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 章
  【第七十九章】

  最初, 沈茴還以為是隔壁鏢局的人回來了,直到那些人開始敲門。

  住在客棧的時候, 店小二上來敲門送飯, 沈茴寧肯餓肚子都不開門。此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陌生人來敲院門,她怎麽可能理會。

  崔寶靈等得不耐煩了:“踹門!”

  沈茴站在院牆下, 她雙手背在身後, 手裏握著一把切菜的窄刀。在她身邊的院牆,搭著一個木梯, 可以通過這木梯攀到院牆另一側的小院裏。在這些人踹門闖進來之前, 沈茴剛費勁地將梯子挪過來。

  當然了, 不管是用手裏的窄刀拚死反抗, 還是踩著木梯越牆, 都是下下策。沈茴對自己的體力很有自知之明。

  她得先弄清楚來者是什麽人。

  院內燃著石燈, 闖進來的崔府家丁手中也舉著火把,將院內照得燈火通明。

  沈茴視線掃過小院,一眼看見了穿金戴銀的崔寶靈。

  沈茴的目光隻在崔寶靈的身上凝了一瞬, 瞬間想起自己曾見過這張臉。記憶片段在沈茴腦海中飛掠而過, 她很快捕捉到了記憶影象裏, 崔寶靈的影子。

  畢竟, 熱鬧的街頭裏人山人海, 她穿金戴銀一身富貴, 卻有點豔俗。

  畢竟, 她盯著裴徊光瞧個不停導致自己差點跌了,又羞惱地跺了跺腳。那個樣子,讓沈茴多看了她兩眼。

  沈茴自幼喜歡讀書, 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其實, 這本事不僅是讀書,識人也是。

  一個穿金戴銀的姑娘,一看就是出身富貴人家。晚上帶著家丁氣勢洶洶地闖進這裏。再聯想到她一臉嬌羞跺腳的樣子……

  再有鬆桃的例子擺在眼前。

  答案呼之欲出。

  幾乎是認出崔寶靈的那一刹那,沈茴已經將一切理通了。她頓時有些無語。先前心中的緊張蕩然無存,沈茴緩步往前走去,先開口問:“敢問姑娘是哪位官員家的千金?”

  崔寶靈不由愣住。她氣勢洶洶地闖進來抓人,對方難道不是應該先嚇哭嗎?她仔細審視沈茴的臉,除了醜陋,絕無半點畏懼。

  崔寶靈偷偷打量著沈茴醜陋的左臉。她今日本不該親自跑一趟,夠跌份的。可是她心裏實在是太好奇了,一個麵目醜陋的女子,究竟為何會得到那樣天仙一樣的郎君?崔寶靈一方麵是好奇,另一方麵是生氣,生氣她看好的男人曾被旁的女子染指弄髒了!

  “你怎麽知道本姑娘的父親是當官的?”

  沈茴但笑不語。

  崔寶靈問完這個問題,又覺得自己這麽問不對。她堂堂郡守家千金,那通體的氣派可是尋常女子能比的?

  “哼。”崔寶靈扭頭,端出郡守家千金的派頭來。

  她身邊的家丁,狗仗人勢:“放肆,居然連我們郡守崔大人的千金都不認識!”

  沈茴點點頭,說:“原來是容陽的郡守。讓他自己去司禮監領罪吧。”

  “你在說什麽渾話?”崔寶靈嬌眉一豎。

  沈茴慢慢彎起唇,望著崔寶靈,說道:“因為你不識好歹,看中了不該看中的人。”

  崔寶靈眼前又浮現裴徊光的臉來。她重新琢磨起沈茴的話,不由在心裏揣測裴徊光的身份。

  沈茴並沒有給她更多思考的時間,她盯著崔寶靈的眼睛,直接說出答案:“崔姑娘看中的郎君正是司禮監掌印太監,裴徊光。”

  崔寶靈懵了。

  好半晌,她才瞪大了眼睛,氣衝衝地用手指著沈茴:“你胡說!”

