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曾記否,春暖燕回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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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此一役,我蘇陽離本人,顏麵掃盡,在桃花塢六十餘稚兒麵前,抬不起頭。

  ……

  ……

  秋,總有肅殺離別之意。

  過了十一月,天氣逐漸轉涼,我的身子也愈發沉。前幾日還能繞著後湖走上一圈,如今走半圈,身上猶拴千斤墜,腳也腫的沒了知覺。

  昨日雁回將塢中孩子送回各自家中,囑咐明年開春再來學堂。少了稚兒的讀書聲,玩鬧聲,成群追逐園子裏踱步仙鶴的笑聲……

  還有小雪,一見我便能擠出一缸眼淚,哭得武衛直拿腦袋撞南牆的小雪……

  安靜,蕭索,還有那麽一絲淒涼。

  其實西周多牛羊,養豬的是少數。僅有的部分糧田,也多種麥子、青稞之類的糧食。

  早晨雁回說,下午殺豬,灌腸,風幹,以備冬日所需。

  我如今一日十二個時辰,有十多個時辰是賴在床上的,身體越是不舒服,心裏越是澄明。正好雁回也閑了,索性便央她教我五行八卦之術。

  五行相生相克,源於陰陽,出於八卦,可用於堪輿、命理、相術及占卜等。

  八卦包羅萬象,蘊含天地間至命至真之理。乾表天,坤代地,巽代風,震代雷,坎代水,離代火,艮代山,兌代澤。八卦又生六十四卦,生生息息,而無窮盡。

  合上書卷,仔細回味今日所學,又結合桃花塢八卦陣演算一番,果真思路通徹不少。

  捏了捏腫脹酸痛的腿腳,下床出門,去看看武衛和雁回的臘腸,做的如何了。

  先前生機盎然的園子,百花綻放,樹木茂密。如今萬物枯萎蕭索,踩到地上,幹枯的枝葉荒草,隨著步子發出哢嚓聲響。

  雁回喜淨,廚房離學堂有一段距離。穿過園子,行至涼亭後右拐,過條獨木小溪便是廚房。

  因我如今身子沉重的緣故,雁回已將獨木橋加寬不少。兩隻仙鶴尚未南飛,但每日在空中盤旋,總往南邊長鳴鶴唳。

  見我上木橋,兩隻仙鶴從空中盤旋而下,一左一右立於身側,兩雙黑珍珠般的眼珠子,緊緊鎖在我身上,見我安全過了溪,下了橋,便又騰空起飛,往南而去。

  遠遠兒的,看見雁回半蹲著,腳踩水窖,手裏不停的搓洗腸衣。

  武衛右手持長劍,左手鐮刀,飛快的剁著豬肉糜。

  “可要我幫手?”

  雁回見我,道:“我就知你耐不住,定來此處。早晨殺豬你又嫌血腥,你這侍衛說好好的劍怎能用來殺豬,隻得我親自動手,用鐮刀一刀宰殺了。你可聽見豬叫聲了?比起小雪,算是小巫見大巫,根本不值一提。”

  思及小雪,麵色一怔,隨即道:“不曾聽見。若你知老張劍上沾了多少人血,隻怕你會上趕著攔他,不讓他宰的。”

  老張使劍的手一滯,略顯慌張的看向雁回。

  雁回愣了愣,又看了看剁的十分精細的肉糜,硬是將腸衣當做長鞭使,橫空甩向武衛。

  ……

  ……

  風幹一月,臘腸的香味惹了不少禿鷲烏鴉前來,雁回的兩隻仙鶴同禿鷲打了一架,奈何敵我力量懸殊,仙鶴敗北而歸。

  母鶴頭頂的紅冠被咬了大半,雁回仔細處理著傷口,公鶴一隻膀子禿了一塊,圍著母鶴直叫。

  雁回道:“差不多有一個月,你便要生養,昨日那人來,可有帶回帝君的消息?”

  聽雁回提起,卷起手中正看著的《甘誓》,抬手放到床頭書架,又從雁回編纂的《梅花易數》取出一封信函,放到桌上,用腫脹的手按了按,撫平中間的褶皺。

  雁回道:“既然有信,收著不看是什麽道理?”

  細細思索了半晌,將信遞給雁回。

  “不如你幫我看看,若還是什麽娶了幾個妃嬪之類的……索性燒了。”

  雁回在母鶴頭頂打了個如意結,公鶴湊近雁回,腦袋抵在雁回膝上,細細摩挲。雁回輕輕拍了拍公鶴,兩隻鶴出了房門,互相依偎,縮在房簷下。

  雁回接過信,並未打開:“我記得你幾個月前,不是已經叫人不必送這些信來?”

  看著雁回手中的心,低聲歎氣道:“這並非我在宮中的暗樁送來,而是帝君自己寫了送來的。我上月才看過一封,所述的,大約就是又娶了哪家的妃嬪,哪家的尚書千金似乎也不錯,問我是否要納入後宮,用以籠絡身後的家族。”

  雁回一笑:“他隻問你這些?”

  苦著臉道:“不錯。”

  雁回拆開手中的信,一邊翻開信紙,一邊道:“你們兩個人,倒是有趣。明明我這卦象中說,那帝君很在乎你,可偏又寫這些來氣你。你呢,明明是兩個人的孩子,非藏著掖著自己生……”

  雁回陡然一滯,緊緊盯著那封信。

  見雁回麵色不對,試探道:“如……何?”

  雁回迅速收起信,一行清淚劃下,猝不及防。

  “雁回先生……你這是怎麽了?”

  艱難的往雁回身側挪了挪,抬起袖子擦了雁回的淚。可眼淚就跟斷了線一般,怎麽都擦不幹淨。

  雁回神清冰冷,隻有不斷溢出的眼淚才能證明,雁回傷心了。

  雁回嘴角上揚,扯起一笑,轉身看向我,那雙眼珠子,清澈的讓人心悸。

  “我認識青風華,或許……我能幫到你們。”

  “雁回先生……”

  雁回看向門外的兩隻仙鶴,眸子微合,眉眼一垂,晶瑩的淚珠從鼻尖滴落,化進白衫,沒了蹤跡。

  “五年前,我在唐州遊曆,遇見了他。那時他站在青樓畫舫,也是一身白衣,迎風而立,有著說不出的朝氣和魅力。”

  “他看見我了,一個若有若無的笑,便讓我呼吸一滯。後來我跟著那艘畫舫,沒了陸路,便踏水而行。起初不過是覺得,他那身白衣裳,煞是好看。”

  “後來我踩不動水,那船又行的快,索性沿著江流,肆意漫步。”

  “我是漓江的低窪處發現他的,滿身的血,染紅了那身白衣。我費盡好大的力氣,救活了他。可小師侄,那時我還不知道,有些真心終究是錯付。我以為,我以真心待人,別人同樣會回以真心。”

  “我幫他做了許多事,後來才知道,他不過是在利用我。可哪怕如此,我也覺得,他吹得一手好簫,樂音不會騙人,他的本心,很幹淨純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