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奇怪的芙蓉鎮
  .,

  青華睡了過去,我躡手躡腳合上房門打算好好逛逛這芙蓉鎮。

  昨夜裏許是下了雨,青石板的街道上有些濕滑,仔細看還能瞧見嫩綠的苔蘚勾在縫隙中。都說芙蓉鎮是個鐵鎮還真是形容的半分不差。

  街道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打鐵器的鋪子,各家門口都架著口大鍋,底下柴火旺盛,裏頭燒紅的鐵水咕嚕咕嚕的冒泡,溫度極高,烘得兩邊的粗布簾子幹巴巴皺著,作業的大漢額頭上的汗滴順著五官淌下融進衣服裏,也不伸手去擦,臉被熱氣蒸得通紅,又本就生得黑,如一塊燒著的炭火般黑裏透紅,天氣雖冷卻大都穿著開襟的麻布背心。

  一路走來,發現此處的人大多生的黝黑壯實,三兩步間就有一家由簡易簾布搭起來的打鐵鋪子,行人少也不見來打鐵器的人,可每家的打鐵人都伸著膀子加工趕製,肌肉的線條隨著鐵錘的起落一晃一晃,各家之間並不交流,一眼看過去全是男人,半個婦人孩子都沒有。

  這場景實在怪異。

  我尋了個麵善的鐵匠上前,見他打的像是一把刀,旁邊的竹筐裏放滿了未成形的鐵片,一口半人高的大圓缸裏盛著水,裏頭浸著打好的彎月長刀,露出水麵的半截有些還隱約發紅,顯然是剛打好不久的。

  要打這麽些個刀做什麽?

  那人見我直愣愣杵在他店口有些詫異,放下手中的鐵器又狠狠在衣服上搓了搓發黑布繭的手問道:“這位小哥有事?”

  聲音裏帶著芙蓉鎮特有的音色,粗重沙啞。

  見我不說話盯著他打的鐵器,咧嘴笑得憨厚,本就不大的雙眼眯成了一條縫。“你是外地人吧?來這裏打鐵器?”

  我衝他笑,算是默認了。

  他砸吧砸吧嘴道:“不好意思了小哥。你可能要白跑一趟了。”

  “上頭下了令,要我們趕製刀戟。”說著伸出粗壯的指頭看著我朝上指了指。又拾起了鐵器繼續捶打,邊打邊道:“我們也不想整日裏打這些,想接點私活又不準。說什麽時候打完這些才準幹別的。”

  又停頓了手中的活計,看了眼霧蒙蒙的天苦著臉歎道:“估計還得這樣幹三個月呀。”

  搖搖頭繼續捶打,不再說話。

  要發動全鎮人打三個月的刀戟?這可不是個小工程。也不知道這人說的“上頭”是誰,在這天高皇帝遠的邊陲小鎮能這樣名目張膽的,恐怕也隻有一個天佑王了。

  “師傅,怎麽這兒都不見一個女人啊?”

  我望望四周,確然都是大漢,不免心生疑惑。

  “都去做鞋了。我家婆娘也是。晚上天黑了才回,飯也不做直喊累。又沒有工錢,要不是為了活得安生也用不著這麽拚命。”

  鐵匠有些憤懣,下手的力度更狠了,又好像發覺說了不該說的話,一陣懊惱低著頭繼續打鐵。

  我還想問做那麽多鞋是要幹什麽,不過看這樣子再追問也問不出什麽了。又想起老張也是芙蓉鎮上的鐵匠,說不定還能打聽到老張之死的個中內幕,遂開口發問:“師傅,聽說你們這兒大名鼎鼎的鐵手的徒弟老張出事了是嗎?”

  我假裝打量四周,一隻袖子掩著半邊臉問他。

  鐵匠停下手中的活計,神情詫異的打量我,又撩起衣裳狠狠擦了把臉上的汗道:“沒有啊。”

  沒有?

  我做出一副驚訝的模樣睜大了眼著道:“怎麽可能?我剛從帝都來,說打鐵一流的老張死了!”

  又向前湊近了幾分掩著嘴輕聲道:“你說我一個普通人原也不知道這些,就是聽說他是帝君要派去柒州的指導師傅,又剛好家裏有人在帝宮當差,才知道這些機密事的。”

  我說得信誓旦旦,忽又做出懊惱模樣,苦著直臉跺腳:“我聽到這事想從中發些財才趕了遠路過來的。沒成想被人騙了!”

  鐵匠突然笑了,打趣對我說:“張老安安生生在天佑王府做圖紙呢!你說我就沒這命,有這麽多人找。”

  在,天佑王府?

