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誰殺
  靜坐常思已過, 閑談莫論人非。

  這是《羅狀元醒世歌》裏的一句,也是古今中外視為社交準則的一句名言。

  祁勁鬆叫她在先,然後故意在這段時間說這個話題, 顯然 就是故意讓她聽見。

  圖什麽呢?

  他倆一上午不在,難道是去花樓了?

  然後被蕭複抓個正著,吃了個悶虧,無法排解心中的怨氣,所以 就把主意打她這裏來了?

  她有那麽蠢嗎?

  商瀾回到小書房, 提筆寫了一封信, 讓何俊偉去一趟北鎮撫司,交給王力。

  她相信,王力一定會轉交蕭複。

  ……

  潛伏的日子難熬,古代潛伏的日子更難熬。

  商瀾為增加樂趣,在長安街上擺了一個小攤。

  從一家小作坊批發二十幾支鍍銀銅簪,十幾支木簪,還有許媽媽等人親手做的小玩具,稀稀疏疏地擺在一張麻布上。

  “銀簪, 好看的銀簪;玩偶, 好玩的玩偶啊。”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啊!”

  “一支銀簪五百錢,一支銅簪一百錢, 賠本賺吆喝了啊。”

  ……

  商瀾袖著手,帶著鬥笠, 一邊掃著全羊館的方向,一邊溜溜達達。

  “這個多少錢!”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拿起一隻小趴趴狗。

  商瀾見她衣著樸素,帶著她的老婦人膝蓋還打著補丁,便道:“三個大錢。”

  小姑娘開心地跳了跳, 喊道:“祖母,隻要三個錢,買嘛買嘛。”

  老婦人數出三個大錢,無奈笑道:“買,買,祖母都給你買。”

  商瀾接過來,開心地放到荷包裏。這是她靠擺攤賺到的第一筆錢,雖然有點少,還虧了本,但真的很開心。

  開了張,第二筆交易來得 就快了。

  一輛緩緩而來的豪華馬車停在小攤前麵,下來一個衣著講究的婢女,車裏一個傲慢的聲音說道:“你看看幹不幹淨,要是幹淨的話,兔子狗豬小鳥我都要了。”

  婢女領命,蹲在地上檢查好一會兒,發現攤布幹淨,玩偶幹淨,而且針線、麵料都很講究,放在鼻尖聞聞,隱隱還有鬆香,遂稟報道:“二小姐,都是好的,都好可愛啊。”

  商瀾適時地介紹道:“四個要四兩銀子。”

  婢女

  沒講價,掏出銀子,抱著玩偶 就上車了。

  ……

  街對麵停著一輛普通馬車。

  蕭複主仆正透過車窗的縫隙,偷看著某人的一舉一動。

  蕭誠說道:“主子,商大捕頭不實誠,這也太雞賊噝……”他的頭上挨了一個暴栗。

  蕭複縮回手,嫌棄地用棉布擦了擦手指,笑道:“小丫頭 就是善良,劫富濟貧。”

  這還善良。

  蕭誠撇撇嘴,一塊不大的府綢布,裝上點麩皮 就敢賣一兩銀,她怎麽不去搶?

  在西城轉悠的人大多有點閑錢,商瀾的簪子賣不動,但玩偶很快 就賣完了。

  可街對麵的馬車還在。

  這不正常。

  她把攤子一扔,若無其事地走了過去。

  “挺警覺。”蕭複叨咕一聲,敲敲車廂前壁,車夫“駕”了一聲,把車趕走了。

  商瀾撲了個空,摸摸鼻子,轉了回來,注意力重新回到全羊館上。

  恰好,幾個騎著高頭大馬的校尉從南邊過來,在胡同口轉了彎,顯然是去全羊館了。

  商瀾趕緊把剩下的東西卷起來,也跟著過去了。

  剛一轉彎, 就瞧見了之前的馬車。

  她心裏咯噔一下,又退了回來。

  就在她猶豫要不要過去時,又有幾匹馬迎麵跑了過來,打頭的正是畫像上的人——臉白,濃掃帚眉,四方下巴,除了痦子看不清楚之外,其他的都很像疑犯。

  商瀾朝對麵的喬大隱蔽地打了一個手勢。

  喬大一直在盯著她,立刻讓車夫老梁趕著馬車過來了。

  他裝的是商人,且是男子,正好可以自由進出全羊館。

  商瀾全身而退。

  蕭複在車裏看到這一幕,頗有些自豪,暗道:小丫頭這手盯人的功夫隻怕比我錦衣衛還要強上幾分。

  ……

  下午,商瀾得到了黑痦子的名字——錢正奇。

  此人隸屬後軍都督府,香水衛的百戶,是香水衛衛指揮使楊永年的小舅子。

  此番有人過壽,他特地從香水遠道而來,隻為吃一口全羊館的羊肉。

  喬大證實,此人確實有痦子。

  商瀾把放在城南的兩夥人收回來,一方麵把情況報給蕭複,一方麵準備人手,對楊永年的莊子進行深入調查,核實錢正奇帶人住在那裏的事實。

  商瀾在小書房裏開了

  個會。

  她說道:“今天從大理寺轉過來一樁證據不實、需要重新調查的惡性殺人案,卷宗在這裏,小何你帶著小張、小李把卷宗吃透,理出思路,找出切入點。”

