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鑄心擇魂
  李炎感到十分納悶,自己追尋的問題,怎麽就被對方擺到了談話的桌麵上,順手甩給了自己。

  “我”究竟是誰?

  這樣的問題,結合那句達摩祖師西來之意的禪問,更是讓他感到無從想起。

  達摩祖師,西行之意,眾說紛紜,更有甚者,言祖師西行之意本為無意,

  “……我是誰,我……不知道。”

  李炎苦思一陣,對柴誠葵直言的自我之問隻感空泛無邊,尋不得思路,最後他隻好攤手告負,以求答案。

  “哈……”

  柴誠葵見他如此,倒是忍不住先笑了起來,直到李炎的麵色更苦,她才舒了口氣,慢悠悠地說道:“連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誰,又怎麽指望其他人,比你更懂自己呢?”

  李炎頓時就像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嚐試組織詞句,想要反駁。

  “……可,我不知道,過去究竟發生過什麽,我為什麽會在這裏,這些疑問總是纏繞在我心裏,使我看不清自己。”

  “看不清看不清,有時候並非真的看不清,而是不願認清,亦可是認清本身,便是一種執念,一場癡妄,那些追尋迷住了你的眼啊,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誰嗎?”

  柴誠葵語帶玄機,笑靨如嫣的模樣,像是在遠望著某種遙遠的事物。

  “我……是李炎。”

  李炎低語著自己的名字,又像是為了印證些什麽,再次複述這個名字。

  “李炎,又是誰呢?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我,我……我是,我就是我,我討厭不幸的事,害怕分離,渴望同伴,恐懼孤獨,我……不想當一個怪物,我隻是一個普通人。”

  那詰問如同飽含了某種動人心魄的魔力,在柴誠葵的“循循善誘”下,李炎漸漸地將心底裏藏著的秘密,與那些令他害怕的事物一一吐露。

  “是啊,這就是你,比起任何人,隻有自己才更清楚,何謂真正的自我,那些歡喜、那些憂懼、那些疾厄、那些安慰,它們都是組成李炎這個個體的一部分,既然如此,那所謂的過去,對你而言,真的重要嗎?”

  柴誠葵閉上眼,慢慢描繪出一個未來。

  “假如我在此欺騙你,虛構一個浴血的過去,編造出一個不曾存在過的、滿手血腥、殺伐不眨眼的李炎,我如此做後,你又會怎麽樣?讓一個虛假的自我,輕易地將現在這個與我交談的李炎抹殺掉?再回到一個從未發生過的過去?這是不是很傻呢。”

  聽到柴誠葵如此形容,李炎歎息了一聲,將自己心裏的恐懼慢慢講述給對方。

  “很矛盾……我雖然在追求真相,但我其實……很害怕知道真相,這種心態讓我夾在抉擇中央左右為難,過去的自己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做過什麽事,因為不知道,所以一切皆有可能……我看見過一個陌生的自己,視人命如草芥,用我不喜歡的口氣在講話……我……”

  “可你並不想變成那種人。”

  柴誠葵沒有猶豫,片刻之間已經打斷了他的囈語,少女清亮的聲音如同一口剛敲響的悠揚古鍾,傳進了他的心裏,將那些紛雜與妄念一刀斬斷,李炎有些迷惑地打量著自己,腦中那些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就一直在心中盤旋的壓力,也竟煙消雲散。

  那一聲結論,就像是打開了自己心扉裏的一扇窗戶,令心靈終於可以直指窗外的藍天白雲。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對潛意識與心理的研究,將人的精神分為自我,本我,與超我,人的理智終其一生必須在欲望本能與理想憧憬的拉扯間搖擺,調解兩者的矛盾,因此,人心始終是這個世界上最複雜、也是最不可靠的事物,執於色相,如失大乘,墮於聲聞,離散境界。”

  “不過,一切眾生,皆俱如來智慧德相,對我們自己而言,知曉本心,方成大道,祖師西來意的禪機便是如此,在漫長的自我恐懼中,在無邊無際的疑雲中,追尋心之所向,見心證性,認清自己,方是禪機開悟的起源,而這領悟即是你思考與辯證的旅途,最終得其安心,使己自在。”

  柴誠葵沒有繼續說話,一道聲音透過機械軀體的腦波網絡,傳遞到他的心中。

  “你不想變成那種人,就一定不會變,這份執著,就是你的本心。”

  李炎沒有說話,簡單的三個詰問,最終匯聚成一份肯定,不知為何,聽到少女如此說道,他總覺心裏有說不完道不盡的勇氣,他看向柴誠葵,終於點了點頭:“原來,我隻是需要一個人,來告訴我,我不會變成這種人……這個讓我無盡煩惱的問題,其實並不存在。”

  “是啊,你是李炎啊,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是原型體一生的摯友,他這麽說,便一定不會有錯。”

  兩人對視良久,柴誠葵眼中的不安終於煙消雲散,她微笑從輪椅上起身,朝著李炎伸出了手:“很高興認識你,李炎,這應該才是我們兩人的初次見麵吧,不是作為分身體,而是以柴誠葵的私人身份,我向你表達誠摯的慰問。”

  李炎也是輕鬆一笑:“我才是讓你們見笑了,一個大男人,被太多本無所謂的事困在其中,倒是我顯得小家子氣了,有機會一定向你賠罪才是。”

  見對方朝自己伸手示意,他也隨即伸出手,想與對方握手招呼。

  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就在兩人將要握住對方的手掌時——

  李炎一半的視野,忽然變得一片漆黑,一股不屬於自己的控製力,強行驅使著他的手臂錯開了柴誠葵伸過來的手,轉而捏住了少女纖細的脖子,緊握的力道像是隨時可以將少女置於死地。

  一個熟悉的、本應使李炎感到安心的聲音,此刻卻如同鬼魅一般用李炎自己的發聲器官“說道”。

  “既然小菜鳥放棄了問題,那就把這個問題送給前輩吧,小姑娘啊,回答我,‘我’,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