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戲
  夜深了,田小雨都不記得已經催玉子睡覺催了幾次了。結果她還是一動不動的守在書桌前的那一盞小油燈旁,修改她的劇本。有一段戲她無論怎麽改都不合心意,於是使勁的在糾結較勁。

  是怎樣的一段戲讓她如此糾結呢?

  就是劇中大反派漢奸偽軍中隊長劉胡子,想要設計強娶女主田二妹(田小雨飾)。於是男主二連連長李進(李宗賢飾)計劃帶著部隊去攻打蔣橋救回田二妹。那駐紮在蔣橋的日軍中隊長又是個什麽態度呢?任由二連攻打蔣橋的偽軍不出手嗎?他是會同意這個漢奸偽軍的胡作非為,魚肉百姓,還是,還是會像山田君一樣……

  不知怎麽了,玉子忽然腦子裏又浮現出了那個她想要忘記的身影,於是愣在那久久都回不過神來。

  "玉子,你還睡不睡啊?明天還要排練呢,快睡吧,劇本明天我們一起幫你想。"田小雨都忍不住披著衣服下床來催她來了,誰知待她走近後一看,被她這副模樣嚇了一跳。

  “玉子,你,你怎麽,怎麽,哭了?!……”

  玉子胡亂的抹著臉上的淚水,怕被小雨她們看到。

  自己竟然都沒有察覺到,淚水就不聽話的流出來了,像完全不受控似的,一想到那個人,心就很痛。不知道他傷得怎樣了?嚴不嚴重?有沒有好好治療?有沒有,想她……

  第二天下午,李宗賢帶隊完成操練後,來到了服務團報道,參加節目排練。

  “哥,你終於來了。我們上午已經把前麵的戲都排了一遍了,就差和你相關的段落了。你來得正好,你和小雨對對戲吧。”玉子一看到他過來就,拽著他的肩膀把她拉到了田小雨身邊。

  “呐,這就是和你對戲的女主角,田小雨。怎麽樣,漂亮吧。”玉子得意的望著宗賢,一副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表情。

  李宗賢看著麵前的田小雨,心裏別扭極了。長那麽大,都沒和陌生女生單獨相處過,更別提這一見麵就要演感情戲了。玉子不由分說的把一本厚厚的劇本台詞扔給了李宗賢,就讓他們倆對起台詞來。這兩人還沒對上兩句,玉子就不滿意的喊停了。

  “哥,你到底在幹什麽?要投入,投入感情,不是你這樣像念古詩一樣的把台詞念出來就完了,要帶感情,帶點感情好嗎?走點心啊!”看宗賢這狀態,玉子在旁邊著急得不行不行的。

  “我,沒感情,你讓我帶啥感情,我就說我不行,你非要讓我上。要不我看,還是換人吧。剛才那個演田大爺的小夥我看就演得挺不錯的。”

  “什麽那小夥,那是你未來嶽父。從現在開始,你要入戲,入戲啊喂!”玉子看著他的太爺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心情,直鄙視他是榆木腦袋,朽木不可雕也,真是讓她操碎了心。

  “要不我看這樣吧,我畢竟和李連長今天才認識,還不太熟悉,他臉皮薄抹不開麵子。玉子你和他熟悉,你們兩個先對一下,你指導一下他,找找感覺。”田小雨實在看不下去了,給他們提了個建議。

  玉子覺得她說得有道理,於是把宗賢拉到一邊去說戲去了,其他人繼續排練其他片段。

  為了能讓宗賢找到感覺,玉子用的是沉浸式體驗法,逐漸引導。

  “哥,你想,你細想,你們部隊在整訓期間,你忽然就遇到一個貌若天仙的姑娘,死活要嫁給你,你會怎樣?”

  “我會不同意!”

