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星之夢(上)
  如同混沌一般的粘稠包裹著李炎。

  他感覺自己的意識昏昏沉沉,身體被一個狹窄的空間擠壓著,就像被塞進了一個隻有幾條縫隙連通內外的儲物櫃裏,無法伸展的軀體隻能用眼睛打量縫隙之外的光景。

  濃重的鏽氣、惡臭,以及——

  血腥味。

  這種味道,李炎再熟悉不過了,無論是新鮮的,還是經過氧化而變質的血腥氣息,飄散在這個狹窄空間之外的空氣裏,微弱的燈光將外麵彌漫的黑暗中劃破一小個布滿猩紅色液體的平台。

  平台旁有一條流水線上常見的運輸帶,隨著機關的開動,發出令人煩躁的雜音。

  平穩的運輸帶表麵上很快送來了第一個貨物。

  一個看起來不過二十歲的年輕人從黑暗中出現,身體虛弱地癱在運輸帶上,一隻怪異的、殼式機甲上裝滿了各式機械臂的智能機械毫不費力地將他拎了起來,放在了血跡斑斑的處理台上,如同屠宰一隻野獸,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將機械臂上裝載的高速切割器招呼在了青年上。

  可憐的青年隻是發出一聲慘叫,溫熱的血液隨著傷口的擴撒四處噴湧,很快,他的一隻手臂就被輕鬆地卸了下來,光滑的橫切麵上還能看到肌肉的紋理和斷開的骨頭,沒有任何的麻醉處置,痛得幾乎要失去意識的青年在狂亂中看到自己被分離的手臂後,睜大雙目,好像看到了自己無法理解的事,卻又不停被劇痛拉回現實。

  第二次拆解後,青年的慘叫就沒有這麽激烈了,因為很快他就暈死了過去,任憑那古怪的智械繼續分解著自己的身體。

  “……天哪。”

  櫃子裏的李炎不知是被奪目的血腥震撼到了,還是因為那青年的慘象產生了恐懼,亦或是兩者都有,大腦一片空白,縫隙外麵發生的事,無疑正在慢慢侵蝕他的理性。

  “我在……做夢嗎?”

  為什麽會在這裏,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慘事,甚至自己是誰,這種種問題對於此時的李炎而言,太過複雜,朦朧的腦識一片混沌,他什麽都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麽會被塞進小小的箱子裏,又被迫在這裏觀看慘無人道的屠殺?

  沒有答案。

  李炎緊閉雙眼,不想再去看那些令他作嘔的畫麵,可外麵的聲音仍然一刻不停地傳入他的耳朵,哪怕是用手捂住,也能聽到金屬旋轉的雜音傳入耳膜,令大腦回憶起剛剛發生的一幕。

  那聲音持續了很久,夾雜著些許不同的慘叫——一會兒是嘶啞的成年人、一會兒是很明顯的小女孩的哭聲——人類臨死的絕望仿佛演奏成了一首不停歇的悲歌,在安靜的大廳裏靜靜傳唱,在負責屠宰的智能機械麵前,這些聲音並不能引起任何的動容。

  “……為什麽,為什麽會發生這些慘事?”

  李炎疑問著,可沒有誰能回答他的問題,世界如此殘酷的源頭究竟在哪裏?不幸的起始點又是什麽時候開始累積,這些無辜的人們經受的命運是因何而起?

  當李炎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屠宰手的拆解工作已經接近尾聲,一旁的處理欄裏堆放著他的戰利品們,疊得像座小山那麽高,最後一名受害者的頭顱被切割裝置環繞了一圈,頭蓋打開,再用手掌臂將大腦取了出來,屠宰的智能機械“激動”地打量著人類的大腦,就好像這是一種珍貴的材料。

  另一隻看起來比較新的智能機械來到屠宰手的麵前,屠宰手往一個玻璃罩子裏灌滿了一種氣味濃重的液體,接著就將大腦輕放進去,在它身旁的智械立刻伸出了數根電極,緊貼在大腦上,接著密封好罩子,扣進自己“腦袋”處的鎖扣槽裏,擰緊後,“興奮”地開始跳舞。

