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1001次死亡
  李炎並不是一個活得不開心的人,他的生活普普通通,每日按時上班,領取微薄的薪水,偶爾閑暇時和網絡上的朋友們聊天吹水,打打手遊,為抽卡的結果開心憂愁,為了未來的日子存款,理所當然地過著眼下的生活,並不追求超越自身的生活,也不覺得生活如同一灘死水。

  活著總是會有新的事物和希望到來。

  他是這麽覺得的。

  李炎從來沒有想到會有推翻自己世界觀的一天,而這個念頭是他剛剛冒出來的。

  他剛走出一間滿是破舊鐐具和骷髏遺體的房間的同時,聽見了背後傳來的異樣響動,手正往背後的長劍摸去,一轉頭,徑直映入視野的是身後的一隻由森森白骨組成的骷髏人形,它手裏正緊握著的一把長槍,雖然傷痕累累但依舊連接著金屬槍頭的木棍被一隻腐爛到隻剩下骨頭的爪子握住,用力一刺,從李炎的背部穿胸而過,又迅速抽出,毫無章法可言。

  還未理解這一切的李炎一邊感受著湧上來的劇痛和喉嚨湧出的熱血,一邊朝著眼前望去,骷髏頸部的鐐圈上還留著一條斷裂的金屬鎖鏈,進入這個房間的第一眼,他就被暗室裏的這些喉嚨被鎖住、骨頭彎曲凹陷的遺體欺騙了視線,沒想到已經失去了肉體的活屍並不僅僅限於那些日漸腐爛的行屍走肉,連這些徹底失去肉身、生前飽受折磨的骨頭們都還保留著對生者的渴望與嗅覺。

  視線逐漸模糊變暗,那些也開始發出骨頭摩擦的咯吱咯吱聲的骷髏,逐漸聚集在了還未死去的李炎身邊,齊齊地朝著他刺出了金屬槍頭,被數根長槍插起的李炎還未來得及在心中罵上一句粗口,就雙眼一翻,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傳來了一陣厚重的響聲,眼前的黑暗中浮現起了一絲微弱的光明,李炎本能地掙紮起來,那光明仿佛溫暖著黑暗中寒冷的自己,他的視線逐漸清晰了起來,而眼前的這道光明,也浮現了它的真相——

  那是一把插入柴堆裏的長劍,紅豔的火苗纏繞著長劍,不時冒出幾粒滾燙的火星,落在李炎的臉上,此刻他卻隻覺得溫暖,也不覺滾燙灼熱。

  “又……回來了。”

  李炎的語氣似哭似笑,仿佛是自嘲地說給自己聽。

  這是一團足以帶來溫暖的篝火,此刻卻是李炎揮之不去的噩夢。

  他慢慢地摸了摸胸口,剛剛那些可以奪走一條人命的傷口還殘留著微弱的痛感,鮮血淋漓的傷口已經消失不見,但是死亡前感知到的,生命逐漸流逝的絕望與肉體被胡亂猛刺的疼痛仍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而手中摸到的另一個空洞,也冰冷的提醒著眼前的一切並不是夢,而是現實。

  李炎整理起了自己的記憶,這並非他第一次死亡了,所以倒也沒有第一次死亡回歸後那樣大呼小叫,隻是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違和感提醒著他一件事,他是為了取回記憶而前往那個場所,而取回之前他就已經再次死亡了,這意味著,遺失在那裏的靈魂和記憶,都已經煙消雲散了。

  沒錯,死亡在這個世界才是解脫與安眠,活著的人承擔著不死的詛咒,無論死亡多次,他們這些沾染了詛咒的人,必定會從篝火中複活。

  這就是這個世界,這個羅德蘭與諸多地區的規則。

  不知是不是對疼痛感到麻木了,李炎呆呆地抬起頭,望向篝火旁,急切地尋找著兩道人影,一眼望去,四周盡是稀疏的草地,包裹著篝火四周的土地被人工修飾後,一層一層疊加,就像一道道台階,莊嚴肅穆,仿佛修建這裏的人對於中央的篝火帶著敬畏。

  若是朝著頭頂的方向望去,就能發現這四周的平台處於一處懸崖峭壁之間的縫隙裏,在半山腰的凸出上,不遠處的下方是一條深不見底的暗河,隱約能聽見河水流淌的聲音,陽光從山崖之間灑進來,依稀可見城市的輪廓和空中廊橋的黑影。

  這裏叫傳火祭祀場,是祭祀火焰的神聖場所,這些是李炎聽那些人說的。

  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台階上,用同樣熟悉的口吻抹上一絲嘲諷的語氣。

  “啊,你又死了一次,你到底死了多少次才會理解,這一切都是無能為力的,我們的一切行為都是無用之功,我認為,你,妄想著成為拯救世界的一部分,是個虛幻而不真實的夢,還是盡早放棄了好,和我一樣,坐在這裏,看著那些自告奮勇踏上傳火之路的不死人勇士們全都變成那些死去靈魂的行屍走肉。”

  “我可不想拯救世界……”

