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 章
  【六十七章】

  擲過來的書卷軟綿綿落在裴徊光的身上。裴徊光神色淡淡, 沒什麽表情。他將書卷撿起,慢悠悠地翻頁, 找到沈茴說的那頁, 快速掃了一眼,有些失望地說:“哦,原來是上麵的嘴。”

  沈茴憤憤瞪著他。所有在故事裏感受來的美妙情緒, 都被裴徊光的胡言亂語如小錘子般敲碎了。

  他辱了那麽唯美的故事!

  裴徊光拉拉沈茴的手, 把書還給她。

  “娘娘這就不懂了。寫書人為了能讓故事印刷傳開,戴著鐐銬行筆, 下筆總有所顧慮。再者, 言一半遮一半, 留白才能讓觀者瞎琢磨。就比如這故事, 寫的是上麵的嘴裏咬著花跳舞。可那姑娘是個花魁, 花魁是做什麽的?青樓又是什麽地方?那姑娘懂的玩法必然多。她心悅書生, 縱使卑於妓人身份,有心遮掩,也藏不住骨子裏的媚。初時端莊跳舞, 跳著跳著, 總是要衣衫盡落, 上麵的嘴裏咬著的花也要換到下麵的嘴裏。嘖, 或者換點東西咬一咬。”

  裴徊光懶洋洋地靠著軟枕, 在柔軟的獸皮軟墊上斜倚著。

  他此時穿著一身黛藍的窄袖緞衣裹身, 交領處露出隻一指多寬的殷紅裏衣。腰帶也是黛藍色的緞料, 在腰前用雪白的玉帶鉤相扣。

  璞玉般的麵容神色淺淡,成就高貴疏離的高不可攀仙人貌。

  可,偏偏滿口渾話。

  沈茴望著他開開合合的唇, 心想若是將這張嘴縫了, 該有多好。

  裴徊光忽地望過來,一瞬間,深寒的漆眸裏跳躍出一絲笑來。他說:“娘娘深閨嬌養自不懂這些,改日帶娘娘去青樓轉轉。娘娘便懂了。”

  他還想帶她去青樓轉轉!

  聽著帳篷外的腳步聲,沈茴去推裴徊光:“快些走吧!別在本宮的帳內賴著了。”

  此番南行,人數眾多。帳篷搭得密,很多妃嬪都是同住一帳。沈茴雖自己住,可她的幾個宮女都要安歇她的帳內。沈茴總不能讓避出去的宮女在外頭站一夜。惹人詫異不說,她也舍不得。

  沈茴推了推,沒推動。反倒是被裴徊光將手搭在她的腰身,輕輕一帶,將沈茴重新拉進了懷裏,伏在他身上。

  沈茴動作輕微地掙了掙,沒掙開。她索性不再掙紮,軟軟伏在他胸膛,不吭聲了。

  裴徊光摸摸她的頭,說:“十幾日不曾同榻,還以為娘娘想咱家了。”

  見沈茴不吭聲,裴徊光手掌下移,拽拽她的耳朵尖兒,慢悠悠地自言自語:“讓咱家想想上次和娘娘親近是什麽時候來著?”

  他不必說,沈茴已頃刻間想起了滿身糖汁的甜膩感覺,以及緊接而至的異樣體味。她伏在裴徊光身上的小身子僵了僵。

  緊接著,沈茴聽見裴徊光低笑了一聲。

  沈茴輕哼了一聲,軟著聲音說:“掌印回自己的帳篷吧。夜裏涼,本宮的幾個婢女無處可去太可憐了。而且……掌印聽見外麵的腳步聲了嗎?”

  裴徊光瞥向她。沈茴慢慢挑起眼尾,勾出一抹笑來。

  她垂著眼睛的時候,乖乖的。

  她抬著眼睛的時候,端莊的。

  她輕輕挑起眼尾的時候,那眼尾輕揚的弧度裏便有了一把鉤子。

  裴徊光沒說話,他抬了手,用拇指指腹沿著自己下唇輪廓,慢悠悠地撚了一遍。

  於是,沈茴跪坐的膝往前挪了挪,湊過去,主動去親吻他。她隻是將柔軟的唇貼在他的微涼的唇角,也不動作,反而軟糯軟糯地說起話來:“十幾日不曾同榻親近,掌印是想本宮了吧?”