  現下來不及細想,再多問恐生是非,我隻得假裝懊惱的拍拍腦袋轉身走開。鐵匠搖搖頭歎口氣又開始掄起錘子打刀。

  我邊走邊想,第一老張並沒有死,可我們卻都以為他慘死了。其二整個芙蓉鎮都在趕製兵器,顯然不是正規軍。因為青州的兵器都是由兵部找專人專場製作的,普通人沒有製造兵器的權力,也不可能去大批量趕製。對,趕製。很明顯這次兵器的製作很趕進度,誰會這麽著急,又為了什麽?婦孺趕鞋,大漢打刀,都是在為一場變動做準備。其三老張在天佑王府中。

  那麽,死了的那個老張是誰?

  又或者是底下的人有意誤傳,老張根本就沒死。因為如果老張死了芙蓉鎮的人不會不知道。

  那青華呢?玄一呢?他們又不是傻子不可能連這麽簡單的事都調查不出來。又或者,實在是天佑王一手遮天?

  我知道在沒有確鑿證據前所有被懷疑的人都是清白和無辜的,可這種種跡象都指向了天佑王讓我實在難以不將他對號入座。

  我突然怔住了。

  有些人天生就容易被忽略。比如鐵手。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覺得如果不去刻意關注他,你很容易會把他和空氣融為一體。他們無處不在卻又不為人所重視,這種人分為兩種,一種較為低級的比如隨處可見的販夫走卒乞丐之流,一種是他天生就有讓人忽略和忘記他存在的本事。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氣質,能夠很好的保護自己。他們可以隨時融合與周圍的環境,就像變色的壁虎,附噬在大樹上的蟲子。

  你很難發現他們。

  而此刻距我十米遠的鐵鋪前,就站著那麽一個人。

  鐵手。

  他通身如鐵器一般的寒氣讓我一眼就認出了他。雖然隻是一個背影,但不同人身上的氣息不同,無法模仿。

  鐵手同鐵鋪老板說了幾句話後拐入了旁邊的巷子,老板笑著招呼他離開。我趕上前去摸著前排打好的兵器漫不經心問那老板:“老板,鐵手師傅來做什麽呀?”

  我隻不過想能問出來些便罷,問不出來也就算了,不過這人的回答嚇了我一跳。

  那尖嘴猴腮的老板一副諂媚的笑,兩排發黃的牙齒參差不齊:“喲,官老爺好!怎麽今日這麽早來了?沒到時候喲!”

  顯然,他當我做某位“常客”了,我順勢咳嗽兩聲雙手插在腰間不耐道:“怎麽著,你有意見?”

  那人瑟縮著身子趕忙道:“哎呦,哪兒的話。小的嘴賤!嘴賤!”說著伸手朝自己扇了兩嘴巴子。

  “這鐵手吧,就是來找我買點兒鐵。沒什麽大事,您就放心吧。”

  我冷哼一聲,看向鐵手拐進去的地方,又深怕自己裝的不像,朝地上啐了一口,拿中指輕輕順了順額角的發,“敢跟咱們主子鬥,不自量力!”

  “就是就是,敢跟天佑王鬥找死呢!”轉了轉眼珠子道:“這天佑王派來的人一回一個換,不知道我上次托那位官爺的事……”

  說著小心拿眼角餘光打量我。

  我白眼一翻,揮了揮衣袖罵道:“等著!哪兒那麽多事!”

  那人喏喏應了聲好。我也不理他徑直進了拐角的巷子。

  天佑王,又是天佑王!

  可鐵手說了不打鐵,買鐵做什麽?又需要天佑王變換著角色去監視,這人,一點不簡單。

  深巷中隻有一戶人家,木質的老門塞在青石磚牆中間,頂上掛著兩個破爛的白色燈籠。鐵手一定是進去了。我想推門而入一探究竟,可想一想還是忍住了,將扣在門環上的手收回來,轉身離開。

  我要去昨夜我們落腳的那家客棧。

  湯十一和玄一不知道我住哪裏,如果回來了一定在那家客棧。

  我徑直而入,玄一看到我時臉上的驚詫一閃而過,馬上嬉笑著貼過來嘟囔道:“我還以為你跟青華跑了不要我了。”

  我未理他,拿起杯子倒了水抿了口看著他問:“查的怎麽樣了?”

  “你都不問我有沒有危險。”

  “好啦告訴你,查過現場,死得蹊蹺,沒有傷痕。一個人死在屋子裏。”

  “能確定,那是老張本人嗎?”

  玄一楞了一下,挑挑眉:“跟他鄰居確認過了。的確是他。”

  我“哦”了一聲雙手捧著杯子低頭喝茶。

  玄一,你為什麽要騙我呢?明明,不是這樣的。

  玄一見我不說話想伸手摸我腦袋,我躲了過去,玄一的手愣在半空,半晌才收了回去。他低聲道:“國師,是不相信我?”

  我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轉身道:“我去找湯十一。”

  玄一聲音低沉,淡淡道:“好。”

  玄一,我們明明離得這麽近,可你不願意跟我說真話,我也不敢對你說真話。你到底,是誰的人?

  湯十一說半路玄一支開了他,我讓他隨我回青華處,他扭捏說不願,我便也未強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