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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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晴披著單薄的翠綠色袍子側臥在浣溪宮殿外的朱紅色欄杆上。寬闊的欄杆在夜色裏不如白天張揚冰冷。至少不是讓人心頭一顫的朱紅色巍巍屹立在眼前充斥著整個瞳孔。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麽帝王家喜歡用鮮豔的大紅和粗俗的金來作為帝王家的標誌。你瞧,這一眼望去連綿著整個帝宮的全是大紅色的牆壁和隻在夜色裏才有些安分的成片的鎏金瓦。

  不過她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思慮帝王家的品味喜好。

  她在想今天早上被她狠心拋棄的那個青年俊傑。

  嘴角不禁然浮上一抹苦笑。

  嫁去柒州已然是鐵板上釘釘的事實了。關於這一點帝君以非常清晰明了毫不留情的方式告知了自己。

  日後永生不複相見。

  天知道她現在有多慶幸自己是那麽決絕的離開。如果沒有辦法在一起,那也就不要留下任何承諾。或者,讓別人浮想聯翩的話。

  我該如何讓你少難過一點?

  告訴他自己不願意,但不得不嫁給柒州的帝君做所謂的帝後?他一定會嘴角一拉提起衣闕去找端木允,柒州的帝君拚命的吧。

  她的眼裏恍然出現了個陽光明媚的青年握著把玉笛神情冷峻的站在柒州帝宮外叫囂的場景。不由噗的一聲。

  這樣發自內心的笑想憋著也憋不住。

  想不到你這麽愛吃冰糖葫蘆?青年手裏的糖葫蘆串兒上掛著一層晶瑩剔透的糖霜。雖然不見得天有多冷,可像薄冰一樣的糖霜覆在上麵,一口咬下去嘎嘣脆。

  我們柒州沒有這個。酸酸甜甜,像糖醋魚。青年端量著手裏紅彤彤的一顆顆安安分分串在竹簽上的糖葫蘆說了個讓她意想不到的比喻。

  她回了身,睜大眼睛。糖醋魚?

  青年忙將手中的糖葫蘆遞過去,道:你若喜歡的緊,到時候我便找人在柒州做這個。全做給你吃。

  她不曾將這話放在心上,手裏提溜著兩串糖葫蘆連裙角也不提就撒歡跑去看前頭的新奇玩意去了。她一定不知道,青年看著她的背影臉上的神情是有多寵溺。

  她一向以文靜端莊示人,直到遇見他,才知道有了心上人就算是多端莊的人也會變得放肆不羈。

  她告訴他關於自己的一切,除了身世。告訴他父親遇害,哥哥仁心收留了她。告訴他自己喜歡屈原詞。美而不羈。他也告訴她成長的過程並不順遂,少主的位置並不好做。他挽起衣袖給她看雄壯的臂膀上密密麻麻如浮雕般扭曲生動的傷疤。她心裏塞滿了涼氣,用溫熱的指尖去觸摸鱗次櫛比的結痂,好像撫摸過突兀的傷口就可以分擔他曾經的痛楚。

  互相敞開懷抱,篤定對方一定是相守一生的人。

  從下午到晚上,她的記憶好像陷在了過去。三個小娃娃在一片桃花林裏嬉戲的場景,咯咯咯的笑聲從耳邊傳來,三四歲的紮著總角穿粉襖的是公孫家的二小姐,大一些的是她,再大一些的是青華。她還能記起公孫大人命人砍了桃花林時青華哭得有多麽慘絕人寰。那也是她唯一一次瞧見青華哭。但她腦海裏更多的場景是這些日子和一個俊俏青年呆在一處的場景。一顰一笑,輕聲耳語,甚至他為她夾湯裏的青菜的場景她也記得分外清晰。

  努力記住,就一生都不會忘了。

  揣著這般幸福的記憶生活,再多的不如意也會淡了吧。

  一時間迷迷離離,什麽時候睡著了也全然不知。

  隻是在夢裏恍恍惚惚覺得有個堅實的胸膛和雙臂抱著她進了殿裏。

  次日,豔陽高照,她睡得沉,到了晌午才醒。一旁的侍女阿彩手裏捧著綢緞布巾,見她醒來上前道:“公主醒了,奴婢為您潔麵更衣。”

  她隻記得恍惚間在欄杆上吹風,什麽時候睡著了也記不真切了。任由阿彩替她換好衣衫,將長長的裙裾拖到地上,又被扶到妝台前擺弄發飾。潑墨般的青絲柔順的垂在肩上,阿彩拿了件串著細碎水晶的鏈子覆在了她額前,又用乳白的飄帶係在發上固定住水晶鏈。簡單素雅又不失名貴。又將翠綠的瑪瑙耳墜穿進耳洞。搖搖晃晃的兩顆綠豆大小般的耳墜稱著素色的衣衫極好看。從屏風上取下掛在上頭的手掌寬的粉色腰帶裹出纖細的腰身,又用乳白的絲帶係在腰帶上打了個同心結才罷。

  “昨夜,是誰抱我進來的?”

  小婢子慌了神,手下一亂玉梳狠狠在她發上刮了一把。微微有些吃痛。

  “昨夜,奴婢進來時公主已然歇下了。”

  “奴婢以為,是公主自己歇下的。”

  阿彩端立在一旁,弓著身子半分不敢動。

  她隻輕飄飄答了句:“哦。”

  兩廂無話,阿彩好像又想起什麽事,慌忙道:“奴婢該死,忘了這正經事了。稟公主,公孫二小姐一早就來了浣溪宮,見公主沉睡,便在一旁偏殿裏候著。等公主醒了便叫奴婢知會她。”

  阿彩自覺犯了大錯,忽的跪在了地上。

  她來了?

  青晴心下一驚,不知是喜是悲。

  她自小到大的玩伴。公孫府的二小姐。她一直很奇怪,為什麽所有人都喚她二小姐,就好像二小姐的名字就是二小姐。也就隻有帝君一人會捏著她的總角喚她一聲“豆包”。不過,這已是許久之前的事了。到底有多久?那個時候爹和公孫大人還是同僚,公孫大人也沒有害得她滿門慘死。可公孫是她的仇人嗎?到底是帝君下的處死令。對,帝君迫於無奈。即便是帝王也不見得事事如意。

  仇人相見,應當分外眼紅。可她恨不起來了。她倦了。更大的程度上,二小姐不過是她疼惜的小妹妹。公孫,除了身上流淌著的那點可憐的被稀釋的血脈還同二小姐有些關係外,還剩下什麽?

  仇還是要報的。

  隻不過以前日日隱忍咬著牙根活在世上是為了看著公孫身敗名裂,報她一家的血海深仇。而現在,她還牽掛著一個人。保他平安,就遠他而去。

  爹,你一世勞碌不過是為了保著青家的江山固若金湯。我怎麽舍得,跟旁人遠去追尋自己的幸福?我會做好柒州的帝後,為青州謀福祉。

  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一行清淚順著眼角潸然而下,劃過虛無的浣紗殿落到裙角,破碎出一朵美麗淒清的山茶花。

  她吸了口氣,用食指將臉上的印記輕輕抹去,對著身後跪著的婢子喚道:“我們這就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