫, 胡三姐匆匆帶了兩個人過來,新上任的大管事旁馬功跟著來了,還有一個看其灰色短打的衣著, 是府裏的長工。

  “小人見過夫人, ”旁馬功是從常府家主新立的蘇做做坊裏急急走馬上任的, 當時他剛從汾州送貨回來,正跟打家具的老師傅說新接的主顧打的家具的要求, 話說到一半,爺身邊的人就過來請,南和小哥路上把話一說, 他到常府就成了大管事, 一路忙下來, 他就頭一天到的時候見過當家夫人, 這廂見到當家夫人,他頭一句就是告罪,“這兩天忙, 沒過來跟夫人請安, 還請夫人恕罪。”

  也就昨天沒過來, 昨天她還不在,蘇苑娘搖頭, “沒有的事, 你隻管忙。”

  “是, ”旁馬功昨日理了一天府裏奴仆的數, 中途還把爺吩咐要帶去京城的東西準備了出來,今天他也是一大早就起來忙著打包東西送去鹽坊,委實沒功夫往夫人這邊來,這趟前來,也是心裏惦記著,實在放不下,他還記的前天他來爺當麵對他的吩咐,讓他把夫人的吩咐當頭等大事來辦,“夫人,您要問的事,小的問了府裏的人一圈,找見了知情人,小的怕一時問不清,就把他帶來了。是這樣的,浚老爺是我們常府分家的大爺,往上數,他家祖老爺,也就是浚老爺祖父跟我們家老太爺是親兄弟,浚老爺的祖父是老太爺的六弟,浚老爺是家中老大,娶孟家女為妻,孟家家在下河道小秀村,離城裏不遠,家中有七個子女,浚夫人為家中二女。”

  旁馬功速速稟完,心中琢磨著有哪些沒說清楚的。

  這廂他說完,見三姐頗為著急地看著她,蘇苑娘頓了一下,朝大管事問道:“浚老爺和浚夫人可曾有過什麽事?”

  旁馬功抽功夫過來就是為的這事,他看了清麗不食人間煙火的夫人一眼,沉聲道:“小的聽說,浚老爺脾氣火爆,打過浚夫人多次,浚夫人家裏來過人,後來也就不來了。”

  他身後的人忍不住插聲道:“還送回娘家過。”

  蘇苑娘看向那後麵的長工。

  旁馬功讓開了一點,跟那長工道:“你仔細跟夫人說說。”

  那長工“欸”了一聲,偷偷看了當家夫人一眼,不敢細看又馬上收回眼,低著頭看著地上道:“回過娘家幾次,住不了幾天就送回去了,後來她就不回了。”

  此人又極為小聲道:“不敢回,回一次,打的更凶。”

  知春忍不住道:“她家裏人就不給她做主嗎?”

  “嘿,”長工笑了一下,抬起頭看向知春,“做什麽主啊,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老回娘家像什麽話?家裏名聲還要不要了?再說了,這回來了,家裏還多張嘴,你以為不費糧食的啊?”

  “你在跟誰說話!”見長工不到片刻就露出了油腔滑調,旁馬功一個回頭,一記厲眼送了過去,嚇的那長工脖子一縮,躬著腰,囁囁嚅嚅不敢說話。

  “夫人……”旁馬功回身就要告罪,卻見夫人朝他搖頭,他便止了嘴。

  “就是說,她在夫家被打了,娘家人不給做主?”蘇苑娘看了那長工一眼。

  “是這般沒錯,”旁馬功半低著腰,恭敬道:“夫人,這下人跟浚夫人是一個村子的人,他是知道情況的,您看您還有什麽想問的,沒有的話,小的就帶他下去了。”

  旁馬功從那三姐的嘴裏一得知夫人知道浚夫人被打了,有點想幫人忙的意思,他真真是怕夫人真有這個打算,這躲都來不及的事,夫人可不能插手。

  這家的人,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夫人一旦被這種人不要臉不要皮的人沾上了,脫層皮都是輕的。

  他這新上任,就讓夫人沾了這事,莫說當常府的大管事,就是能不能回做坊都懸。

  娘家人都不管的事,哪還有旁人置喙的地方,夫人最好是別管了。

  “娘子……”這廂,三姐有些著急地叫了蘇苑娘一聲。

  蘇苑娘看她一眼,想著事。

  “稟夫人,”這廂,那長工又開了口,隻見他眼睛看著地上,道:“這家人沒什麽良心,家裏還有個讀書人,都說姐姐老回娘家不像話,她家裏呢老娘還指著她攀著常家的門哄著姑爺呢,怎麽可能做出那讓姑爺不痛快的事,前幾年有次這姑爺回來接人當著他們的麵就對這二女兒拳打腳踢,怕他不把人接回去,這家老娘還給人送扁擔往死裏打女兒。虎毒不食子,這家人可是我們村出了名的吃女兒的,倒是這家的大伯倒是出過兩次頭,但一幫,這家人就去鬧,鬧的人家家裏雞犬不寧,就沒敢幫了,這家大伯兄是我們村裏有出息的,早兩年就搬到城裏來了,住在……”