  李炎摸著胸口,努力使自己站起身來,抽空了力氣的身體卻難以讓酸麻的膝蓋站直,於是李炎隻好換了一個姿勢,讓自己坐得舒服一點。

  “我隻是想從這個該死的世界逃出去。”

  隻是恰好,這兩條路重疊在了一起,李炎把這句話咽下肚子,不是因為嘲諷者慣用的白眼和嘴角,而是另一個逐漸靠近的身影。

  “啊,您又歸來了,身體還痛嗎,讓我看看。”

  那張熟悉的麵孔,和垂在肩上的柔軟亞麻色長發靠近李炎的臉,讓他不由地讓臉朝著身後退了一小段,眼前的女性有一張秀麗的臉孔,與李炎那灰突突的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仿佛星辰一般明豔動人的眸子似乎照亮了眼下的絕望,望著她的眼睛,李炎喃喃說道。

  “治療我吧,防火女。”

  被呼喚為防火女的女性聞言點了點頭,接過李炎手裏的玻璃瓶,朝著篝火上空輕輕揮動,像是在裝入什麽東西,一眨眼,光禿禿的玻璃瓶裏已經滿是金黃色的液體,她又滿是敬畏地將玻璃瓶遞給了李炎。

  接過玻璃瓶的李炎立刻貪婪地將瓶口對準嘴部,傾斜瓶尾將那些金黃色的液體盡數喝下,他立刻感到身體裏殘留著的疼痛一掃而空,原先那些抽幹了的力氣也回到了軀體裏,於是他直立起膝蓋,讓自己站起身來,對防火女的關切搖了搖頭。

  “一些破銅爛鐵,一些食物,還有我上次積累下來的一些靈魂,不過那些靈魂現在都留在了城市裏,死亡回歸必然一無所獲,這個世界真是讓人難受,我感覺自己失去了一部分記憶,我應該有留下線索,請你給我看看。”

  防火女順從地點了點頭。

  “好在您身上的東西不會丟失,話雖如此,您遲早會需要取回那些靈魂的,那些靈魂裏混入了您寶貴的記憶碎片,若是在取回之前再次死亡,他們都會煙消雲散,您之前已經痛失了一些關鍵記憶,為此您專門寫了一些筆記交由我保管,請您過目。”

  李炎點了點頭,接過防火女遞過來的筆記本,那是一張張粗糙的紙張,好在這個世界已經有了這種粗具規模的記錄用品,也就不需要為竹簡、莎草紙、羊皮紙之類的媒介發愁了,李炎在這些紙上記錄了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諸多關鍵信息,包括自己是誰,自己的,來自何處,為什麽會來到這裏,以及眼下的情況是如何。

  再結合著自己的記憶逐一校隊,就能明白自己缺失的是哪一部分記憶,話雖如此,李炎在淡淡掃視了一眼筆記上的文字內容之後,還是不由地暗自咂舌。

  記錄上的文字剛開始還是比較細致的,對於家庭關係和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寫得十分細致,文字之間不乏洋溢著一些對未來的希望和預計,而代表這些情感含義的詞句在死亡數量逐步增加後,開始穩定減少,李炎看到最後,目光停留在了第1000次死亡,到這裏的幾百條死亡記錄,已經單薄得隻剩下死亡原因和需要防範的內容之類的必要信息,連一點人文氣息都沒有,更像是記錄了。

  對於剛剛進入這個世界的自己的經曆,和現在這個失去了一些記憶的自己,在閱讀這些記錄時,李炎自身總會感到一種隔著遠山與白霧,朦朧地看著一切的感覺,對於身邊的事物逐漸麻木,盡力將自己的感情收斂起來的自己,看著這些溫馨的文風,他甚至懷疑現在的自己還是當初那個自己嗎?

  或許不死的隻是肉體,精神仍舊在一次次死亡中麵臨著逐漸崩壞的結局吧。

  李炎不寒而栗地想到,無論是自我徹底丟失之後變成另一個人,還是在丟失了所有靈魂之後,像那些隻剩下骨頭的家夥一樣因為本能地追求著靈魂,都令人感到十分悲慘。

  搖了搖頭,將這些雜念從腦中驅散,李炎注意到了一處細節。

  記錄本上最豐富的部分,唯獨自己怎麽來到這個世界的地方這一段,僅僅有一些破碎的隻字片語,仿佛自己並不怎麽想提到這一點,而腦中對這段記憶也模糊不清,李炎心頭一凜,覺得這一定不是一段好的記憶,但是為了防止漏下什麽,他還是選擇遵從筆記上的內容,有什麽不清楚的,就去問那位一直守護在篝火旁的防火女。

  “……這一段,我是怎麽來到這個世界的,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也許跟我丟失在那裏的記憶有關吧,你能給我說說吧。”

  防火女又點了點頭,她的表情一直很溫柔,仿佛李炎無論提什麽要求,她都會照做無誤,李炎卻很清楚,這是她執著於職責的表現。

  “好的,李,您的出現要從我那一日迎著大雪,與守護騎士一同前往北方不死院說起……”

  防火女借著火光,講起了過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