  “為啥?人家都已經表現得那麽明顯了,又給你洗衣服,又給你遞紙條的,你居然不同意?”玉子簡直懷疑李宗賢的腦子打仗打得壞掉了。

  “部隊上有紀律,再說萬一我哪天死在戰場上,豈不是耽誤了人家。”

  “很好,找到感覺了哥,你還是挺開竅的嘛。這部戲裏麵的男主李進也是這麽想的,所以他一開始不敢接受這姑娘的愛意,還四處躲著她。我就說你合適這個角色吧,你看你和他都想一塊去了。”玉子狗腿的及時給宗賢堅定信心,他可不能罷演,還有幾天要公演了,這會兒上哪去找這麽帥的男主。

  “但是,這是個美麗的愛情故事,不管你一開始同意不同意,最後都還是要同意。等抗戰勝利後,你就會回來找她。然後兩人雙宿雙飛,共創美好生活。”玉子說著說著不禁展開了無限遐想,沉浸在了美好的大結局中。宗賢不想打擊玉子這個美好的幻想,等抗戰勝利,真等到抗戰勝利,這個叫李進的小子,恐怕也早就死了吧。真實戰場上的殘酷,是她們這些姑娘家所不能體會到的。

  玉子見宗賢居然在她說戲的時候,走神發愣。不停地勸自己要忍住,忍住這快要爆發的怒火,教人還是要有耐心。

  “哥,我說這老半天了。戲呢,就是這麽個戲,怎麽樣,不是很難吧。這可是標準的樣板戲,人物非黑即白,性格鮮明,難度已經是最低的了。沒有叫你要深挖啥人性,演繹出啥扭曲的矛盾,應該很好演才對。等下我和你對幾句台詞,你就按照剛才我給你說的感覺來演,怎麽樣?”玉子期待的看著他。

  “好吧!”她說怎樣就怎樣吧,自己在她麵前永遠沒有抵抗力。

  玉子隨意翻到了一頁,準備和他對戲,指著台詞對宗賢說。

  “就從這一段開始吧,大家都看著呢,哥,你可得爭點氣啊。”

  宗賢看了一眼那狗血的台詞,還是勉為其難的開口了。

  “二妹子,為什麽不高興,有什麽事嗎?”

  “聽說你們過幾天就要走了。我要跟你們一起走,隻要能和你在一起,就是叫我跟到天邊去我也願意。”宗賢看著玉子熱烈的眼神,一時間有點恍惚,竟分不清這究竟是戲還是真實。

  “我不想讓你跟著我吃苦,萬一哪天我犧……”

  玉子一把上前伸出手,封上了他的嘴,不許他繼續說下去。

  “不要亂說,你不會死的。我要你為我活著,好好活著。”說著淚花都要飄出來了。

  玉子這演技,嘖嘖嘖,讓一旁眾人看得是心服口服。

  看著玉子含著淚,叫他要好好活下去,宗賢的心裏猶如平靜的湖麵泛起了陣陣漣漪,半晌,心裏都是滿滿的溫暖和喜悅。他毫不顧忌周圍還有人在看,忘情的一把抱住了玉子,溫柔的在她耳邊低聲說出了他那深藏心底已久的深情。

  “我怎會真的舍得離開你?世界這麽大,而我真正想落腳的地方,是你的身旁……”

  他在說什麽?這不是我寫的台詞。玉子慌了,掙紮著推開了他的懷抱,看到他一臉認真的看著自己,眼裏竟看不出一絲玩笑和戲謔。

  玉子就這樣的很沒骨氣的落荒而逃了,她看出了宗賢眼中的異樣情緒,那不是在演戲。

  已經跑出很遠的玉子,半天回不過來神,不斷地在心裏和自己說:玉子,你一定要保持冷靜,剛才那些都是幻覺。他是太爺爺,太爺爺,太爺爺!!他是太爺爺啊啊啊!!!

  她仿佛看到了老媽正拿著笤帚追在她後麵打的畫麵,熊孩子,你真是出息了,連太爺爺都敢調戲!於是她使勁搖搖頭,想趕緊把這個畫麵從腦子裏抹掉,太恐怖了!

