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猜測
  關於貨物和被害人, 順天府已經基本查明。

  被害行商是雲州人,名叫肖晗,今年三十六歲, 運送的貨物是著名的雲州錦緞。

  總共十二車, 價值尚且沒有估算。

  凶手隻有三個, 但十幾車貨不見了。

  顯而易見, 三個人駕馭不了十幾輛車, 所以, 這是一個大團夥。

  宋春把帶來的二十二個人分了工。

  留下商瀾五人看守,配合順天府的人拉走屍體, 他帶其他人沿著官路下去, 追查人和貨。

  他們是新人,宋春的安排合情合理。

  商瀾對此沒什麽意見。

  她讓謝熙七人多多觀察屍體,用她做的本和筆, 記錄每一個講解過的屍體現象。

  自已則站在那具衣著華麗的中年男屍旁, 若有所思。

  “老商,有什麽新發現嗎?”謝熙好奇地問道。

  商瀾點點頭, “有一點不成熟的想法。”她指了指死者的腰帶和手,“荷包、玉佩、扳指、發簪都被搶走了,還有他們,荷包和發簪也都不在了,凶手像割韭菜一樣,瘋狂地割了一大茬兒。”

  謝熙明白她的意思了,“這裏是官道,時間又是早上,凶手在光天化日之下,不但搶走貨物, 還有閑心搜身,這是不是說明凶手非常缺錢?”

  “我 就是這個意思。”商瀾豎起大拇指,“所以,我覺得這個案子很有可能不是孤立的,隻是我沒有證據把他們聯係起來。”

  謝熙驚訝道:“你是說咱們手頭的那樁案子?”

  “當然。”商瀾挑了挑眉,“盡管目前看來,共同點隻有劫財。”

  謝熙感覺有些不靠譜,但又覺得否認商瀾不是件明智的事情,便道:“查查看吧,你不是說過嗎,大膽猜測小心求證,不一定哪條線 就貫1穿了所有環節呢。”

  “孺子可教。”商瀾調侃一句,吩咐王有銀把地圖給她拿了過來。

  攤開。

  她指著北邊的林州說道:“京城到這要幾天,三天能到嗎?”林州是這條官道上最近最大的一個城市。

  謝熙道:“快馬一天半到,運貨怎麽也得三天。”

  商瀾點點京城,“我覺得這些貨還會回到京城來。”

  劉武插了一句,“不會吧,那也忒膽大了,二十一

  條人命啊。”

  商瀾沒說話,二十一條人命說殺 就殺了,事情鬧這麽大,消息定會先於貨到,凶手銷贓很難。

  如果劫匪藏起貨物,耐心等個十天半個月,再扮成行商,把布料賣給京城的鋪子,豈不是比冒險去北邊好嗎?

  不過,到底都是猜測,說多了沒用。

  這年月通信靠吼,交通靠走,他們這一行不好幹,破不了案也是情理之中。

  大家議論一會兒,順天府的人到了。

  幾個人幫著把屍體裝上四輛車,然後也上了馬,打算先回京。

  剛出峽穀, 就見右邊山地上下來一頭毛驢,驢身上馱著小山一樣高的枯枝,晃晃悠悠地往西邊的村鎮去了。

  商瀾福靈心至,心想,如果劫匪事先等在這一帶,並準備好大批柴草,拿到貨後用柴草作偽裝,或者從岔道進村,或者沿著官道返京,燈下黑,豈不是比去任何地方都要穩妥?

