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 章
  【第六十章】

  沉月冷靜地開口稟話:“啟稟陛下, 今日天氣暖和,皇後娘娘晚膳用得多了些, 帶著宮婢往梅林消食賞景去了。”

  撲了個空, 皇帝不大高興。

  “天都快黑了,還往梅林裏鑽什麽鑽。”皇帝不滿意地抱怨一句,他瞥一眼低著頭的沉月, 然後端起桌上的茶碗, 一口將碗裏的茶都喝了。他還是覺得熱,又讓宮婢給他倒了一碗喝。三碗溫茶入腹, 他滿頭的汗才消了消。

  皇帝明顯是要坐在這裏等皇後回來的意思。

  昭月宮其他宮婢不清楚, 可沉月和拾星心裏明白, 沈茴根本沒有去什麽梅林。遠遠看見聖駕, 沉月已吩咐機靈的小太監往滄青閣送消息去了。

  可沉月心裏還是擔憂。她既盼著沈茴回來, 將暗道之事瞞下去, 又不盼著沈茴回來,她心裏很清楚沈茴對皇帝的厭惡。若是真讓沈茴侍寢,沈茴必然是難以忍受的。沉月又忍不住盼著沈茴能讓裴徊光解今日之圍, 就像前兩次一樣。

  沉月正胡思亂想著, 皇帝卻等得不耐煩了。他站起來, 揮了揮手, 說:“朕覺得悶熱, 也想出去散散步, 剛好去梅林尋皇後。皇後從哪進的梅林?給朕帶路。”

  皇帝說著, 就抬步往外走。

  “皇後娘娘繞著西南角的薔薇亭方向去的。”沉月說著,起身跟上去。

  沉月說沈茴去了梅林,並非隨口瞎編。而是因為昭月宮後麵有一大片梅林, 綿延半個山頭。若是皇帝派人去尋找皇後, 也需要一些時間。

  可沉月沒有想到皇帝會親自來梅林尋皇後。

  沉月悄悄打量皇帝的神色,猜著皇帝親自來尋皇後,還是含著點興致的意味。可是尋了半天還不見皇後的身影,皇帝臉上的興致便淡去了。再加上他走得久了氣喘籲籲體力不支,便越來越不耐煩。

  “朕的皇後究竟跑到哪裏去了!”皇帝不耐煩地抱怨。

  拾星小心稟話:“梅林這樣大,娘娘興許是走累了在哪裏歇著呢。”

  皇帝懶得理拾星的解釋,擺擺手下令:“來人啊,去去去,派人把皇後找出來!”

  沉月心頭一跳,這是要搜梅林的意思!她不由心裏惴惴不安。沉月不知道遍尋不見皇後的後果會怎樣,興許虛驚一場?可也興許是既毀了名節又失了性命。哪怕是萬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打心底不願沈茴涉險。

  一直低著頭的沉月慢慢抬起臉來。

  “陛下走了這樣遠的路,累了吧?”沉月握著帕子,動作溫柔地去給皇帝擦拭額上的虛汗。

  皇帝這才看清沉月的臉。

  ·

  順年腳步匆匆,一路小跑著跑上五樓。他站在盥室外,輕叩了兩下,垂著眼低聲稟話:“掌印,昭月宮來了小太監傳話。”

  此時,裴徊光正扶著沈茴邁進熱水裏。

  順年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下去:“陛下去了昭月宮。”

  沈茴下意識地一驚,緊接著又鬆了口氣,也不說話,隻是抬起眼睛來,不慌不忙地望向裴徊光。她知道,他會給她解決的。

  裴徊光握著沈茴的長發,他慢條斯理地將沈茴的長發輕輕挽起,再用玉簪別在腦後,免得她的長發被桶裏的水打濕。

  沈茴望向對麵的高鏡,裏麵映出裴徊光認真為她挽發的身影。他半垂著眼,目光落在他掌中捧著的鴉發上,神情專注。

  雖然知道裴徊光必然不會讓她回去陪那狗皇帝,沈茴還是會忍不住去猜測,裴徊光這次要用什麽法子呢?

