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
  黎兵的臉略略紅了一些,他看看蕭複,又瞧瞧商瀾,到底保持了沉默。

  商瀾沒想到蕭複這麽大反應,自知惹不起,便先忍了一回,隻問那農人,“大哥,你最後見到村裏或鎮上的屠戶是在什麽時候,此人與他們有沒有相像之處?”

  那農人“呀”了一聲,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莫非是鄭老大?”

  蕭複一滯。

  商瀾追問:“鄭老大是屠戶嗎?”

  “咳咳。”農人有些興奮地清清嗓子,“對,鄭老大是鎮上的屠戶,家裏有幾個錢,隻要不賣肉,穿的都是府綢衣裳。”

  黎兵插了一句:“他有仇家嗎?”

  農人答道:“有仇家。鄭老大脾氣暴躁,動不動就打架罵人,得罪的人不少,但真正出大事的隻有一個。”

  “上個月,他罵了一個姓葛的小姑娘,罵得很難聽,小姑娘臉皮薄,受不住,當時就跳了井。小姑娘的大哥是綠林好漢,前天從外地回來了,這人可能是他殺的。”

  “嘖嘖,兄妹三人沒爹沒娘,如今大哥殺了人,大姐自殺了,就剩一個七八歲的小弟弟了,真是可憐。”

  商瀾心裏有了底,朝蕭複抱了抱拳,挑釁地一笑,“蕭大人,我從不以為我是誰。況且,江湖中的案子大多歸我六扇門處理,我給黎大人做個補充不算多餘。”

  蕭複臉色很差,一言不發。

  黎兵雖被卷了麵子,但風度仍在,好脾氣地說道:“慕容姑娘好眼力,受教了。”

  商瀾長揖一禮,“我是女子,注意的都是細節,比不得大人目光如炬。為更快破案,不得已掃了黎大人的麵子,還請黎大人海涵。”

  黎兵拱了拱手,不在贅言,請示蕭複後,讓人走了一趟落霞鎮。

  落霞鎮不遠,騎馬走一個來回大約兩刻鍾。

  他們很快就帶來了鄭老大的妻兒。

  確認是鄭老大無疑。

  緝拿凶手由當地縣衙接手,商瀾一行繼續趕路。

  ……

  下山時,王力瞟著蕭複念念有詞,“ 你這丫頭牛心左性,就不能忍忍嗎?我家大人豈是你能惹的,你完了,你絕對完了。”

  商瀾不理他,從山路旁掐了一大把盛開的野花,一大部分放到慕容飛的棺材上,自己又取幾朵白色的插在小瓷瓶裏。

  黎兵的下屬瞧見了,說道:“哪有給死人送花的,那丫頭是不是腦子有病?”

  黎兵道:“哪個規矩說不能給死人送花了?此女膽大心細,聰明得很,不是簡單人。”

  蕭複的馬車離黎兵不遠,他聞言冷哼一聲,“你倒是心大。”

  黎兵厚道地笑了笑,“卑職年紀大,資質平庸,若非心大,大人也不會用我。”

  黎兵在錦衣衛的四個千戶中確實不是最出類拔萃的,但他理智寬容有原則,這是蕭複重用他的首要原因。

  蕭複無奈地搖搖頭,“罷了,你派人去趟鎮上,找到那個孤兒,若是資質尚可,就問他願不願意進京。”

  黎兵知道,自家大人轉移話題往往是這篇翻過的意思,立刻拱手笑道:“大人仁慈。”

  晚上住宿時,商瀾發現隊伍裏多了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

  王力說,他家大人心善,收養的幾個孩子在英國公府讀書習武,過得都不錯。

  商瀾不以為然,活是活下來了,但平民變成奴才,自由沒了。

  以蕭複的脾性,此舉或者可謂仁慈,但她這樣的現代人有的是現代人的想法,著實生不出“感激”的心思。

  從落霞鎮到京城要走三天,路上總雨,足足走了五天。

  除順手破了個案子,其他的順順當當,別說是殺害慕容父女的凶手,便是山匪也沒見著一個。

  進京後,蕭複命黎兵帶人送商瀾和慕容飛回家,他進了宮。

  六扇門是比較神秘的衙門,慕容飛的住宅也非常低調,坐落在西城柳條街、柳葉胡同第三家,左右鄰居都是富商。

  商瀾親自敲開大門。

  老肖開的門,瞧見棺材時殘腿哆嗦了幾下,“這是……”