  “行了,”一看話不對,旁馬功打斷了他,“夫人都知道了,你下去。”

  他沒想到,這長工膽兒這麽大。

  那長工隻是看不慣,沒想丟了活計,大管事的一說閉嘴,他就連忙應了,“是是是。”

  說著他就駝著背飛快出去了,一出去他就長舒了一口氣,轉念一想又不知道等會大管事會不會收拾他,氣的他踢了牆壁一腳,嘴裏啐了一口:“去他娘的。”

  如若不是惦記著這位孟家二姐姐當年送他半個饅頭的情,他哪會強出這個頭,他還有一家子指著他養活。

  “二姐姐,我可是還你了,以後你就別怪我不管了。”把良心還了回去,這長工嘴裏念念著,開始為自己在常府的活計提心吊膽了起來。

  這廂,蘇苑娘瞬間就知道了那長工的意思。

  人一走,她道:“大管事,這家大伯在哪你可知道?”

  他不知道,但不知道是能打聽到的,大管事苦笑,“夫人,這種家裏人都不管的事,您就別管了,小的說句不好聽的,這種事管的了一次,您管不下一次,於事無補,再說,您也聽到了,回一次娘家,就打的更凶,這要是管一次,更受罪的還是那一位。”

  是以,就不管了?

  “娘子……”這廂,胡三姐又著急地叫了蘇苑娘一聲。

  “夫人。”旁馬功在旁瞥了這給主人惹禍上身的丫鬟一眼,也沉聲叫了蘇苑娘一聲。

  蘇苑娘從沉思回神,朝兩個人一起搖頭,“我不管,也管,大管事,你去打聽下這家大伯人如何。”

  “夫人……”

  “旁管家,”蘇苑娘淡淡道:“要是沒看到,我就不管了,看到了我就得過問一下,不知仁,無以立。”

  這是詩書人家出來的娘子身上才見的天真,這人世間的事情哪兒是那麽好管的?這世上不公的事處處皆有,豈是她一個婦道人間能管的了的?但她上麵有爺在,好在有爺在,旁馬功心裏歎氣,臉上卻不顯,恭敬回道:“那小的知道了,這就去打聽。”

  “好。”

  旁管事去了,不知為何,管事的一走,三姐卻哭了。

  “招娣姐姐。”知春驚了。

  明夏和通秋也如是,連忙上前,不等她們安慰,三姐抬起袖子胡亂擦掉眼淚,朝娘子道:“娘子,三姐心急了,我大姐也在夫家被打過,如果不是我爹帶我們過去,我大姐都要被那個人打死了。”

  也自那開始,三姐從不叫她大姐夫為姐夫,隻叫“那個人”。

  “招娣姐姐……”見跟鐵打的一樣的胡三姐哭了,明夏通秋眼裏也泛起了水滴,眼淚在眼睛裏打滾。

  見妹妹們居然跟著一道哭,胡三姐破涕為笑,道:“你們別哭,我大姐沒事,有我爹娘給她壯膽,回頭那個人打她一次,她就回手一次,我爹說了,誰敢打我們姐妹,我們就往死裏打回去,打死了不要緊,天塌了有他頂著,那個人被我大姐往死裏打了一次,知道自己是會被打死的,現在乖的跟狗一樣。”

  說到最後,胡三姐頗有些不屑,“有些人就是欺弱怕強,有些當爹娘的,就不配當爹娘。”

  知春她們相互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她們都是幾歲就被賣了出來,她們見到的,都是賣了女兒養兒子的,沒有哪家是賣了兒子養女兒的。

  在家裏時,夫人有次就說過,一個家要是窮到落到要賣兒女的地步,其實賣一個兒子的銀錢就能養活五六個勤快的女兒,但世上隻見賣好幾個女兒,去生一個兒子養一個兒子的事情,這種賣女兒的不得已,她不體諒,也不同情。

  這就是不配當爹娘罷?明夏若有所悟,看向了她們娘子。

  她一看,知春三姐她們也看過來了。

  蘇苑娘神色淡淡,見丫鬟們都看向她,她想,應該要說點什麽罷?

  她想了一想,道:“有些爹娘是不配當爹娘,三姐說的對,且……”

  “且什麽娘子?”

  “且爹娘既然不配了,”真沒人管了,“那更要還手了,爹娘不管自己,自己要管自己。”

  蘇苑娘看著知春她們道。

  除了三姐是家奴,知春她們皆是被家裏人賣出來的,沒有人管她們,往後她們出嫁了,再認回來的親又能親到哪兒去,為了往後著想,不單單是她要立起來,她的丫鬟們也更要立起來。

  “那打不贏怎麽辦?”明夏囁嚅。

  “打不贏就是死,還是打贏的好。”回明夏的,是三姐。

  “沒有撐腰的,打贏了也沒用。”知春眼睛暗淡,搖頭道。

  “你傻啊,”三姐臉上已沒了眼淚,搭著知春的肩膀豪氣道:“不打贏也是死路一條,打贏了就是沒撐腰的,黃泉路上還多個人作伴呢,換我,我隻要一想把打我的人弄死了才死的,我黃泉路上都要唱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