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單程未來(下)
  長夜漫漫,兩人對談一番完畢,已是三小時後,窗外依稀可見晨曦時的微光。

  將故事講完,李炎又梳理了一番時間線。

  “……故事就是這樣,人類從血淚曆史中解脫出來,通過鎮壓洪荒萬族,建立了洪荒大陸上屬於人類的秩序組織,天庭,然而天庭人類中不乏因為安逸而暴露人之惡性,原初的聖人們便與天庭決裂,其中上古神話一係的聖人潛入了負宇宙,轉生為那邊的個體,他們的目的是為了鑄造一種叫做大千之器的物件,再後來就是無限恐怖和兩個IF的故事了。”

  再次回憶這個故事,李炎也是感觸頗多,追連載的日子他可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的命運會與這個故事中描繪的神奇空間牢牢綁在了一起。

  “……可惜,可惜啊。”

  劍心沉默了很久,除了有必要的提問會打斷李炎的講述外,大部分時間他都很好地扮演了一個腦波聽眾,直到李炎講完,他才長歎了一聲,連說可惜。

  李炎於是問道:“前輩,你指的是?”

  也不知是回答他的問題,還是在自言自語,劍心望向窗外的曦光。

  “這麽大的背景故事,跨越了數不盡甲子的歲月,好不容易借助讀者的眼睛將故事的大體盡數傳承,而沒有失落在曆史斷代中,如此天賜良機,卻仍然沒有最可靠的真相能解釋那三個未解之謎,真是太可惜了。”

  “這倒是讓人不得不好奇了,到底是什麽樣的謎團,能夠讓前輩和那一世代的智者如此念念不忘?”

  劍心的話無疑勾起了李炎的好奇心,沒等他繼續挖掘其中的秘密,劍心忽然冷不防地飛回他的視網膜,與他目光相對,又說道。

  “菜鳥,我問你,即使現在你已經身處了主神世界,對你而言,洪荒的故事,主神空間的起源,對於這些離你甚遠的過去,你又是如何看待的?”

  “……這。”

  李炎撓了撓後腦勺,誠實地講述:“大約就是所謂的,霧裏看花吧?”

  “雖然是個精彩的故事,但是現在的我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樣,僅僅作為一個書外的旁觀者心無雜念地探索書裏的故事,那些紛亂複雜的過去、起因,對於現在的我而言,起不到任何幫助,說句掏心的,也許我都不一定能活到與洪荒扯上關係的時候,那些聖人啦、修真者啦,如果能夠從天而降給我發一係列外掛、金手指,我說不定還會關心一二,再不濟,要是能夠隨意拿他們的寶庫遺物拿個夠,我也會稍稍關心,不過現在……離我真的太遙遠了。”

  劍心首肯道。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這是好事,心裏裝著太多雜念和大義,往往會自己逼著自己做出不想做的事,而失卻了本心,你現在最重要的事,仍然是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這樣你才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些什麽。”

  說完,劍心又猶豫了片刻,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李炎,就像李炎身上有什麽不同尋常之處。

  “……怎麽了,前輩?”

  被這種視線盯得有些不舒服,李炎疑惑不已,於是眨眨眼,以作反應。

  “沒什麽……既然你也知道那些離你很遠,就暫時別想這些,跟你也沒什麽關係,還不如好好想想你真的見到那些分身體以後,該做些什麽。”

  劍心沒有回答,隻是收回視線後轉過身,他此刻的神情也一並被背影遮住。

  “……其實,我還沒想好。”

  一想到16th的舍命之舉,犧牲了自己的性命吸收整個龍背騎兵世界的腐化魔素,和19th隨意控製殘殺安娜的所作所為,這大相庭徑的舉動中的矛盾就讓李炎難以抉擇,令他在恩義與仇怨之間搖擺不停。

  隨著時間的過去,腦中的熱血漸漸退去後,李炎心中也生出了一絲微弱的恐懼。

  他害怕,會得到一個自己無法接受的真相。

  在無奇不有的主神世界中,真相從不缺乏光怪陸離,許久之前安可兒曾對他說過的那一句“你已經不是人類”,又響徹在了李炎的腦中。

  曾經不以為意的一番戲言,現在卻讓他害怕得發抖。

  種族、經曆、過去、人際關係,就如同構成一個人的要素,當這些要素全都化作一片空白的時候,誰都不可避免地會對自身產生懷疑。

  如果,他連人類都不是。

  如果,他根本沒有過去。

  如果,他是一頭被人圈養的怪物。

  他又要如何能夠接受更加令人絕望的真相呢?