  不可能!她長這麽大唯一一次動心的郎君,怎麽可能是……是、是是個閹人!

  “我有沒有胡說,崔姑娘回家問問令尊便知曉了。”

  崔寶靈呆在原地,而她帶來的那些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隻是聽見裴徊光的名字,便嚇破了膽。

  “你、你胡說!”崔寶靈惱羞成怒,“他那樣好的人,怎麽可能是個閹人!不、不可能的!”

  沈茴的視線越過裴徊光,望向歸家的裴徊光。

  崔寶靈受了打擊。她料想到過仙人貌的郎君不喜歡她,她不在意。她也料想過這美貌郎君最後得不到。可是她萬萬接受不了對方是個低賤的閹人!她的芳心,絕對不可能給一個閹人!

  “胡說!”崔寶靈指著沈茴,語氣惱怒,“本姑娘看中的人怎麽可能是個低賤的閹人!”

  聽著崔寶靈的話,沈茴心頭一跳,她莫名不想裴徊光聽見這些話。她不想再讓崔寶靈說下去了。

  “徊光,你回來了。”沈茴輕聲說。

  院子裏的人都順著沈茴的目光,轉頭望向院門口,他們上上下下打量著裴徊光。在心裏合計著,這個人真的就是裴徊光?

  裴徊光邁進院門,緩步穿過人群,朝沈茴走過去。

  沈茴在原地立了一會兒,迎上去。她走到裴徊光麵前,主動去拉他的手。他身上溫度總是很低,又是剛從外麵回來,他的手像冰一樣。

  裴徊光有些意外地瞥了沈茴一眼,腳步卻沒有什麽停留,牽著沈茴繼續往前走,走過院門通往主屋鋪的磚路,裴徊光停在簷下時,才轉過身來,冷淡的目光掃過院子裏的人,慢悠悠地開口:“還賴在這裏不走,是打算獻出人皮給咱家做人皮燈籠掛滿庭院?”

  他一開口,院內的人竟將沈茴的話信了大半。

  崔府的家丁,有了逃命的心。可仍舊殘留的懷疑,以及崔寶靈沒發話,讓他們不得不繼續停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盯著裴徊光。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的。”崔寶靈搖頭,“虛張聲勢對不對?哼,天下閹人低賤肮髒,怎麽可能……”

  “住口!”沈茴聲音冷冷的,“我不想再聽她講話了。”

  裴徊光垂下眼看著她,嗬笑了一聲。他略彎腰,湊近沈茴的耳朵,低聲道:“娘娘生什麽氣?她說的是事實,世人眼中的閹人就是低賤肮髒的東西。”

  “我說我不想再聽她胡說了!”沈茴抬起頭,睜大了眼睛望著裴徊光。若不是隱藏身份,她頭一回想動用私刑,將人拉下去掌嘴。

  “好好好。”裴徊光隨意揮了揮手,砂石平地起,朝著崔寶靈及她帶過來的人撲麵而去。崔寶靈氣得張著嘴,還要再說話,就吃了一嘴的砂石。崔寶靈再來不及說出一句話,卷著砂石的力道轟過來,將院內的這些人盡數震出院門外數米遠。

  風動之後,院門重重關合。

  “邪功!是邪功!真的是裴徊光!修煉邪功的裴徊光!”崔府的一個家丁驚呼地亂喊,他爬起來,轉身就跑。

  其他人聽了他的話,更是四散,逃命一般。

  崔寶靈坐在地上,呆呆望著關上的院門。半晌,她捂住自己的臉開始哭。怎麽會這樣,她第一次喜歡的人怎麽可以是個低賤的閹人……

  院內,沈茴板著臉。

  裴徊光嘖嘖兩聲,笑話她:“娘娘怎如此不講道理?娘娘為求自保,搬出咱家的身份嚇唬人。用咱家的名諱把人嚇唬到了,自己反倒不高興了?”