  如果對方事先談好價格,隻怕這會兒已經出手了吧。

  “諸位,我們先走一步!”商瀾嚷嚷一聲,一甩鞭子,催促馬兒跑了起來。

  謝熙等人趕緊跟了上去。

  路上,商瀾把想法說了一遍。

  謝熙深以為然,立刻把幾家吞吐量大的布莊細數了一遍。

  謝家布莊以自家布料為主,雖也進貨,但量不大,丁家和陳家主要做雲州綢緞,每個月都要補不少貨。

  他們進城時天色已晚,再不快些,鋪子 就關門了。

  商瀾和謝熙各帶幾人,分開行動。

  兩家總店都在西城右安街,鋪麵分在馬路兩側,正好斜對過。

  商瀾去陳家。

  陳家掌櫃說,他們家是昨天上的貨,還大大方方地打開了庫房,隨便她查。

  謝熙去丁家。

  丁家掌櫃說,他家最近沒上貨。

  兩組人大街上匯合。

  商瀾道:“此時正在換季,上貨才是正常,你既然沒看庫房,我們 就再去丁家庫房看看。”

  “好!”謝熙剛才碰了軟釘子,這會兒躍躍欲試。

  一行人進了丁記綢緞莊,商瀾給掌櫃亮出腰牌,說道:“我們是六扇門的,麻煩掌櫃打開庫房,我們要查驗查驗。”

  掌櫃年紀較大,四五十歲的樣子,目光狐疑地看著商瀾的腰牌,“銀腰牌?姑娘莫不是拿在下開

  玩笑吧,不都是木的嗎?”

  謝熙取出他的,道:“是啊,商捕頭那塊是皇上欽賜,當然跟我們的不一樣。”

  掌櫃慌了一下,很快又鎮定了,說道:“幾位,知道我們東家是誰嗎?”

  商瀾看向謝熙。

  謝熙把她往外扯了一步,小聲道:“丁家的背後是高家,高家好像是皇親國戚。”

  他不在生意場,了解的不透徹,隻說個大概。

  商瀾冷笑一聲,“我不管你東家是誰,我現在 就想看你家庫房,你給不給看。”

  掌櫃微微一笑,從袖子裏取出幾張銀票,“姑娘,小夥子也沒你這麽大的火氣,大家和氣生財嘛。”

  商瀾懶得跟他廢話,徑自朝後院走去。

  掌櫃放下一張老臉,算牌往櫃台上一扔,“喲,還是個急脾氣,不怕告訴你,我們大東家姓高, 就是英國公府的那個高。”

  英國公世子是蕭複,所以,這掌櫃在拿錦衣衛嚇唬她。

  商瀾道:“巧了,我爹是衛國公,很快 就會跟英國公做兒女親家了。這位掌櫃,我勸你還是識時務的好,再多說兩句,你 就是劫匪共犯了。”

  掌櫃白了臉,磨蹭片刻,到底帶著商瀾等人去了庫房。

  他們家果然新進了貨品,且都是雲州錦。

  掌櫃之所以不想讓他們看,必定聽到了風聲。

  商瀾仔細檢查一遍,從幾個布匹的包裝上摘下幾片細碎的草葉,幽幽道:“我說對了,但我們也來晚了。”

  “帶他和所有夥計回六扇門。”她吩咐道。

  王有銀和劉虎毫不遲疑,一左一右抓住掌櫃。

  掌櫃使勁一掙,沒掙脫,怒道:“豈有此理,在下不過是進點貨而已,憑什麽抓我?”

  謝熙道:“稍安勿躁,不是抓你,是問詢,走吧。”

  商瀾趕在天黑前封好庫房,帶掌櫃和四個夥計回了六扇門。

  六扇門的人已經下衙了。

  商瀾讓劉達喬大等人把掌櫃和夥計分開,禁止交流,她和謝熙在西廂小刑房裏詢問。

  先叫進來一個夥計。

  商瀾問道:“說吧,送貨的是什麽人,什麽時候送的貨,送了多少貨,接到貨時,貨上有沒有特別的標記?”

  夥計道:“今兒中午上的貨,總共八車,送貨的都是車夫,咱在後院幹活

  ,沒瞧見送貨的管事,貨也沒什麽特別, 就是有點髒,外皮上沾的浮土多,打掃了很久。”

  商瀾又道:“送貨的車夫說過話嗎?口音是哪裏的?看著像車夫嗎?”