  裴徊光嗬笑一聲,剛開了口要出言挖苦笑話她,滿口被柔軟蜜情堵住。

  他有一下沒一下拽著她耳尖的手,便繞到了她的耳後,輕輕搭在了她的背上,又將她柔軟的長發挑起一縷,一圈一圈,慢慢纏繞指上。

  燦珠端著些水果回來,看見沉月和拾星站在帳篷外麵,笑著說:“你們兩個怎麽在外麵站著呀?我取了好些水果回來呢!”

  “帳裏悶熱,我們出來吹吹風透氣。”沉月說著,拉住燦珠的手腕,給她使了個眼色。

  燦珠腳步一頓,立刻明白了過來。她笑著說:“是哦,如今天氣越來越暖和,又是往南行,一日比一日暖,還有些不適應呢。喏,吃著橘子。”

  “是呢。”沉月順著說。她和拾星都各拿了個橘子來吃。

  燦珠便也不再進帳內,望著天上的星與月,讓夜裏的風吹拂在臉上。天氣一天天變暖,也不知道王來的傷口這個時候是不是開始發癢?必然癢得厲害,十分難受吧?此次南行王來沒有同行,燦珠自然一直沒有見到他。

  一想到王來連根被砍斷的三根手指,燦珠心裏一抽一抽地疼。好像那傷口在她心上似的。她恨不得替王來斷指。

  帳篷裏,沈茴聽見了外麵燦珠與沉月的說話。她手肘撐著柔軟的獸皮墊坐起身,離開裴徊光,挪著到那一側,去端小木桌上的涼茶,小小抿了一口。

  “走吧……”她聲音低低軟軟的,央求裏含著點殘留的蜜意。

  裴徊光的手指順著沈茴的長發慢悠悠地一路向下滑,最後用指腹磨蹭著她的發梢。他說:“過幾日到了容陽,就要改成水路從運河南下。到時候會安排婢女假扮娘娘。”

  原來他白日時說的話是認真的?真的要帶她離開大部隊,單獨去關淩?

  沈茴垂著眼,猶豫著。

  可沈茴覺得裴徊光根本不給她猶豫的機會。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那掌印要向本宮保證煜兒的安全。”

  她急急又加了一句:“還有本宮身邊宮人的安危。”

  裴徊光抬抬眼,朝她伸出小手指。

  沈茴愣愣望著裴徊光探出的小手指好一會兒,才猶疑地伸出小手指,與他相勾。

  ——拉鉤。

  “沉月。”

  站在帳篷外說話的沉月、拾星和燦珠,聽了沈茴喚,掀開帳簾走進去。見沈茴懶洋洋地靠在獸皮毯上,手中握著那本話本子在讀。

  裴徊光已不在帳篷裏,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從哪裏離開的。

  ·

  又過兩日,就到了容陽。

  如今天下不太平,各地百姓的日子都不太好過。容陽相比之下,還算富庶一些。當地官員接駕跪迎。

  馬車裏,拾星笑著說:“這段日子一直在趕路,總有各種不便。到了容陽倒是可以好好歇一下。這兒還有行宮呢。”

  燦珠在一旁接話:“應當也歇不了多久,也就兩三日吧。不過緊接著咱們就要走水路了。到了船上,總比馬車、帳篷什麽的舒適多了。不說別的,洗澡總會方便許多啦。”

  沈茴默默聽著她們幾個說話,心想她得跟裴徊光單獨離開,未必是乘船,也可能走陸路。距離兵分兩路,也沒幾日了,便直接將這事兒告訴了她們三個。

  “這這……”沉月頓時擔憂起來,“隻娘娘自己跟著掌印離開?連一個宮婢都不帶?”

