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腐朽發黴的味道充斥鼻端
  蔣若素輕飄飄地說出這句話,神情仍是漫不經心的,漫不經心的語調,漫不經意的笑。

  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一字一句中,已是輕易決定了他人的生死,這對他人來說,又是有多麽的不公平。此時她的眼裏的眸光流轉,仍是大明京都都分外熟悉的屬於蔣若素高雅聖潔,蹁躚似仙的笑意,隻是這個時候,卻是流露出在外人眼裏根本就不屬於蔣若素的冷血漠然。

  與平日大相徑庭,卻又恍惚,此為本性。

  心腹宮女為細枝,與細柳同一時間成為蔣若素的侍女,也是相輔相成的成為蔣若素的心腹宮女。

  細枝聽了蔣若素的話,便已知娘娘心中早有決斷,也是,娘娘心有宏圖,又怎會在區區溫柔寡斷之下栽了跟頭?

  那名喚做青君的男子,隻是娘娘萍水相逢的助力,若有朝一日不為娘娘所用,也就真的無甚用處了。可能,四年之後,也可能不足四年,那青君就會發現事情的真相。到時候,不管因何因果,等待他的,不過一死罷。

  細枝極快地掃了眼青君走過的大殿,眼中憐憫一閃而逝,卻也僅僅隻是那麽一瞬。

  “娘娘說的是,奴婢庸人自擾了。”

  “行了,這青君也算是有能力的,暫時本宮還算用的順手,你們平日裏嘴巴都給本宮放嚴些,莫要叫他發現了不該發現的,這樣衷心的人,本宮還不想他那麽早死去。”

  蔣若素撲著金粉的眼角微微上挑著,雖是無雙風華,可若細看之下,卻明顯的少了一絲隻有蔣玉才有的,不經意之間一顰一笑之間的萬種風情,豔絕無二。

  “明日清晨,這蔣家大房,終於是要徹徹底底的消失了……”

  一句似喜亦輕鬆的輕語傳出來。

  大殿之外,一株小小的海棠植株隨風搖曳著,上麵,一朵朵小小的開的正是紅夭糜豔的海棠招搖。

  海棠無香,卻豔絕樓關。

  一道黑色的身影極快地在偌大的皇宮之中奔走著,恍若無人之境。

  此時已是中午,驕陽似火。

  一群獄卒在輪班著在天牢之中巡視著,隻是到底飽困餓饑,一群人皆是有些昏昏欲睡,心不在焉。黑衣蒙麵男子踩著柵點,幾個翻越之下,已是到了天牢深處。

  “身為大明之君,此時卻如此屈尊降貴,臣妾真是受之有愧。”女子聲音忽地在空蕩的牢房深處響起,低啞的,有些淡漠。

  女子的身前幾步,明黃龍袍男子器宇軒昂,聞言卻隻是回頭冷冷地看著腳上仍是拷著粗重腳鏈的女子,已經臨到此時,女子那雙可輕易顛倒眾生的眸子裏卻仍舊是滿滿的堅毅,還有即將見到親人的欣喜,唯獨沒有害怕。

  哪怕,這個機會,是她用餘生的性命與他做的交換。

  牢房之上的黑衣男子有些驚愕,卻是極快地收回打量的視線,將身影小心隱於陰影之中,無聲無息。

  女子早前還有些淩亂的頭發在她先是洗漱一番後用手小心的,緩緩地蘸著水理順,最後分出幾縷纏繞著,用那幾根細細的銀簪固定。

  好不容易收輟整潔,蒼白的有些消瘦的臉,泛白的唇,粗綴的白囚,墨發披肩。

  “最後見爹娘一麵,臣妾總是想要幾分體麵的。”

  明黃龍袍的男子哼了一聲,不以為置。

  “到底現在還是朕名義上的皇後,既然你一心求死,朕又怎麽可能不成全。”

  一麵是擲地有聲的淡然不迫,一麵是有些踉蹌的輕聲緩急,還帶著窸窣的鐵鏈碰撞的聲音,在空寂的天牢之中格外的顯眼。

  黑衣男子不動聲色地更加小心翼翼地朝暗處隱去,下方的兩人,一個是一國之君,大明的擁有強悍手腕的君主。另一個,也是這個鐵血君王還是名義上的皇後娘娘,一國之後,不論如何,他都要小心對待。

  不過,看他們行走的方向,似乎也正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地……

  他奉命要殺之人。

  過一個拐角便是關押著已經被抄家的蔣家大房一門的人,原先的蔣國公蔣琛,國公夫人陸芸,還有他們唯一的嫡子蔣寄。

  分明不過一個拐角,也隻有幾步的距離就可以看到在牢房之中的那幾人。女子的腳步卻可聞得緩慢,遲疑了起來。

  率先一步到達蔣家大房這個牢房附近的黑衣男子,他對這個其實素未蒙麵的皇後娘娘有些好奇,畢竟她還是大明舉國叫嚷的惑國之妖女,隻是一個平凡的貴族女子,又怎麽會忽然就成為了百姓口中能夠禍國殃民的妖女狐媚?

  女子的腳步緩緩地,最後直接停了下來,距離拐角隻剩下一步距離,可是她卻無論如何也不敢再向前邁出一步,仿佛前麵就是刀山火海,進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或許,是因為近鄉情更怯吧?

