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落水
  商瀾抬眼看去, 竟然是平陽侯世子,陳熙遠。

  修長白皙的手指尖捏著一張絲質手帕,白色的, 上麵繡著淡藍色回紋, 秋風拂過, 似乎還有暗香。

  這樣一張帕子最起碼半兩銀子。

  “多謝世子。太奢侈了,而且也擦不幹淨, 我去江邊洗洗手 就成。”商瀾婉言回絕,轉身 就走, 根本不給其推讓的機會。

  蕭複收回淩厲的視線,唇角微微上翹。

  他好心提醒陳熙遠,道:“她摸的是屍體, 不是木頭樁子。”

  陳熙遠收回帕子, 好脾氣地笑道:“屍體也沒關係,不過一張帕子罷了。”

  蕭複見他油鹽不進,深眸危險地眯了眯。

  商瀾洗手回來, 問蕭複:“蕭大人,屍體怎麽辦?”

  蕭複道:“已經派人通知裏正,先存義莊, 平遠縣先辦, 辦不了再說。”

  商瀾點點頭,“我聽大人的。”

  地方上的事, 他們不好直接插手,否則有越權的嫌疑。

  “那……”商瀾拱著手,打算告辭。

  “你……”蕭複同時開口,停頓片刻,當機立斷道, “今日是我生辰,大家一起到船上坐坐?”

  商瀾:“……”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她看向謝熙。

  謝熙忙道:“老商你去,我帶大家玩。”

  商瀾點點頭,那些權貴的眼睛都長在頭頂上,帶謝熙他們去不合適,大家是出來散心的,沒必要陪著小心謹慎。

  “小姐。”許媽媽拎著書包過來,“老奴陪你過去。”

  商瀾把書包接過來,背在身上,“不必,我誰都不帶,你們好不容易出來一回,跟焦媽媽好好玩吧。”

  “那怎麽行?”許媽媽不同意。

  商瀾笑道:“有什麽不行?陸洲都是我自已去的,不過區區一條船罷了,吃不了我。”

  許媽媽回去了。

  商瀾頂著眾多詫異的目光,對蕭複說道:“走吧。”

  蕭複心情複雜地看看蕭誠。

  蕭誠嚇了一跳,忙舉手起誓,“主子,小的還是很有用的,鋪床疊被,伺候洗漱,生火做飯,打架鬥毆,樣樣精通。”

  蕭複在他腿窩上踢了一腳,轉身朝自家大船走了過去。

  雖說撈出了死人,但並沒有影響大家的遊性,隻是增添

  了談資。

  當然了,聊死人還在其次,關鍵是與眾不同的商瀾。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以前總覺得是虛名,沒想到是真的,商大姑娘厲害了。”

  “誒,聽說還沒婚配呢,這他娘的誰敢娶啊,母老虎一樣嘛。”

  “可不是?年紀不小了,也沒見商家有動靜,估計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吧。”

  ……

  “這麽愛操心,不如去西城看看,你爹養在外麵的外室生沒生,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將來會不會分你的家產。”

  議論聲戛然而止。

  蕭複進了船艙,陰沉沉地看著諸位長舌男。

  他一開始不大明白商家為何沒讓商瀾一起來,現在他明白了——商瀾這樣的身份,融不融入權貴的圈子並不重要,也沒有意義,隻要活得開心快樂 就足夠了。

  陳熙遠見蕭複目光不善,從另一側艙門走進來,“重之兄,大家隻是好奇,沒有惡意。”

  “是麽?”蕭複看看對麵船頭、獨自趴在欄杆上看風景的商瀾,“好奇什麽?有什麽想問的可以問我。”

  大家沉默了。

  其實,蕭複在圈子裏十分不被人待見,要不是家裏逼著他們跟這個惡名昭彰的錦衣衛頭子交好,他的生辰宴鬼都不願意來。

  而且,他們記得蕭複以前從不辦壽宴的,不知這回怎麽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

  姑娘們也在船艙裏議論著,商瀾不耐煩聽,便遠遠地躲出來了。

  說的再多、再難聽,也都是那些意思,她在現代聽過不少,隻要不到她麵前說, 就完全可以當不知道——她不喜歡自虐。

  “商大姑娘,你認識平陽侯世子?”一個穿著緙絲褙子的貴女出了船艙,一步步靠近商瀾。

  商瀾回過頭,見來人高顴骨、窄臉、柳眉,刻薄外露,便謹慎地說道:“不算認識,僅在永嘉長公主那裏有過一麵之緣。”

  “那他為何要給你手帕?”貴女又問。

  商瀾大概知道此人是誰了,說道:“這我怎麽知道?你應該問他才對。”

  商芸菲快走了過來,有些緊張地介紹道:“大姐,這位是平寧縣主,芸若的表姐。”

  商瀾長揖一禮,“縣主好。”

  “你這是什麽態度?”平寧縣主無端端地怒了。

  商瀾

  有些莫名,看向其他人,“我應該什麽態度?”

  幾個貴女同情地看著她,其中一個膽大的還給她丟了一個自求多福的眼色。

  商瀾覺得平寧縣主很可能有躁鬱症,或者其他類型的精神疾病。

  她稍稍往後退了一步。

  “不過從五品罷了,居然在本縣主麵前抖起來了,還不跪下!”縣主嗬斥道。

  商瀾掏出金腰牌。

  金腰牌上麵是虎頭紋,下麵有雲紋,中間寫著“禦賜”二字,下麵則是雲紋。

  有禦賜金牌者,可不跪官員。

  “賤人!”平寧縣主愣了片刻,發現自已完全占不到上風,突然瘋了一般地衝上來,抬手 就打。

  商瀾抓住她的手,向下一帶,然後往她身後一背……

  “疼,疼疼疼!”平寧尖叫起來,“你個賤人,你敢!”