  沈茴點頭,悶著聲音說:“掌印是這個意思。”

  沉月整顆心都揪起來了。她怎麽放心得下啊!沈茴自小身邊離不得人,事事都要身邊人伺候著。沉月著實擔心沒了她跟著,沈茴會吃不好睡不好……

  馬車已經停靠,沈茴下了馬車。沉月渾渾噩噩地跟下去,腦子裏還是渾濁的,滿滿都是對沈茴接下來兩個多月的擔憂。

  容陽這裏有一處小型行宮,地方不大,可到底是行宮,給皇室的人短暫擠住兩三日正好。至於同行的軍隊和官員,則安排了軍營和一些驛館和客棧中。

  當地官員早在皇帝啟程之前就開始籌備,如今聖駕到臨,一切都已安排得十分妥當。

  沈茴下了馬車,先打量了一番前方不大的行宮。當地百姓,站在兩道兩排,隔著路隔,遙遙望著從京城來的車隊,好奇地瞻望聖容,又伸長了脖子去瞧一個個戴著麵紗的宮妃。

  皇帝比沈茴先一步下了馬車。沈茴收回視線,望向站在她前邊不遠處的皇帝。皇帝哈氣連天,被身邊的小李子扶著。這一路奔波疲憊,他竟也能夜夜召不同妃嬪到馬車上伺候。

  當地官員說著恭敬迎賀之詞,皇帝聽了幾句就顯得極不耐煩,擺了擺手,說:“舟車勞苦,快安排進住。”

  皇帝這樣說了,自然沒有耽擱的道理。這便入了行宮。自有內宦分別為宮妃引路,帶去早就排好的住處。

  忽然起了一道風,迎麵卷起塵土來。

  裴徊光嫌惡地皺皺眉,將臉偏到一側,虛握的手放在唇前,輕咳了幾聲。

  一個年輕人藏在看熱鬧的百姓人堆裏,盯著裴徊光,見裴徊光側著臉咳嗽,立刻麵露喜色,悄悄退開一些,待遠離了人群,頓時飛快跑回去報信。

  ——京中傳來的消息是真的!裴閹賊遭了天譴,修煉邪功走火入魔,日日咳血,命數將盡!刺殺之事可行!

  ·

  沈茴住下的地方叫做拂風院,不大的院落,卻幹淨整潔得很。院中也栽種著大量四季常青的綠植,讓整個院落看起來生機盎然。

  眼下不過剛過了年,季節不太對。沈茴已然可以想象得到這小院落到了春夏之時,該是如何愜意舒適之地。

  到行宮時已是傍晚。沈茴剛到了住處,在椅子裏坐下。她有心想要好好沐浴一番,洗去一身疲乏塵土,卻得了前麵小太監的稟告,一會兒有接待宴。

  也是,馬上到了用晚膳的時候,若先沐浴恐來不及。沈茴隻好先去參宴,回來再沐浴歇下。

  她帶著宮婢走出拂風院,遠遠看見一個眼熟的婦人帶著兩個姑娘也往設宴之地去了。沈茴略一回憶,便想了起來,這婦人正是剛剛接駕的郡守夫人。

  郡守夫人領著的兩個姑娘,一個著白衣,清新典雅;一個著紅衣,身姿嫋娜。雖隻遠遠一瞥,也可見不俗的容貌,好看得很。

  皇帝愛美人,他走到哪裏,當地的官員都要想法子送上美人。

  沈茴隻替這兩個姑娘覺得惋惜。

  到了設宴之地,沈茴發現皇帝並不在。平盛在她身邊小聲說:“娘娘,陛下不舒服,今晚的接待宴不來了。”

  “娘娘萬福金安。”在座之人都起身行禮問安。

  沈茴緩步朝上首座位走去,入座後,才道一聲“平身”。

  沈茴環視堂內,視線落在那一紅一白的兩個姑娘身上。白衣姑娘清清冷冷端坐著。紅衣姑娘卻嬌滴滴地抬頭,風情萬種地偷看……裴徊光。

  沈茴愕然。

  這兩個姑娘不是送給皇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