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奔東西
  濕漉漉的小雨夾著冰雪,紛紛揚揚的灑在路中間一對相互擁抱在一起的男女身上。

  女人抱著一個躺在地上生死未卜的軍人,眼神空洞,隻是直直的盯著前方,一動不動。

  一輛運兵車疾馳在人馬消散後空曠的公路上,車上整齊的站著一排士兵,像是要往後方撤退。

  這應該是淞滬戰場上為數不多的最後撤走的一批士兵了,路上人都少了很多。

  突然,司機看到路中央貌似停著兩個人,趕緊急刹車。司機趕緊下車查看是什麽情況,現在部隊撤退爭分奪秒,一刻延誤不得。

  “小姑娘,你能不能讓讓,讓我們過去。”司機大哥還是心善,不忍苛責這本就可憐的流民。

  “要我讓開可以,你們帶上我哥。”玉子看了眼她懷裏奄奄一息的李宗賢,示意對方帶上他。

  “小姑娘,這不行的。你就算跪在路中間不讓我們過也不是個辦法。我們還有很緊急的軍務要辦?延誤軍令者,是要就地槍斃的。”

  “玉子姐!”這時從車上傳來一聲熟悉的叫聲。

  玉子尋聲望去,居然在車上看到了小豆子。

  小豆子和幾個士兵下了車,陪同一個軍官一樣的人來到她麵前。

  “小姑娘,你剛才說讓我們帶誰?”中年軍官不屑一顧的問道。

  “他,李宗賢,第七軍172師負責守頓悟寺的代理連長!”玉子平靜的說出了宗賢那微不足道卻又值得肅然起敬的身份。

  “宗賢哥…厲害,能打下大飛機!”小豆子趕忙在一旁搭腔。

  “小豆子,你剛才說啥?”那位軍官忽然對小豆子無意間的一句話激發出了興趣。

  “你說,他就是那個鋼七軍172師打下小日本飛機的代理連長?”軍官周勝武饒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這個躺在路邊遍體鱗傷隻剩下半條命的清瘦小夥。

  “是的,就是他”旁邊的士兵也有認出他來的,都紛紛附和道。

  “警衛員!馬上把他拉上車,帶到前方駐地救治。其他人趕緊上車!”說完頭也不回的朝著車子走去。

  “團長,那她怎麽辦?”警衛員犯難的看了一眼抱著宗賢不放的玉子。軍官停下了腳步,斜過頭來望了他一眼。

  “我讓你帶誰你帶誰,操那麽多閑心幹嘛。老百姓不能跟著軍隊,我們快走……”說完,爬上車關上車窗不再理會外麵的是是非非。

  “小兄弟,沒關係的,你們能把我哥帶走我就很感激了。隻要你們能答應我照顧好他就行。”

  “你放心吧,我們團長都說了,一定會治好他的。”說完他一把拉起昏迷的宗賢背起就往車裏走去。小豆子在一旁,看了看一身泥水,狼狽不堪的玉子,轉過頭拉著這個警衛員求起情來了。

  “趙衛哥……求……求你……帶上她”他指了指癱坐在一旁冷得瑟瑟發抖體力不支的玉子。

  “帶上她……活,不帶……就死……”死定了三個字都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就被打斷了。

  “你沒聽見剛才團長怎麽說的?要不你留下陪她等死,我們先走了”

  玉子一聽他這話,怕小豆子為他得罪人,趕忙解釋道:“不不不,這位長官,是這孩子不懂事,說錯話了…我…我不走…不用管我的。小豆子,你還不趕緊跟著他們走。”玉子幾乎是推著小豆子讓他趕緊跟著上車。都快到車邊了,可不管玉子怎麽打怎麽趕,木訥的小豆子就是在車邊磨磨蹭蹭的拖著不走。玉子知道,他放心不下自己,可要是他不走肯定活不了,宗賢也生死難料。玉子怕對方變卦,趕緊勸這個傻孩子:“小豆子,聽姐說,姐讓你跟著,是去替我照顧好你宗賢哥,聽見沒有?幫我照顧好他,我就謝謝你了。姐求你了。沒有我們在他身邊要是出了事該怎麽辦,快上車,別磨蹭了,快!!!快走啊!!!”最後玉子幾乎是邊打邊踢的趕著小豆子上了車,小豆子眼淚汪汪的看著她,雖然自己嘴笨但心裏清楚,她是要讓他去幫照顧宗賢哥。他強忍著淚,指了指已經躺在車裏的宗賢,憋了半天,就說了句:“姐,你放心!”說完立馬跳上了車。玉子甚至都沒來得及對他說聲謝謝,車就開走了,不一會就消失在了道路的盡頭。

  太爺爺,曾孫女不孝,隻能幫你到這了,希望你能好好的,快點好起來吧,你還要長命百歲兒孫滿堂呢。

  送走了宗賢,玉子終於鬆了口氣,放心些了。

  天已經漆黑一片,在一片狼藉的上海郊外,玉子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麻木的看著周圍的一切,緊了緊身上山田君給她的包袱,仿佛往身上裹得緊一些,也能稍微屏蔽一些周圍刺骨的寒冷。一天沒吃飯的玉子,拖著沉重的腳步,沿著這條不知道通往何處的公路,低著頭緩緩的走著,她也不知道要去哪裏,也不知道哪裏可去。她想起了那晚,山田真一對她說的話:“等戰爭結束後我會來找你,租界的蘇州河橋頭,我們不見不散!”