  “我隻是不讓你打我罷了。”商瀾把她往後一推,送進幾個焦急的婢女懷裏。

  蕭複催促船工把船靠了過來。

  商瀾用眼睛量了一下兩船之間的距離,後退兩步,起跑,躍上船幫,起跳……

  她如同展翅欲飛的大鵬鳥一般,越過一丈多的距離,穩穩地地落在對麵的船頭上。

  蕭複和平陽侯世子來不及想太多,紛紛出手,一人牽住一條手臂,把她帶到安全地帶。

  “胡鬧!”蕭複臉色有些發白。

  商瀾看向對麵,心平氣和地說道:“如果一定要跟一個不正常人待在同一條船上,我寧願遊回去。”

  “縣主!”幾個婢女失聲尖叫起來。

  隻見縣主已經掙脫桎梏,學著商瀾的樣子,起跑,跳躍,飛……

  她像一塊石頭一般地落了下去,“撲通!”

  “天哪!”

  權貴子弟們有些傻眼,麵麵相覷——這也太蠢了吧。

  “她這是瘋了不成?”

  “子期,你去救吧。”子期是平陽侯世子的表字。

  “出的什麽餿主意,你怎不去救呢?”

  “不不不,我還未成年。”

  “船娘,船娘何在?”

  “撲通!”

  “撲通!”

  兩條船上的船娘都下水了,各自施展狗刨式遊了過去。

  縣主本能地在沁涼的河水裏撲騰著,“救命啊!”

  “救命啊!”

  “還不趕快救我?”

  商瀾如有所思,“這個時候的水足

  夠涼,她若能因此冷靜冷靜,也是好事。”

  蕭複湊過去,嗅著她身上的暗香,壓低聲音道:“怎麽,你猜到她會跟過來?”

  商瀾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那怎麽可能?我又不是神仙。”她隻是覺得平寧或者有躁鬱症,可大膽一試罷了,沒想到 就成了。

  計謀得逞,想想 就痛快!

  蕭複看著她不自覺翹起來的紅唇,薄唇也不由自主地漸漸向上。

  “不上去,我 就不上去,商家小賤人要是不下來陪我,我 就不上去。”平寧縣主果然比跋扈還跋扈,比極品還極品。

  她為拉商瀾下水,拖著兩個船娘陪她一起挨凍,張牙舞爪,在兩個船娘臉上抓了好幾道口子,都見血了。

  蕭複吩咐道:“放開她,你們上來。”

  “啊?”兩船人都懵了。

  人命關天,船娘不敢聽令,依然抱著平寧縣主。

  蕭複厲聲喝道:“鬆開她!”

  “誰敢!”平寧還挺橫,梗著脖子跟蕭複叫板。

  然而,兩個船娘怕蕭複,懾於壓力,在下一瞬一起鬆開了手。

  平寧猝不及防,立刻沉了下去……

  “救命!”她掙紮著探出頭,去拉船娘。

  兩個船娘以手拍水,維持著平衡,誰都沒敢出手。

  “救命啊!”平寧下去,又上來了。

  蕭複點點頭。

  兩個船娘這才抓住平寧縣主。

  蕭複道:“她若還不上來,你們 就自已上船。”說完,他吩咐對麵的船工,“準備開船。”

  盞茶的功夫後,平寧縣主上了船,早有媽媽拿了被子,把人緊緊裹住。

  平寧縣主不甘示弱,倔強地站在船頭上,顫巍巍地指著商瀾:“你給我等著。”

  商瀾看了看平陽侯世子,歎道:“藍顏禍水,誠不我欺啊。”

  眾權貴大笑起來。

  陳熙遠苦著臉,沒說話。

  “商大姑娘,身手不錯。”一個與昭和帝有幾分相像的年輕男子從船艙裏走了出來。

  “這是齊王殿下。”蕭複介紹道。

  齊王溫呈均,昭和帝親弟弟,蕭複親表弟,與蕭複關係不錯。

  “下官……”

  “罷了,你我都是表哥的客人,不必那麽外道。”齊王攔住商瀾的話頭,“走,莫讓某些人敗了興致,一起釣魚去。”

  ……

  大約

  申正,商瀾下了船,沒瞧見謝熙等人,便聽從蕭複的安排上了蕭家馬車,去了英國公的莊上。

  蕭複一下馬車,莊子上的管家 就急吼吼地衝了過來,“世子,平寧縣主一刻鍾之前回京了。”

  蕭複不耐煩地蹙起了眉頭,“這個時候走了,她沒病吧?”

  “聽說落了水,著涼了。”管家湊近一步道,“世子,縣主一直在罵人,說什麽……嗯,誰不給她磕頭認錯,她 就要跟太後娘娘告狀呢。”他不知罵的是誰, 就謹慎地把“賤人”二字隱匿了。

  蕭複冷哼一聲,“隨便她,晚飯備好了嗎?”

  “都備好了,都備好了。”管家見蕭複硬氣,一口悶氣散了幾分。

  蕭複不再理他,轉身對王力說道:“帶人追上去,護送她回京。”

  商瀾道:“京城一帶還是很安全的吧。”

  蕭複道:“她父親是鎮北侯,為國捐軀,該有的禮數必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