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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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生貴沒了撐腰的, 缺了膽歇了氣, 也不敢哭鬧, 隻敢小聲抽泣, 少了他的哭鬧, 院子裏隻剩綁在房裏的常孝鬆隱隱約約傳來的咒罵聲,院子裏來回有護院走動, 搜出來帶府製的物什擺滿了一院子,動靜不小, 常孝鬆那點罵咧聲不仔細聽還聽不出來。

  南和捏著手中的帳簿, 再看一眼院中滿滿當當的東西,咽了口口水,無視想接過帳簿的柯管家, 捏著帳簿不放, 跟老爺道:“爺,這些東西?”

  大爺房裏東西可真多, 要是搬回庫房去,把庫房堆滿綽綽有餘。

  夫人送出去的那一點與之一比, 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讓讓, 讓讓……”說話之間,又有兩隊護院抬著兩個金銅打造的箱子過來。

  箱子印著徽印,上麵的鎖有被新砸過的痕跡。

  南和看著咋舌不已, 金銅箱啊, 光這個箱子就價值千金, 遑論裏頭裝的皆是常府的傳家寶。

  那是家主私庫裏的東西。

  大爺膽兒可真大, 南和嘶嘶抽氣不止。

  “南和,來,給我,我幫老爺對一下,看……”

  “哎呀,大管家,這等事哪需麻煩您?我來就是。”南和一臉和氣,笑嗬嗬打斷了柯管家的話。

  柯管家臉色一滯,轉身分外恭謙地朝家主道:“老爺,昨日之事是老奴錯了,等眼前的事忙完,老奴這就負荊請罪,是打是罰任由您發落,眼前您看家裏人忙,人手不夠,還望老爺讓老奴戴罪立功,先搭一把手。”

  “不用了,南和,給我。”常伯樊沒看他,朝南和伸手,接過帳簿隨意翻了翻,嘴裏道:“南和,你去外麵鋪子裏叫些人過來,到寶掌櫃那裏兩個帳房,把這些搜出來的重新入庫造冊。”

  意思是都搬回去充公?爺這是要治大爺了?這可是大事,南和一彎身:“欸,小的這就去。”

  他利索轉身去了。

  “老爺,老爺……”常伯樊在一堆東西中走動查看,柯管家跟在他身後苦巴巴地叫著,一聲叫得比一聲苦。

  怕把人叫怒了,柯管家也不敢多叫,見家主站在一個半掩的箱子麵前,不等家主伸手,他連忙過去幫著打開了。

  如此殷勤了兩次,等到柯管家重施故伎的第三回,常伯樊轉頭,看向他。

  “老爺,”老爺總算正視他,柯管家眼中含著老淚滴落了下來,“老奴,老奴罪該萬死。”

  “柯管家,”常伯樊拍了下他的肩膀,“我不在府裏的這些年,你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不敢當!”柯管家誠惶誠恐,擦著眼淚悲切道,“老奴這些年什麽都沒做,也沒幫上您什麽忙,反倒是錯犯的不少,還得讓老爺操心讓著老奴,是老奴的不是,等去了地下,老奴都無顏麵對老夫人,是老奴錯了,還請大公子再原諒老奴這些個,老奴以後不敢了。”

  大公子,常伯樊以前也是這府裏的大公子,母親麵前的嬌兒過。

  他母親出身名門,一個勳貴之女,但在常府過的著實不容易,走的每一步都帶著血和淚,幫她的人更是太少了。

  “唉。”聽老管家提起母親,常伯樊歎了口氣,收回放在老奴肩膀上的手。

  蘇府對母親的幫忙,算得上幫忙;母親京裏以往閨中好友的幫忙,算得上幫忙;母親的親人、顧念著幾麵之緣對她施以援手的世交兄弟的幫忙,算得上幫忙。

  但一介奴婢,沒救過命,亦無雪中送炭過,隻是站對了位置做了點份內事,怎麽就成幫忙了?

  這老奴啊……

  常伯樊搖頭失笑,隨即收回笑,淡道:“柯正,念在你在常府多年,替我母親做過事,回頭去南和那裏拿回你們一家的賣身契,回老家還是去哪兒,你自己決定,但不要出現在我的眼前,也不要讓我再聽到一個關於你的字,要是我聽到了……”

  “老爺,老爺,饒命啊!”柯管家跪下,大喊救命。

  常伯樊止聲,低頭看他。

  周邊的下人皆暫時停了手中的活,縮著肩膀,偷偷摸摸往這邊瞧來。

  “柯正,我這是在饒你的命,你多喊幾句,我想饒你都沒法饒了,你自己做了什麽,你自己清楚,我是為了昨天的事跟你計較嗎?不是。老管家,你一個管家的,什麽時候成了跟外麵的人通風報信的家賊了?我不計較你管不好這個家,對主母不敬,但你嘴不嚴這一點,我不想忍。”常伯樊抬頭環視,“換誰,我都不會忍。”