  商瀾道:“老爺回來了,我去見太太,肖伯伯幫忙張羅一下,準備請老爺回家。”她繞過老肖進了側門。

  此時大約下午申正,原主的養母楊氏大多會在廚房裏,親自為家人燉一道好湯。

  商瀾聞到了濃濃的肉香,那是慕容飛最喜歡喝的雞湯。

  “不知老爺到哪兒了,有沒有雞湯喝。”女子柔婉的聲音從珠簾裏傳出來,每一個字都像尖刀一般刺在商瀾的心上。

  腳下灌了鉛,如有萬鈞。

  “外麵是誰?”楊氏問道。

  “……是我。”這是商瀾二十幾年來說得最艱難的兩個字。

  “慕容藍?”楊氏放下手裏的家夥事兒,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

  簾子掀開後,看到了商瀾的打扮,她麵色大變,身體前後搖晃兩下,被後麵趕上來的肖媽媽接住了。

  商瀾穿著粗麻孝服,沒包邊,這是斬衰重孝,一般隻為父母。

  她說道:“母親,父親去了,錦衣衛指揮使蕭大人親自把他老人家送回來了。”

  楊氏靠在肖媽媽身上,麵無表情,一雙大而圓的黑眼珠子呆呆地瞪著商瀾。

  商瀾沒經過這種場麵,不免有些無措。

  黎兵上前長揖一禮,說道:“慕容門主在陸洲劉家鎮意外落水身亡,當地知府正在查明緣由。我家大人考慮南方天氣太熱,不宜久留,便把慕容門主帶了回來。還請太太節哀。”

  “陸洲?”楊氏的眼睛又有了活氣,“他在敏江一帶,怎會去陸洲,是不是認錯了?”

  黎兵道:“這……並沒有。”

  楊氏頓了片刻,忽然看向商瀾,“真的是你父親?”

  商瀾取出慕容飛的門主腰牌,雙手遞了過去。

  楊氏顫巍巍單手接過去,隨即一個巴掌拍了過來……

  商瀾下意識一躲,楊氏的手落了空,重重地掃在肖媽媽的肩膀上。

  “你害死我家老爺,居然還敢躲?!”楊氏有些歇斯底裏,眼淚一串串地落了下來。

  商瀾明白,楊氏以為慕容飛去陸洲是為了接原主回京。

  她有些後悔了,如果是原主在,這一巴掌必定會不聲不響地用臉蛋接下來。

  “母親,我與父親是偶然相遇,他當時不知道我在陸洲,而且我也差點死了。”商瀾不是原主,不想領受這等天大的冤屈。

  楊氏捏住肖媽媽的胳膊,“他就是去找你的,別以為我不知道……”

  肖媽媽忽然開了口,“太太,老爺還在外麵呢。”

  老肖是慕容飛的老下屬,替慕容飛挨了一刀後,腿腳有了殘疾,在慕容家養老,算是半個管家。

  肖媽媽是他的內人,負責廚房和針線,與楊氏關係融洽,說話很有分量。

  楊氏瞧了眼黎兵,果然忍住了,扶著肖媽媽一步一步向大門走了過去。

  黎兵同情地看著商瀾,說道:“慕容姑娘……節哀,我這就回去複命了。”

  商瀾平複一下紛亂的心情,“我送黎大人出去。”

  ……

  老肖夫婦做事爽利,傍晚時分搭起了靈棚,該給報信的也都報了信兒。

  吊唁的人陸續來到慕容家。

  慕容飛的幾個親信來得最快,其中包括與慕容藍對上眼的謝熙。

  此人在六扇門中的地位與原主相同,今年二十歲,入門兩年,跟著周全周大捕頭負責西北一帶的大案要案。

  謝熙對商瀾並不熱情,同其他人一樣說上幾句官話,就再也沒有了。

  商瀾知道是怎麽回事。

  第一,慕容飛兩個兒子還小,一個十歲,一個十五,都在讀書,慕容在朝廷中已然沒有了根基。

  第二,謝熙長的不錯,行情極好,且年級也大了,不會等一個身世涼涼、還要守孝三年的慕容家養女。

  天氣太熱,慕容飛在家裏停足三天就下葬了。

  慕容家驟然清淨下來,楊氏也終於有時間料理商瀾了。

  肖媽媽把商瀾請到二進正房。

  “跪下。”楊氏端坐在貴妃榻上。

  雖然隻過去三天,但她就像換了一個人,臉色蠟黃,顴骨突出,眼睛裏布滿了血絲。

  商瀾沒猶豫,跪下了,原主欠慕容家,她欠原主,應該跪。

  “你說,我家老爺到底是怎麽死的,是不是你害的?”楊氏手一抬,把手裏的茶杯砸了過來,“是不是你,說啊,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