  沈茴悶聲:“反正容陽當地的官員本來就知道你沒有隨皇帝乘船南下。”

  初時,沈茴不明白裴徊光為什麽要用那樣醜陋的疤痕粘在她的臉上,讓她隱姓埋名。偏偏他自己毫不遮掩。

  略一想,沈茴就想明白了。

  往關淩去的一行,宮妃都用麵紗遮麵,平日裏躲在船艙裏極少拋頭露麵,隻要皇帝不去找沈茴,找人假扮沈茴很容易遮掩過去。

  可裴徊光不行。

  他沒有隨船南下,所有人都會知道。當初剛到容陽,當地官員也都是見過裴徊光的。想來,這幾日他在容陽的一舉一動都沒有逃過當地官員的眼。他留在容陽,恐怕容陽當地的官員無不膽戰心驚,實在盯著他的舉動。要不了多久郡守就要知道自己的女兒闖了禍,他必然要被自己女兒的愚蠢行為嚇一跳。

  從始至終,隱姓埋名的隻有沈茴一個。

  裴徊光用指背蹭了蹭沈茴的臉頰,問:“娘娘氣什麽呢?”

  沈茴打量著裴徊光的神色,見他對崔寶靈的那些話毫不在意,她心裏更不舒服了。她推開裴徊光的手,向一側邁出一步,悶聲說:“怪我抬出你名諱?本宮還沒怪你將本宮獨自留在這裏,掌印這是置本宮的安危於不顧。”

  “順歲、順年。”

  沈茴一愣,她再抬眼,就看見順年和順歲出現在麵前。兩個人跪在麵前,畢恭畢敬地行禮問安:“娘娘萬安。”

  沈茴咬唇。

  原來裴徊光從一開始就在暗處安排了人。根本就不是隻單單他們兩個人。是了,他這樣的人,做事自然周全。

  裴徊光彎腰,湊到沈茴臉側,說:“娘娘可是咱家的心頭肉掌心寶,咱家怎麽會置娘娘的安危於不顧?”

  沈茴心裏悶悶的,這個時候尤其不喜歡聽見裴徊光的聲音。她再次推開裴徊光,轉身往屋子裏去。

  裴徊光揮揮手,吩咐:“備水。”

  “是。”順年和順歲應了一聲,立刻快步往廚房趕去。

  剛走進屋子裏的沈茴蹙了蹙眉,疑惑地轉頭望向跟進來的裴徊光。她問:“順年和順歲既然一直跟著,掌印為何要自己燒水煮飯?”

  裴徊光笑笑,拉開桌邊的椅子,坐下。他倒了一杯涼茶,慢悠悠地喝著,沒答話。

  沈茴仔細打量著裴徊光的神色。

  裴徊光將杯中的涼茶喝了,朝沈茴招招手,待沈茴不情不願地朝他走過去,他將沈茴拉到懷裏,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氣什麽呢?”裴徊光捏捏沈茴的耳朵尖,“是氣咱家沒有將事情都向娘娘稟告清楚?還是氣那丫頭半夜闖進來壞了娘娘的心情?”

  沈茴垂著眼睛,不吭聲。

  裴徊光將手壓在沈茴的小肚子上,問:“不疼了吧?娘娘受了驚是咱家的不是。一會兒咱家好好伺候娘娘沐浴梳洗。明天就離開這裏。”

  沈茴抬起眼睛來,望著裴徊光。她問:“她那樣說,掌印聽了不覺得生氣嗎?”

  裴徊光淡然的表情回答了沈茴。

  裴徊光越是渾然不在意的表情,沈茴心裏越不是滋味兒。他如此不在意,那便是聽得多了,多到他聽得麻木了。

  沈茴的身子軟下來,靠著裴徊光,她將下巴搭在裴徊光的肩上,悶聲說:“現在再補一個除夕願望還來得及嗎?”

  除夕夜,她許了好些願望,都與他無關。她現在再許一個與他有關的願望,還來得及嗎?

  “這都二月了。也太遲了些。”裴徊光摸摸她的頭,“過幾日是花朝節,跟花神許願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