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常府大小下人記錄在冊的有三百餘人,今日走得開的走不開的都來了,即便常府主大堂頗為寬敞,這人一到齊也是可觀。

  “老爺來了,夫人來了。”

  一聲唱喝,不知誰帶頭請安,底下的人跟著大聲叫了起來:“請老爺安,請夫人安。”

  聲音振耳欲聾,好大的威風啊,底下有那人在心裏想。

  天上還下著細雨,常伯樊領著蘇苑娘走在雨中,一直走在正門的那條道上,出來的時候她毫無猶豫就隨他進了雨中,等邁入大堂大院門口,見她伸手推開身邊打傘的丫鬟的手,常伯樊低頭看她,見她神色不知何時變得堅毅了起來,他一怔,伸手取過了南和手中的傘,與他道:“你們退下罷。”

  他為她執傘。

  幾個跟在他身後的掌櫃有一人恰好看到,用手推推身邊的人,又帶起一人來瞧,幾個掌櫃片刻之間皆都抬頭看了一眼,心中乍舌不已。

  他們還以為他們小伯爺就是對蘇家娘子情深在外,也隻是情深罷了,這等情根深種的作態,是萬萬不會發生在他們當家這位爺身上的……

  也不知是真是假,不過當家這般行事,蘇家那邊聽了,絕對是再舒坦不過了。

  幾位跟著常伯樊多年的掌櫃看遍了他們小伯爺的行事,這時候也是沒想過他們家當家單單隻是情至而動,都心道當家已如此為夫人作勢了,她若是不感動,也是說不過去。

  “請老爺安,請夫人安。”

  他們近了,下人們的請安聲再行響起,愈發地響亮。

  蘇苑娘抬眼看了眼空中的傘,也未多行注意,眼睛放在了那些站在細雨中低頭站著的人頭上。

  前世她掌家,也是全府的人都被常伯樊叫來了,不過,常孝鬆院裏的一些人沒來,還有幾個有點身份的老奴托事告病沒來,後來常伯樊找了由頭罰他們,蔡氏找她來說情,她還真說情了。

  也是傻。

  蘇苑娘看著人頭進了大堂,等他們進去,由柯管家領頭的大小管事,還有外麵經手生意的掌櫃們方被傳召進去,一一自報來曆身份。

  這一自報,足足一個多時辰,蘇苑娘個個都聽得極為認真,聽罷,比較了一下,偏頭問身邊的男人:“老爺,都來了?”

  從自己的人報過己身,輪到大房三房那的時候,常伯樊就聽出了不對來了,大房那邊的有十幾個人沒來,其中有幾個老奴以前是他父親身邊的人,三弟那邊的倒是都來了。

  “有幾個沒來。”常伯樊淡淡道,看向柯管家。

  柯管家上前,“回老爺,回夫人,有幾個老家人身子不舒服,怕今日過來衝撞了夫人,便告罪沒過來。”

  “嗯,”常伯樊漫不經心應了一聲,看向苑娘,神色淡淡,臉上沒有絲毫往常麵對她時的笑意,“無礙。”

  父親已死,大房還敢鬧騰,怎麽說也是仗著身上流有常家的血,而為奴者竟敢,那就是大房撐的膽——大房給的膽,甚過他家主的威,以往無事也收拾不到他們,此後也得動下手了。

  是無礙,前世他也說了一模一樣的話,蘇苑娘以為他的無礙是沒關係,不在乎這幾個人來不來,這世她才聽明白,他的無礙是用不著在乎他們來不來,他會讓他們明白不來會如何。

  前世他……

  前世他不是沒有護過他。

  舊事重憶,看著如前世一模一樣,毫無變化站在她麵前的人,聽著一模一樣的話,那些話竟有了不一樣的意思,這一刻,就如被當頭敲了一棒,蘇苑娘頭昏眼脹,恍惚了起來,突生悲涼。

  前世她竟然也有不好的地方,居然這般早早就出現了。

  怎會如此?