  “我該……問些什麽?說些什麽?我連辨偽都無法做到,這場質問,其實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勝算可言啊。”

  劍心沒有說話,他的身影從李炎的視網膜上消去,隻留下一個“輔助進程進入休眠模式”的提示給李炎,作為列車上唯一醒著的人,李炎隻好望著窗外發呆,一滴滴稀疏的落雨啪嗒地打在了玻璃上,混雜了列車疾馳的風聲。

  黎明雖至,攜著風雨的大片烏雲黑壓壓的一片,將天空蓋住,原本已經明亮起來的車外景色又再次黯淡了下來。

  “……嗚,李,你醒了嗎?”

  聽到有人呼喚自己,李炎轉過頭來,剛剛那微弱的呼喚正是來自於從毛毯探出半個腦袋的薇爾莉特,少女恬靜的睡顏上,惺忪的雙眼被光滑的手背擦拭。

  “嗯,睡得好嗎,要……吃早餐嗎,我去餐車給你買來,你想吃什麽?”

  李隨口搭話著,準備起身,逐漸睜開雙眼的薇爾莉特忽然用她大大的眼睛凝視著李炎的臉。

  “……李,你哭了?”

  薇爾莉特驚訝地望著李炎滿眶的淚水,隨著他的動作不可抑製地從眼底落下,劃過臉頰,留下兩道斑斑淚痕。

  “咦?我……哭了?”

  李炎伸出手,看著大顆大顆的水滴從自己的臉上滾落到攤開的雙掌中,掌心感受到的濕潤和溫熱,熟悉而又陌生,就像要把心中堆積如山的苦澀一並排出。

  這是……流淚?我在……流淚?我是在……哭?

  太久太久了,久到讓李炎對這種人類因為傷心而產生的生理現象陌生了起來。

  曾經經曆千次的死亡,讓李炎明白了哭喊並不會帶來任何救贖後,他就已經告別了眼淚數月之久,即使在最艱難的時候也未曾落淚,隻有16th,這個除了安娜之外,可以說是第一個陪伴他一同踏上旅程的同伴在交代遺言的時候,他才有過落淚的衝動。

  而現在,隨著淚水傾瀉而出,一直被壓抑在心底裏的種種情感,也如奔流不息的波浪,在李炎腦子裏一波接著一波衝刷著幹涸許久的遺忘情感。

  李炎雙腿一軟,跌坐在椅子上,力氣逐漸流逝,無法抵擋心中的悲苦和難過,那些屬於人的情感,似乎將要把他吞噬了。

  這時,一雙手環住了李炎的脖子,在他沒有反應過來之前,那兩隻隔著皮手套的手掌,將他的臉引導著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薇爾莉特下意識地抱住了李炎,棉質袖口溫暖地環住李炎的臉,用手掌輕輕拍撫青年的背。

  兩人都沒有說話,無言的默契,就如同顫抖的背脊與溫柔的手臂,相互扶持。

  許久之後,李炎的情緒漸漸穩定了下來。

  少女溫暖的懷抱散發著洗發水的清香,逐漸理解自己正將臉埋在什麽地方的李炎感到臉上無法停止的滾燙,那羞紅一直到了他的耳朵尖,惹得薇爾莉特不安地碰觸他的耳朵。

  “李,你發燒了嗎?你的耳朵太紅了,等下到站後我先送你去找家庭醫生吧。”

  “……對……對不起……讓你見笑了。”

  李炎的聲音小得連他自己都聽不清,他隻感覺自己的腦袋嗡嗡直響,萬般悲苦盡數散去後,逐漸恢複如初之際,羞恥和男子漢的自尊心卻不停地攛掇他通紅的臉麵。

  “沒什麽……如果這能夠讓你好受一點,也是我的榮幸,再說,李你也說過,想要理解愛,就必須要在別人難過的時候給予一個擁抱,我這樣,是不是距離理解愛更近了一些呢?”

  薇爾莉特溫柔地笑道,陽光明媚的表情無論是誰看到這一幕,都會感到如沐春風,可比起這些,薇爾莉特話語中的某些地方,相比其他顯而易見的事物,更吸引了李炎的注意,他愣了愣問道。

  “我有說過嗎……?”

  他記得自己不可能會說出這種很有問題的話,誰知薇爾莉特卻頷首道。

  “您不記得了嗎,我們剛到車站的時候,您說身體很痛,希望能夠……躺會兒膝枕,就是那時,您對我說要如何理解愛的,我是不是理解錯了?”

  少女又眨了眨漂亮的眼睛,疑問自己是不是哪裏做錯了。

  李炎再也忍耐不住,腦中爆發了一聲驚天的咆哮,那聲音把剛剛完成了進程啟動的艾麗莎也給直接驚動到了視網膜上,在金發小女孩的注視中,李炎的腦中一聲質問隨著腦波電流開始擴散。

  劍心前輩!你趁我不在到底做了什麽奇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