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借琴傳意
  可最後,他卻壞了腿。

  從前鮮衣怒馬的世子,經曆了家破人亡之後,變成了如今宛如淵沉,深不可測的殘腿少年。

  他斂去了一身鋒芒,一身風華。

  虞幼窈隻覺得心裏頭一抽一抽得疼,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周令懷諷笑了:“當年,我確實被長興侯一箭射下馬腹,是身邊的士兵,不惜以身體為盾,替我擋住了亂馬踩踏,事後我身受重傷,昏迷了大半月醒來,雙腿已廢,幽王府化為了殘桓斷壁,我的死訊傳進了京裏,父王得了通敵叛國,謀逆之罪,我也成了罪王之子。”

  虞幼窈喉嚨一陣澀然,強忍著眼淚不掉:“那與閑雲先生進宮的“世子殷懷璽”又是何人?”

  周令懷淡聲道:“替身死士,挑年歲相當,身高,模樣相似之人,從小一起同吃同住,死士會模仿主子的一言一行,必要時,可代主行事,我尚需借“周令懷”這個身份行事,所以不便真身出麵。”

  虞幼窈上前握住他的手:“表哥,幽王與王妃同生共死,也是恩愛一世,求仁得仁,此生與所愛黃泉共赴,來生共譜纏綿,那是他們的選擇,葉寒淵進京了,幽王的罪名會洗刷,你今後也能光明正大的活著,孫伯說了,再過三兩年,你的腿也能恢複如初,到時候天地之大,山河之廣,任表哥來去自如,”她啞聲說:“表哥,你不要難過。”

  周令懷喉嚨微澀,小姑娘鄭重地目光看著他,眼裏黑亮,透徹,滿滿都是對他的關切與擔憂。

  他哂然一笑:“不生氣呢?”

  方才見了他時,如同見到了鬼一樣,連“表哥”也叫得勉強生疏。

  便是這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算計之內,心中也不禁有些惴惴不安,就怕惹惱了她,叫她生了氣,往後真就不認他了。

  虞幼窈俏臉一窘:“我、我那不是、不是一時受了太大的衝擊,腦子沒反應過來嗎?才不是生表哥的氣。”

  之前在長安街上,她本就因葉寒淵敲了登聞鼓,滿身血汙,血灑長安街,高呼長興侯十宗罪這一幕,受了不小的衝擊,今兒天氣本來就熱,馬車一路快馬加鞭,她在馬車裏顛了一個七葷八素,也是頭暈腦脹。

  一回到家裏,連氣兒也不帶喘的,就從祖母嘴裏得了,表哥的真實身份。

  這一事事,一個接一個,半點也不帶喘的,腦子難免就有些犯傻了。

  可這會兒,她心裏對表哥隻有心疼,沒有生氣。

  周令懷悄然鬆了口氣,握緊扶手的手也悄然鬆開,垂放到身側,這才驚覺,手心裏竟捏了一把汗:“還叫表哥?”

  虞幼窈呶了嘴兒:“不叫表哥叫什麽?殷世子,還是世子爺?”

  周令懷也是一愣,聽慣了她叫表哥,旁的稱呼總覺得不順耳。

  虞幼窈搖晃了表哥的手臂:“我不管,隻要你的身份一天沒有公諸於眾,一天沒有大白於天下,你就是我表哥,不管是姓周,還是姓殷,我都認你是我的表哥,我最喜歡,也最喜歡我的表哥。”

  看著小姑娘嬌俏的臉兒,周令懷也生出了幾分歡喜。

  虞幼窈見表哥不說話:“表哥不許換了一個身份,就不認我了,你之前可是答應過,要一輩子對我好,我一直記得。”

  周令懷腦子裏一炸,說一輩子會對他好的人,是她自己吧!

  虞幼窈拉著表哥的手,輕輕晃了晃:“表哥,你不說話是幾個意思?我要生氣啦!”

  周令懷倏然一笑:“不生氣,我還要在府中借住一段時侯,之前答應過你的話,我也一直記得。”

  虞幼窈頓時笑彎了唇兒:“表哥,太好啦!”

  她潛意識忽略了,表哥將來可能會留開虞府的事,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周令懷笑了笑。

  虞幼窈輕聲說:“其實,還是有一丁點生氣的,但一直對我好的那個人,是表哥,不是所謂的周表哥,也不是殷世子,而是表哥這個人,所以,在我的心裏,表哥就是表哥,不因為什麽身份,更不因為什麽姓氏,就生氣了,不認表哥。”

  她也不是傻子。

  仔細想來,表哥從來沒有刻意隱瞞過她什麽。

  隻是表哥身份太過敏感,不好明目張膽地告訴她罷了。

  而且,不管表哥以何種身份住進了虞府,也不管他有什麽目的,表哥對她的好,她有眼睛,也有心,能感受到這一切都是真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去鑽那些無所謂的牛角尖呢?

  周令懷點頭,瞧著小姑娘一路回來,頭發亂了,衣裳也皺了,一身的狼狽:“先回窕玉院好好梳洗一下。”

  小姑娘臉色不太好,大約是方才一路回來,在馬車裏悶出了暑氣。

  兩人一起回了窕玉院。

  周令懷在青梧樹下看書。

  虞幼窈重新泡了澡,梳洗了一番後,腦子也就清醒了,連頭發也顧不得擦,急匆匆地跑進了書房,抱了之前表哥送的琴。

  背麵龍池上方刻行書“如令”,下方則刻著“千岩嶺,日當懷,風吹音更颯,遂斫之。”

  左側刻“元十八年製”。

  虞幼窈腦中就浮現了,當日她問表哥:“這把琴叫如令?表哥的友人,於建元十八年,遊覽至千岩嶺,聽風吹梧葉,其聲颯颯,便斬了嶺上的桐木,斫了這把琴?”

  千岩嶺,嶺通令——

  日當——懷——

  令——懷——

  “啊啊啊——”虞幼窈撫額哀叫了幾聲,握著小拳頭,捶了幾下自己的小腦袋:“虞幼窈,你真是蠢死了,這麽明顯的證據就擺在眼前,居然一直沒有發現。”

  周令懷在外頭聽到了動靜,轉了輪椅進了書房:“怎麽了?”

  問完了,就見小姑娘抱著之前送給她的琴,一臉崩潰,也有些忍俊不禁,握了拳,抵住了唇,擋住了唇邊一縷笑意,生怕叫小姑娘看到了,又要惱他了。

  虞幼窈一臉幽怨地望著表哥,呶著嘴兒:“所以,表哥你一早就送了我這把琴,到底是幾個意思?”

  分明就是故意,借琴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