  做完這一切的屠宰手用清理液掃去血液後,和自己的同胞擁抱在一起,機械臂彼此糾纏,就像一對熱戀中的人。

  “唔!……哈……哈……”

  李炎快忍不住了,他感到自己的腸胃一陣翻騰,令他作嘔的景象折磨著他的神經,幾乎快要讓他崩潰了。

  如果說,過去的一千次死亡隻是冰冷的痛楚,那麽現在他所見到的的死亡,充滿了折磨人性的惡意,令他無法忍受,也不能忍受,外麵所發生的慘事,拷問著李炎過去二十多年在現實社會積累下的部分,關於生命、關於生死的認知。

  “為什麽……要傷害人類?”

  李炎滿腦子思考著這個問題,然而這個問題目前是無解的,無法得到宣泄的憤怒即將化作仇恨的火花之前,那兩隻糾纏若久的機器人忽然看向了李炎所在的櫃子,它們慢悠悠來到櫃子前,細細打量了一番,最後將電子眼的視線停留在了李炎的櫃門上。

  ……這是!不!不要!我得想辦法離開這裏。

  李炎這才驚覺到自己危機重重的處境,然而,他並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來到這個鬼地方的,也不知道外麵逃生的道路在哪裏,他所仰賴的主神技能,也如進入這個世界後的嚐試,無法使用。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就在這時候,李炎忽然聽到了聲音,那並不是雜音,而是人類對話的聲音。

  “就選他吧,親愛的,它們催我做一台新的指揮型號了?”

  “好啊,你決定吧,這次的零件裏要挑選最好的,組裝起來,我等會兒去要一些數據線和外殼,還給你帶點穿甲彈,別累著了,親。”

  李炎莫名其妙地看著外麵的光景,一個人也沒有,所有活著的人都在剛剛被撕成了碎片。

  唯有兩個智能機械擠在一起,它們沒有嘴,不可能有人類的發聲器官,可就在剛剛,李炎確實聽到了人類的對話。

  當他想要更仔細地揣摩這兩台智械的外表前,智械表麵裝載的一麵光滑的戰術護目鏡反射出了鏡像,在探照燈的光芒下,櫃子縫隙由外往裏可以看見些許櫃子內部的景象。

  縫隙裏,一隻大大的電子眼裝載在一台指揮機的觀察口上,晶瑩的電子麵板折射著探照燈的光芒,那裏麵塞著的,是一台智械,而不是李炎自己的人形。

  “怎……怎麽可能?”

  我……又變成了什麽,我為什麽會……變成一台智械?

  這詭異的景象幾乎讓李炎無法相信,兩名智械興高采烈地打開儲物櫃的門,還未等李炎反應過來,隻見機械臂上攢著一根電源線,精確地插進了李炎腹部的接口。

  我……我是人類!我是人類!

  李炎絕望地喊叫著,可他發不出任何一絲聲音,他沒有嘴的器官,自然無法像人類一樣利用空氣震動說出人類的語言,屠宰手將他推倒工作台旁,仔細從那堆殘骸裏挑出了一枚還算新鮮的大腦,如同剛剛的步驟,塞進了灌滿不明液體的玻璃罩子裏,準備塞進李炎的頭。

  不!!!!

  這驚恐的一幕幾乎要逼瘋了李炎,他掙紮著想要從這裏逃離出去,周圍一望無際的黑暗,卻不見光明大道的方向,隨著機械臂與人腦罩子的靠近,李炎掙紮得越發厲害,可絕路已至,無人能救他,他也救不了自己。

  這一刻的感覺,被許多品嚐過相似情景的人稱之為絕望。

  李炎絕望地仰天而望,空無一片的黑暗,沒有一絲希望所在,冰冷的地板、人類無聲的殘軀、發出人聲的智械、以及周圍仿佛在黑暗中伏伺的未知,巨大的恐怖滿滿包裹住李炎。

  即將讓他沉淪,即將讓他如墜深海。

  直到一抹細雪飄落在他的鼻翼上,很快融化成水。

  那冰涼的觸感令李炎打了一個激靈,剛剛的一切隨著這個動作,就像一抹虛無的夢幻,又如同散去的海市蜃樓,從他身邊化作散開的霧氣,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熟悉的街道。