  周遭所有做事的常家下人同時扭過頭,不敢看他。

  “老爺……”這是殺雞儆猴,但柯管家從沒想過他會是那隻雞,這下涕淚交織,痛不欲生。

  常伯樊走開,去了常孝鬆的房裏。

  常孝鬆被綁在椅子上,一看到他這個弟弟,掙紮得更激烈了,同時嘴裏更是唾沫橫飛,“常孝鯤,你這個孽子,你以為現在常府你當家,我就不敢拿你怎麽樣?你忘了這常府不是你一人的,這常家更不是你一個人的!”

  知道的還挺多,不是純粹丟了腦子,常伯樊拖過一張椅子,坐於他之前,心中甚是平靜。

  在外奔忙的這幾年,他曾帶著幾個人跟幾十個山賊對抗過,也曾被一整個寨子的人圍著要他的命。

  他一個常府的嫡子,有出身名門的母親,有曾經富貴過的祖上,家中就是不如以前了,也還剩有點薄產,但他為了往後的生計,把命栓在褲腰帶上,去博他的嬌妻,博兩族的生死。

  他是不僅僅是為常家在拚命,但常家因他活了,就是受了他的恩。

  常伯樊知道,他們絕不會這麽認為,也絕不會認。

  但沒什麽。

  他有的是時間。

  “常孝鯤,常孝鯤,常伯樊,你這個不得好死的,你以為你叫常伯樊,你這就是這個家裏的長子了?你不是,我才是!我才是這個府裏的大公子,你他娘的以為你是誰?我才是爹的長子。”常伯樊一言不發,常孝鬆卻是崩潰了,他朝常伯樊一聲接一聲地嘶吼,末了猙紅的眼裏淌出了一道血淚來。

  他沒有了力氣,頭垂了下來,聲音也弱了,隻見他自嘲地笑了笑,聲音低得近乎自言自語:“是啊,我不是大公子,不是別人叫我大爺,我就是大公子,哪有庶子被叫大公子的?我是庶子啊,有個出身卑賤叫姨娘的娘,娶了個主簿的女兒都算是高攀了,嶽父嶽母對我指手劃腳,一見到我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好像是我求的他們娶的他們的女兒,我夫人罷,挺好,挺好,就是當我也求著她呢,天天指著我鼻子罵我是誰,我是誰?我能是誰啊,一個姨娘生的庶子唄,我是要求著她一點,我得低頭啊,吃穿用度差了,她罵我沒種,我能怎麽辦?去偷去搶唄,我還能怎麽著。”

  常孝鬆抬頭,一臉的淚:“伯樊啊,就當我這個庶兄求你了,給我們條活路罷。”

  “嗯……”常伯樊耐心聽完,點點頭,握拳抵住嘴清了清喉嚨,朝一臉欣喜看向他的庶兄看去,“大哥此言差矣,你跟嫂子在這府裏一年所出,夠一寨子上百人十年的嚼用,你們都過得委屈,那這天底下一半的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

  “我去你娘的常孝鯤!”常孝鬆見示弱不成,他早該知道,常孝鯤這狗雜種的心隨了他母親那邊的種,當即他臉色就變了,嘴裏一口飛沫朝常伯樊狠狠吐去,“你拿老子跟那些賤民比?他們是誰?老子是誰?老子是常伯公家的長孫,我衛國的公子,你拿我跟那些螻蟻比,你他娘的眼睛是瞎了嗎?”

  “大哥,”飛沫在半途落下,常伯樊的眼穿過空氣,定在庶兄的臉上,神情一如之前平靜,“我來是跟你說正事的,長樂院我已經清過一遍了,你拿走的東西我就幫你還回去了,要是還有我沒有清到的,麻煩你回頭給我送來……”

  太無恥了,常孝鯤這狗雜種太無恥了,常孝鬆被他氣得眼前一片黑,心頭脹疼得想噴血,他閉起眼睛竭盡了力氣朝常伯樊嘶吼著他心中那濤天的怒火:“常孝鯤,你敢,你敢拿我院子裏的東西,我要你的狗命,我跟你不死不休!”

  常伯樊算是知道他那侄兒是隨了誰,常生貴朝他怒吼的樣子,跟他父親對著他吼的樣子一模一樣。

  父親姨娘養出了這麽個兒子,兒子又養出了那樣的一個兒子,一代耽誤一代,他父親其實幫他母親報了仇了。

  “我就是過來知會你一聲。”常伯樊起身,眼睛定定看著常孝鬆,“大哥,清醒點。”

  現在常府是他的,靠誰過日子,心裏要有點數。

  若不然,神仙都救不了他,何況一個死了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