  在場的人都以為李宗賢終於開竅,演技爆發了,演得非常到位,連玉子都被他感動了,都忍不住想給他鼓掌了都。隻有宗賢自己心裏清楚,這不是演技。站在一旁的田小雨,望著跑遠了的玉子和站在原地陷入沉思的宗賢,敏感的她忽然發現,這裏麵好像有故事。

  一曲歡快的九九豔陽天從服務團宣傳隊排練的小院子裏飄了出來。旁邊操場上正在訓練整訓的部隊聽到都忍不住駐足停了下來,臨時休息。大家被這個歡快的旋律吸引著,都豎起了耳朵細細聽著,就像是在聽一個悠遠美好的故事,引人無限遐想……

  女:

  九九那個豔陽天來喲

  十八歲的哥哥呀坐在河邊

  東風呀吹得那個風車轉呀

  蠶豆花兒香呀麥苗兒鮮

  風車呀風車依呀呀地唱

  小哥哥為什麽呀不開言

  男:

  九九那個豔陽天來喲

  十八歲的哥哥想把那軍來參

  風車呀跟著

  那個東風轉

  哥哥惦記著小英蓮

  風向哪個不定哪個車難轉

  決心沒有下呀怎麽開言

  合:

  九九那個豔陽天來喲

  十八歲的哥哥告訴小英蓮

  這一去翻山又過海

  這一去三年兩載呀不回還

  這一去呀槍如林彈如雨

  這一去革命勝利再相見

  東風吹呀麥苗鮮

  風車轉呀不停唱哎

  九九那個豔陽天來喲

  十八歲的哥哥告訴小英蓮

  哪怕你(我),一去呀千萬裏呀

  哪怕你(我),十年八載呀不回還

  隻要你不把我英蓮(哥哥)忘

  等待我胸佩紅花回家轉

  也許隻有真的曾經在戰場中無限接近死亡,才會覺得愛情的難能可貴和奢侈。在那個一生苦楚的年代,唯有愛的存在才能讓一切都不再顯得那般冰冷絕望。戰事連連,但提及心愛之人,年少的戰士還是會抹去愁容,露出笑顏,這大抵就是愛情的魅力吧。戰爭中的愛情往往會臣服於很多事物,屈從於信仰、時事、家國等等,命運也總是透露著一絲捉弄的意味,這是和平年代裏無法感懷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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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玖月奇跡的《九九豔陽天》推薦一下,老歌唱出了新的韻味,歡快的旋律現在聽來都很好聽。

  柳堡的故事是我父親最喜歡的一個電影,當時上映時萬人空巷,父親和他的兄弟們甚至不惜翻牆去電影院都要看。那是那個年代為數不多的涉及愛情題材的電影,是無數年輕小夥曾經的美好記憶。

  柳堡的故事是真實故事改編:

  1944年,一支部隊進入揚州寶應駐訓,房東姑娘愛上了一個戰士,她在心裏愛著,戰士一點沒有察覺。姑娘也不好公開表達。那時的軍民關係的確是魚水關係,非常密切,親如一家。戰士們去出操的時候,房東姑娘經常替他們把髒衣服洗了,幹了以後還疊好放到各個人的鋪上。

  有一回,那個戰士發現自己的軍裝口袋裏有個小紙條,上麵寫著兩個字“你好”。他猜到是房東姑娘寫的,但是他不敢吭聲。不久,他又在軍裝口袋裏發現了第二張紙條,上麵寫了三個字“你真好”。戰士更明白了。但是他能做什麽呢?接著,他又在口袋裏發現了第三張紙條,姑娘在上麵寫著四個字“你實在好”。一次比一次多一個字,姑娘對戰士的愛慕步步升級。

  戰士當然也是很喜歡這個姑娘的,可是不允許戰士談戀愛的規定是鐵的紀律,是不能違反的。他不願辜負姑娘的心意,也不想欺騙自己的感情,隻有偷偷地、很有節製地相愛。

  他倆的事終於被人發覺了,匯報到了連長那裏。在那個年代,在那種環境中,連長當然把問題看得十分嚴重,非常嚴厲地批評了那個戰士,絕對不允許他和姑娘再有任何接觸。

  就在此時,部隊出發奔赴前線。為了不拖累她,他也沒有給她任何承諾和約定,隻是覺得:“我是要出發打仗的,說不定哪一仗吃一顆‘花生米’犧牲了呢,害她白等。”

  1945年9月,那個戰士在宜興丁蜀山戰役中不幸犧牲。二妹子沒能等到她的愛人歸來,一生未嫁。

  那個戰士的原型就是現在的16軍(原23軍)69師205團一營二連副班長徐金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