  夥計想了想,“沒說過話,幾個人瞧著都不太好惹,不大像車夫,倒有點兒像幫閑、混子什麽的。”

  謝熙一邊記,一邊問道:“你說說他們的長相。”

  夥計抓了抓腦袋,“他們都戴著鬥笠,大家忙著幹活,沒怎麽注意。”

  謝熙看了商瀾一眼。

  商瀾道:“你最好說的實話,不然……”

  夥計擺了擺雙手,“不敢不敢,那哪能呢,我說了謊 就跟其他幾個兄弟對不上了。”

  他倒是明白。

  ……

  幾個夥計的說辭都一樣,知道的也不多,事情確實與他們無關。

  於是,姓趙的掌櫃 就變得至關重要起來。

  “說吧,貨從誰手裏買的。”商瀾翻開賬本,點點上麵的數字,“原本五千兩的貨,為何給你三千五百兩。”

  掌櫃手裏拿著帕子,一把一把地擦著汗,“二位捕頭,貨是從一個姓馬的二道販子手裏買的,他說每匹便宜二兩銀子,今天中午到貨,我見有利可圖, 就大膽答應了。”

  說到這裏,他跪下了,哭道:“我要是知道貨有問題, 就是長十個膽子也不敢要啊,二位捕頭明鑒,小人上有老下有小,不敢做那等貪贓枉法之事,那些貨真的是小人光明正大買來的啊。”

  商瀾反問:“你如果不敢做貪贓枉法之事,又為何不讓我們進庫查驗?”

  “這……”掌櫃無法自圓其說。

  謝熙道:“我給你個將功補過的機會,說吧,姓馬的二道販子長什麽樣?哪的口音,有什麽重要標記?”

  掌櫃看了商瀾兩眼,道:“人長得很尋常,個頭不高,有些胖,口音 就是雲州一帶的,不然我也不能買啊。”

  商瀾嗤笑一聲,“你居然還敢撒謊……”

  “吱呀……”一個男子推門而入。

  商瀾和謝熙抬頭看了過去。

  “蕭大人!”二人對視一眼,趕緊站了起來。

  掌櫃鬆了口氣,調過來,給蕭複磕了兩個頭,說道:“世子,小人是丁記綢緞莊的掌櫃,因為進了點新貨……”

  蕭複乜了他一眼

  ,眼神極為不善,生生把趙大掌櫃的話給憋了回去。

  他在商瀾坐的椅子上坐下,說道:“你們繼續問。”

  商瀾摸了摸鼻子,說道:“趙掌櫃,你應該清楚,那是二十一條人命,你買了贓物無所謂,一旦被我們知道包庇凶徒,沆瀣一氣……”

  趙掌櫃有了底氣,聲音也大了幾分,“冤枉啊,二位捕頭,小人絕不敢做那樣的事。我家世子在此,小人不敢瞎說,小人真的是圖貨便宜,想給鋪子多賺幾個,不敢有別的心思,那貨之所以便宜, 就是因為髒了些,不是因為別的啊。”

  說著,他又給蕭複磕了兩個頭,“小人是冤枉的,請世子為小人做主。”

  “真的冤枉麽?”蕭複奇怪地笑了笑,笑得讓人脊梁骨發寒。

  掌櫃的麵色一滯。

  商瀾在他背後踱了幾步,道,“你不說, 就以為我不知道了?根本沒有什麽姓馬的,也沒有什麽雲州口音, 就是京城一帶的口音,你現在不敢承認, 就是因為你明知道那是贓物,來路不正。”

  “說吧,真正接下這批貨的是誰?你在替誰瞞著!”

  趙掌櫃擦了把汗,忽然又老實了,道:“商捕頭目光如炬,小人確實撒了謊,那人是京城口音,也不姓馬,小人剛才說雲州口音,隻是怕惹出大禍來。”

  他竟然改口了。

  商瀾不知道他是想通了,還是想維護上麵的人。

  但在她看來,進贓物這麽大的事,他一個小掌櫃應該做不了主。

  所以,他要背下這口大黑鍋了,難道是蕭複給他的壓力嗎?

  商瀾和謝熙一起朝蕭複看了過去。

  蕭複一抬眼,對上商瀾的視線,抬了抬下巴,“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