  黑衣男子暗暗猜想著。

  “哼,怎麽,如今用自己的命換來的機會,事到臨頭,卻不敢上前去看一眼?朕倒是不知朕的皇後幾時變的這般小心翼翼了。”

  穆連城諷刺地開口。

  從前的蔣玉從來不知小心翼翼為何物,她向來都是隨心所欲,刁蠻任性的。

  女子掀了掀嘴角,有些無力,微微抬頭,看著拐角不遠處僅一牆之隔的牢房,在那裏麵,有她的父母與弟弟。

  在那個她現在已經完全不知道真假的地方,還矜容富貴地在蔣國公府無患無禍生活著的蔣家一行人,他們的臉上時常都帶著溫和的笑,縱是嚴厲如蔣琛,也總是平和緩適的。而這裏……

  昏暗的牢房裏一陣腐朽發黴的難聞味道充斥鼻端,伴著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息,直讓人作嘔。

  那樣可敬,在她看不見的方向總是看她盡是慈愛關懷的人,本該在大明朝堂覆手風雲,在京都貴圈一如當年那般名貫京華,在天下才子風流人物之間行雲流水,不卑不亢。怎麽能夠,怎麽能夠淒零零待在這樣的一座暗無天日的牢籠之中,屈辱地等待死亡呢?

  這所有的一切,還是因她而起。

  沉默許久,女子終於有了動靜,她沒有回頭,隻是在打算前行的時候,頓了一頓,尖瘦的下巴偏了偏,偏是眼神不懂。古井無波,“這前麵的路,臣妾一人足矣,陛下如果不耐煩的話,也可以先行離開,臣妾知道回去的路。”

  龍袍男子,也就是穆連城不言,隻是看著要去見蔣琛夫婦的女子,從身後看去,那道身影單薄的可憐。穆連城眼裏閃過一絲不明所以,隻是眸色比往日更加陰霾深沉了一些。

  “蔣琛那個老匹夫,朕也不屑去見。”

  說著便利落地轉身,朝著不遠處放置的桌椅那邊走去。

  身後,女子聽到穆連城的話,眼裏在一瞬閃過掩飾不住的冰冷蝕骨的仇恨,幽深的,又在下一瞬就回歸了平靜,如一潭冰涼幽靜的死水,無波無寂。

  鐵鏈聲音複起,嘩啦啦的,走去黃泉碧落,彼岸花開的岸頭,那傳說之中勾魂索命的牛頭馬麵的地獄使者黑,白無常手中的勾魂的鐵鏈。

  明明外麵豔陽當空,這座藏於深宮的牢房之中,昏暗如三更夜。

  陰涼沉暗。

  寂靜的牢房之中,隻有一張矮矮的桐木桌子,許是用的久了,上麵早已是曆盡滄桑一般,就連桌子的一角也殘缺半角,桌腳潮濕著,有些腐爛。有些地方,除了來回的道道劃痕之外,還有些比其他地方都要暗沉許多的顏色,女子幽幽的眸子陡然一深,那是沾了許多血跡才有模樣。

  劣跡斑斑。

  上麵安靜地放置著幾個粗劣的瓷碗,有的地方已經缺了口,裏麵大多留了大半碗有些稀爛的粥水,還有一個茶壺,到底也是前國公一家,且就算他們的女兒蔣玉也被收押天牢,現在名義上。蔣玉還是大明的皇後娘娘,他們,還是皇後娘娘的母族。

  牢房的角落,同是身穿著囚衣的人落入一步步,漸漸走近的女子眼眸中。

  陸芸的身上早就不是曾經溫滑精致的綾羅綢緞,此時的她似乎是有些不舒服,輕皺著眉頭半倚在蔣琛的肩膀之上,麵容痛苦著,蔣琛靠牆坐在一邊,一手伸到後來,輕緩拍著陸芸的後背,以示安慰。而在兩人的一旁,垂著頭,緊握了拳的有些消瘦肩膀的少年不發一語。

  隻是很快,就看見他抬頭看向蔣琛的方向,“也不知阿姐現在怎麽樣了,這麽冷的牢房,會不會,根本過的不好,這裏還這麽的黑,阿姐晚上該有多麽害怕啊……”

  蔣琛懷中,陸芸的身子微微一顫。

  蔣琛連忙瞪了蔣寄一眼,然後半抱住了懷中的妻子,低聲地不住安慰,“沒事的,芸娘,你要相信玉兒,玉兒最是堅強,你也不想她還擔心你吧。”

  “對啊娘親,阿姐怎麽說也還是一國之後,肯定不會受委屈的,娘親你別太擔心了,不然阿姐知道了心底該有多難過啊。”

  蔣寄似乎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眼裏的懊惱之意一閃而過,雖然他這一段時間在牢中也是難受不已,消瘦許多,如今麵容枯槁,微微泛著青。可是不管怎麽說,他已是一個能夠自立的男子。

  隻有娘親和阿姐,這麽昏沉潮濕的天牢,她們怎麽可能不會難過。

  如今阿姐單獨一個牢房,他根本就得不到阿姐的消息,已經是很擔心了,如果這個娘親再因為他的話出了什麽意外,他就隻能以死謝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