  玉子哭了,果然沒有了山田的保護,她真的不知道怎麽在這個世界活下去。

  蘇州河?租界?再也回不去了……

  夜裏周圍不斷有不知道是狼還是狗的動物在吼叫,叫得她心裏直發慌,幹脆撿了根粗木棍子既能防身又能當拐杖杵著走,沒那麽累。還好那些狼狗並沒有對她表現出什麽興趣,畢竟這一路上的“食物”很是充足。兵敗如山倒,敗兵即為寇,流寇視為賊。這70萬大軍被衝散後,各種被衝散掉隊的散兵遊勇,遊蕩在上海四周的公路和村莊。死裏逃生出來,又無任何補給的潰軍,隻能去老百姓家打家劫舍,早就把軍紀視作無物。現在比起這些狼狗來,更可怕的是遇上這些流氓潰兵。可就是怕什麽來什麽,突然,前方出現了幾個人,借著月光玉子看到他們仿佛圍在一堆屍體旁找尋著什麽,動作貪婪而粗暴,像極了那餓狗。玉子隱隱感覺到了危險,剛想要抽身離開這裏躲起來,誰知踩到了一根樹枝,哢的一聲。引起了其中一個人的注意,頓時這幾個穿著破爛軍裝五大三粗的人立馬朝她圍了過來,死死的圍住,上下打量,一臉壞笑。玉子被嚇得癱倒在地,緊握著包袱的手瑟瑟發抖……

  11月11日,上海市長俞鴻鈞發表告市民書,沉痛宣告遠東第一大都市——上海淪陷。

  山田騎在馬上走在被他們占領了的上海市區,眼神冷漠的看著周圍的一切,這兩天他幾乎天天要到蘇州河租界的橋頭邊,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忽然看到前方一陣騷亂,幾個日軍圍著一個□□兵俘虜好像是在搶什麽東西,簡直太丟皇軍的臉了,拉拉扯扯成何體統,於是趕緊過去處置。剛走近那人麵前,便一眼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包袱,仔細一看那個□□兵腰間別的很像是他送給玉子的那把蘇製的TT-33□□。他立馬下馬,來到那人跟前,一把把槍奪了過來,仔細一看,果然是他的槍,這是他第一次上戰場從蘇聯人那繳獲的,槍柄處還細細的刻著他的名字,這槍小巧精致且威力大易操作,所以他才送給玉子防身使用的。但現下這槍怎麽會在他手上。他立馬衝上去揪住那個人的衣領,力氣大到幾乎快把他給提起來了,怒火幾近呼之欲出:“你的,怎麽會有這個槍,你把她怎麽了?!!!”山田指著他身上這個包袱,用他僅會的幾句生硬的中文,逼問著眼前這個被他嚇得瑟瑟發抖的壯漢。

  “哦,你說背這包袱的那個妞?炸…哦…就是轟一聲,炸死了,這包和槍是我撿的。”那壯漢看出他十分生氣,於是為了保命便一口咬死這是自己撿來的。生怕他聽不懂,還手舞足蹈的表演了一番,演示出炮彈轟炸,死了的意思。

  “死了?”其他的山田都沒聽懂,唯獨隻聽懂了一句“死了”,霎時間猶如晴天霹靂,天空都瞬間黯淡了一般,整個人的魂都沒了似的,愣了好一會兒不肯接受這個事實。突然,他一把搶過包袱翻身上馬,立刻馬不停蹄的朝蘇州河橋邊奔去。

  “山田隊長?你要去哪?這個人怎麽處置?”

  “山田隊長今天怎麽有點怪?”

  …………

  ……

  我不信,我不信你死了,你一定是在蘇州河邊的橋頭等我,待我策馬而至,見到我來了對我淺淺的回眸一笑,輕聲說句:“山田君,你來了!”

  是我不好,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那天晚上我就算是死也應該把你綁走,為什麽還要把你置於險地,為什麽還要相信他會替我保護好你,他明明連自己都保不了,為什麽,為什麽~~啊啊啊~~~!!!

  悲痛欲絕的山田冷眼看著蘇州河岸四行倉庫裏還在負隅頑抗的國軍殘部,看著河邊橋上租界那邊群情激奮、義憤填膺的中國民眾,看著這紛紛揚揚的漫天風雪,內心無限蒼涼。蘇州河邊的約定,你來不了了,這場戰爭也注定結束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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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抖音上有位身掛各類勳章的川軍耄耋老人,家裏4個兄弟出川抗日,1個死在山東、1個死在衡陽,1個死在緬甸,僅剩他一位存活至今。談起往事,蒼老的臉上老淚縱橫,記憶深刻猶如昨日:“長官問,出川抗日,去打日本鬼子,去死,問你們怕不怕?!”“我們不怕,我們要保衛我們的國家……嗚嗚嗚……我要……保衛我們的國家……嗚嗚”頓時泣不成聲。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

  1937年那個失蹤的“日軍士兵”,奪去了多少人的青春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