  蘇苑娘的心一下子就像高空的瓶子,突然砸在了冰涼的地上,碎成了一片……

  她驚得渾身一抖,後背生寒。

  “苑娘?”他叫了她一聲,聲音有些慌。

  蘇苑娘咽了一口口水,朝他望去,她盡全力抑製住心裏的慌亂,與他道:“好。”

  他想收拾便收拾,她不會插手求情,還會幫他。

  慌亂中,她抓住了腿邊他垂下的衣袍,別過頭,不敢看他,看著眼前那些府裏當事的管事掌櫃們:“你做你的。”

  常伯樊怔了一下。

  “繼續。”蘇苑娘緊緊抓著那一角衣袍,忍下心中所有的亂意,朝柯管家道。

  “這是府裏的帳薄,還有庫房的鑰匙,”柯管家一時沒聽明白夫人那句“你做你的”的意思,但見當家已朝他點頭,便放下去想這句話,把準備好的帳薄鑰匙等物件奉上,細細說道:“大帳小帳,公中銀兩,皆在這幾箱帳薄裏了,今年開始,府裏的記帳方式已跟去前的有所不同,此事郭管櫃的會帶著帳房跟您一一道明前後差別……”

  常家今年的帳薄,是常伯樊的人記的,自過年後,常府就由常伯樊的人打理,但那是為他打理生意的人,府裏的事他們的身份管來也是吃力,為此幾個掌櫃也是惹了不少閑言碎語,常孝鬆後來更是以此為罪證,上告常伯樊不遵父親遺命,請進外麵為虎作悵的人,進府虐待欺壓兄嫂,當家不仁。

  這亦是他們成親後,常伯樊迫不及待要把常府交到名正言順能主持常府的她手中之因。

  柯管家的話與前世無異,蘇苑娘卻是聽得極為認真,把大小事情按重要次序在心中羅列了出來。

  前世因她不知道這其中的利害,不知常府裏諸多隻有自家人才知道的門道內幕,讓蔡氏鑽了不少空子,偷了不少銀錢往娘家送,蔡家也因這些銀錢往上差點鬆動成功,如若不是常伯樊及時發現攔截下來,蔡氏要多一個升官的爹。

  就是柯管家,也不知道這當中有大房可鑽的空子。

  其中庫房裏存著一幅壽鬆畫,常孝鬆後來用借畫思親的名頭,把這幅他曾獻給常父做壽的畫要了去,結果裏麵竟藏著十萬兩銀票。

  這十萬兩銀票,是常父私下吞墨得來的,來曆極其不光彩,涉及一件殺官殺親案,為掩下此事,為了常府和常父名聲,常伯樊不得不出手保下常孝鬆,花了數以倍計的人情和金銀抹平此事。

  常府也差點因此被毀於一旦。

  那時,蘇苑娘已不太見常伯樊了,搬出了飛琰居,隻知他為此事臨蘇京都不停跑動,這事擺平後他還大病了一場。

  這一世,如若他真有護她之心,走之前為他了結此事,當是還情罷。

  如此說來,她要做的事不少,想著,蘇苑娘不由更是打起了精神,聽到柯管家所說的地方含糊,她且不解的地方,還打斷了他,多問了幾句。

  她專心至致,常伯樊見她如此認真,便半句話都未插,眼睛來回在她與柯管家身上打轉。

  等蘇苑娘問完出來,天上的雨由小雨變成了連綿不斷的細雨。

  外麵的仆人皆走了,常伯樊接過南和手中的傘,與有些錯愣的她微笑道:“我們在裏麵的時間長,便早早讓他們退下了。”

  已是午時了,遠遠的,有那廊下打掃的仆人看到他們,在向他們請安。

  好威風啊,前世,大房院裏那個侍候過老當家的老奴見到她,如此說道。

  是有些威風的,前世蘇苑娘不覺得,如今卻有些這般認為了,她抬頭,看著他,問他:“我可威風?”

  那麽多人不管想來不想來,都得來拜見她,不來還得被罰被教訓,是威風的。

  “威風?”

  “嗯。”

  “是威風,”她是他的妻子,他的苑娘,是威風的,不過還不夠,有朝一日,能有讓人叫她一聲伯爺夫人,那許才是真正的威風罷,常伯樊帶著她的手臂走進雨中,緩步輕移,笑道:“但還不夠,且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