  她把卷宗遞給何俊偉。

  何俊偉一臉興奮地接了過去。

  商瀾又道:“老謝,你帶劉武和熊山走一趟平遠縣,我在城裏,負責監控錢正奇。”

  謝熙道:“好,沒問題。”

  “那 就馬上行動吧,你們要走夜路,帶上雨具,務必小心。”商瀾起了身,她要親自走一趟北鎮撫司。

  二人肩並肩出了小書房,正要去車馬棚, 就見祁勁鬆帶著幾個手下急匆匆地從內院走了出來,老遠招呼道:“香水衛指揮使楊永年被殺,你放下手頭的活兒,趕緊跟我走一趟。”

  謝熙嚇了一跳,問商瀾:“楊永年?我沒聽錯吧。”

  商瀾點點頭,“你馬上去平遠縣,帶上錢正奇的畫像,落實他在平寧遇襲時住在莊子裏的事實,弄清他的出入時間和行動軌跡。”

  “行。”謝熙帶著人,小跑著走遠了。

  祁勁鬆停下腳步,不滿地說道:“還不快點!磨磨蹭蹭幹什麽?女人 就是麻煩!”

  商瀾想問他是不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但想想他的職位和年紀又忍住了。

  她再狂,也不敢跟國家部委的頭頭叫板——從五品和從三品隔著天塹呢。

  不過,措措他的銳氣還是可以的。

  她故意捏細了嗓音,笑著說道:“女人心細,自然要麻煩些,門主稍等片刻,我去取些墨粉,看看是不是能提取到一些指紋。”

  祁勁鬆是急脾氣,一心想去現場,但指印這種手段是皇上親自推廣的,必須重視,他不得不等,隻好氣哼哼地說道:“隻給你盞茶的功夫。”

  案情如火情,商瀾倒也不敢過分耽擱,回小書房拿來工具箱,小跑著上了馬車。

  楊永年家在西城, 就在柳葉胡同前麵。四進大院子,雕梁畫棟,光是門口的影壁 就比慕容家氣派多了。

  楊永年死在外書房門口的地上。

  死相猙獰,臉上腫脹青紫,眼睛,耳朵,嘴角都有斑駁的血跡,應該是廣泛性出血。

  商瀾初步判斷,此人死於十分厲害的蛇毒,類似五步蛇(尖吻蝮)一類

  。

  小廝說,他家老爺跟太太吵了架,中午在外書房小睡,準備下午回香水衛,讓他們不要打擾。

  他們家往常也有這種情況,一般來說,書房外麵會留人,但今天負責外書房的媽媽生病了。

  小廝中午要伺候楊永年的馬。

  也 就是說,外書房裏外都沒下人,無人目睹楊永年的死亡。

  “大人,楊將軍走了不到一個時辰,乃是中毒而亡,蛇毒,沒有明顯外傷,應該是自殺!”祁勁鬆的專屬仵作仔細檢驗一番,得出了結論。

  “你胡說!”一個女人尖聲叫道,“我家老爺為何要自殺, 就因為吵了一架 就自殺?怎麽可能?你個混賬東西!”

  商瀾示意劉達好好記錄,她看了說話之人一眼——那是個中年女人,膀大腰圓,形容甚是彪悍,完全符合人們對武將家庭的刻板印象。

  仵作垂下頭,不說話了。

  祁勁鬆問道:“楊太太,楊將軍中午可曾接待過外人?”

  楊太太道:“沒有!”

  祁勁鬆又道:“那家裏可曾闖進賊人?”

  楊太太不知道,所以不知如何回答。

  祁勁鬆還問:“楊將軍可有仇人?”

  楊太太大哭:“我一個女人家,如何知道男人的事,你六扇門應該知道的,為何問我?”

  這 就是蠻不講理了。

  祁勁鬆克製地皺起眉頭,說道:“這是例行詢問,楊太太若堅持楊將軍是他殺, 就得想辦法幫助我們找到他殺的動機。”

  一個年輕男子道:“找不到他殺的動機, 就能說明我父親是自殺嗎?要我說,我還找不到父親自殺的動機呢?”

  “你……”祁勁鬆被結結實實地噎了一下,無力反駁,隻好轉移視線,問商瀾:“商大捕頭,這是你的案子,你有什麽看法?”

  商瀾道:“如果是自殺,那麽應該有遺書,而且,杯子裏該有蛇毒,杯子外也該有指紋,但現在這些都還沒查。”她趴在門口看了一眼,書案上有隻倒著的小茶杯,如果不是毒蛇咬傷,那 就該是它了。

  祁勁鬆道:“那你還等什麽?”

  商瀾指了指門口的仵作和屍體,“當然要等讓出通道來。”

  祁勁鬆:“……”

  仵作和其他捕快把楊永年的屍體搬了出來。

  商瀾讓劉

  達繼續觀察屍體,她帶王有銀進了屋子。

  外書房很華麗,地上鋪了地衣。

  從門口到書案,兩丈長,到處都有滴落的斑駁的血跡。

  書案上沒有遺書。

  商瀾帶上手套,讓王有銀取出石墨粉,快速撣在小小的茶杯上,再用軟毛刷刷掉。

  上麵露出兩個清晰的指紋。

  王有銀還是第一次在案發現場提取指紋,不由有些激動,喊道:“有指印,有指印。”

  祁勁鬆道:“看來是自殺無疑了。”

  “未必。”蕭複快步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