  如果以24歲的李炎的觀點來看,這樣的道路,也隻能用破舊來形容,但是對於曾經在這條街道上生活的他而言,這熟悉的街道上有著一切他所熟知的特征,貧窮而老舊,熟悉的叔叔阿姨,熟悉的店鋪,是隻存在於舊城改造之前的光景。

  這裏是……我小時候生活的……中山路?

  剛剛發生的一切,仿佛隻是一場深陷泥淖的噩夢,抬頭望向天空,雪花正隨風飄散落下,街道上的人們正興奮地走出店鋪,彼此交流著下雪的感想。

  李炎再次打量起自己,好在不是機械的外殼,而是人的軀體,不同的是,這細小的身軀明顯縮水了幾號,還背著有些沉重的雙肩包。

  不等李炎仔細思考,他已經自己跑了起來,在石板路上踏著歡快的步子前行,街邊擺著三色柱的理發店裏,光潔的鏡麵上折射出一個小男孩匆忙的身影。

  李炎跑過街道盡頭,穿過幾條小巷,滿滿靠近了一座大門,兩名站崗的戰士一左一右,嚴肅地分立大門的兩旁,他一刻也沒有停留,徑直穿過大門,進入零星散落著幾棟老建築的院子。

  一名衣裝肩膀上繡著星章的女性朝他迎麵走來,麵容慈愛地蹲下身,摸了摸李炎的頭。

  “小炎啊,又來找柴新啊,阿姨等下還有工作要做,現在要去單位忙,你自己上去啊,冰箱上層的東西自己想吃什麽就拿,不過不要吃太多了,會感冒的,今天天氣冷,都下雪了,你看,百年難得一見的雪呢。”

  李炎笑著說道:“謝謝阿姨,居然下雪了,我還沒見過下雪是什麽樣子呢。”

  “阿姨見過呢,以前阿姨去北方看見的雪比這個還大,不過畢竟這裏是西南,下雪是稀罕事,記得要添衣服啊,趙婆婆送了一捆掛麵,我放在廚房裏。”

  女子笑了笑,站起身,指了指院子裏標著公共食堂的矮房,那裏正在升起炊煙。

  “你等下也拿去食堂讓王大哥煮了吧,給你小子煮兩碗牛肉麵,你看你,都四年級了,還這麽瘦,要多吃點才能生得壯實,等小真放學回來一起吃了,阿姨走了啊。”

  “恩,阿姨再見。”

  和女子打完招呼,李炎跑進了一棟樓,饒了幾圈樓梯後,用鑰匙打開了一扇防盜門,一進門,他就被地上擺滿的書嚇了一跳,幾十本書被塑帶捆著疊放在地上,壘成一座座小塔,將擁擠的客廳沾滿了,李炎很小心地穿過這些書塔,走進一旁的書房,這裏的空間明顯要比客廳大了好幾倍,即使如此,這裏也不比客廳寬敞。

  不是書,就是書架,被更多的書覆蓋的海洋裏,唯一有點區別的,就是窗戶邊擺放著的一張床和工作桌,工作桌上放著一台罕見玩意兒,潔白而臃腫的方塊外殼裝著一麵顯示屏,顯示著arian》。

  “嘻嘻,可愛吧,不想玩玩看嗎?”

  “喂,你這樣看起來很像不懷好意的大叔啊。”

  雖然嘴上這麽說,李炎還是饒有興致地在電腦旁坐下了,兩人擠在小小的工作桌前,迫不及待地將光碟放入光驅中,等待安裝。

  畢竟那一年,他已經跟著自己的發小看過不少好看的動漫,對於柴新推薦給他的東西,他總是會試著看看的。

  這時,遊戲界麵出現在了電腦上,兩名小少年全神貫注地盯著電腦屏幕,開始沉浸在屬於星空和人類未來的故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