  一次讓皇帝摔了腿,一次直接藥暈了皇帝讓他睡到日上三竿。那麽這一次呢?

  將沈茴的頭發挽好,裴徊光才慢悠悠開口:“去告訴皇帝,咱家跟他要了皇後。”

  水中的沈茴猛地轉身,激起水花來。她不敢置信地仰起臉,睜大了眼睛望著裴徊光。裴徊光正側著身,去拿身側架子上的香料。他轉回頭,迎著沈茴的目光,眨了下眼睛。

  門外的順年也嚇了一跳。他勉強壓下震驚,回稟一聲“是”,轉身小跑著下樓去。

  裴徊光摘了瓶塞,將小瓷瓶的香粉倒進水中一些。他俯身,瘦長的手探入水中攪了攪,讓粉色的香料在水中暈開。然後,他轉過頭,近距離地望著沈茴的眼睛與她平視,他用濕漉漉的指背蹭蹭沈茴的臉,問:“娘娘對咱家的回答滿意嗎?”

  沈茴輕緩地舒出一口氣來,將心裏的驚愕慢慢消化。感受著臉頰上濕漉漉的指背磨蹭,她往前湊去一點點,將淺淺的吻落在裴徊光的眼尾。

  柔軟的唇壓過他的眼睫。

  裴徊光閉了下眼睛。

  沈茴的輕吻一觸即分,裴徊光睜開眼睛看見的,是她低著頭,捧著木桶裏的水在嬉玩。裴徊光笑笑,他挽起右袖,將右臂探入水中,慢悠悠地為沈茴轉洗。

  沈茴一怔,捧著水的手一抖,清水從她的指縫間滴落。

  大概是氤氳的水汽太濃,又或者盥室內太溫暖,沈茴偏過去的臉慢慢燒紅。可偏偏視線正對著高鏡,蒙了一層水汽的銅鏡上,朦朦朧朧地映出兩個人的影子。

  沈茴慌張覺得,這雙眼睛真是無處可放。蜷長的眼睫顫了顫,她慢慢閉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的腦子是清醒的,那果子酒的餘毒就算尚未全消,也不能再將她弄成神誌不清的模樣。她合著眼,仔細去感受。耳邊隻有細微的水聲,還有自己的心跳聲。

  許久之後,裴徊光扶著沈茴跨出木桶。他拿了棉巾仔細吸去她身上的水,擔心她冷,動作倒是沒了一慣的慢條斯理。

  給沈茴擦幹水漬,裴徊光隨手從衣櫥裏扯出一件他的殷紅寢衣來,裹在沈茴的身上。他的寢衣穿在沈茴的身上,衣擺貼著她的大腿上。裴徊光目光下移,打量沈茴纖細筆直的雪腿,問:“娘娘自己還能往上走兩層樓嗎?”

  沈茴攥著衣擺往下扯了扯,她搖頭,聲音軟綿綿地:“能走也不走。”

  她不僅不肯自己走,還要往裴徊光身前湊了湊,纖細的肩頭抵在他的胸膛。裴徊光手臂探到她膝下,將人抱了起來。

  沈茴被抱起來的時候,還在拽衣擺。

  到了七樓寢屋,裴徊光將沈茴放在沒有床幔相遮的白玉床上。他轉身熄掉屋內一盞又一盞的燈,寢屋裏的光一點一點暗下去,直到徹底陷進一片黑暗裏。

  忽然的黑暗讓沈茴的眼睛不能適應。她茫然地轉過頭,將目光虛虛落在裴徊光的方向。

  她聽見裴徊光逐漸靠近的腳步聲,知他在床邊坐下。一片黑暗裏傳來他低沉的聲音來。

  “等娘娘不覺得臊了,說一聲,咱家再給娘娘掌燈。”裴徊光探手,摘了沈茴別發的玉簪,讓她柔軟的雲鬢緩緩垂落下來。

  她在一片漆黑裏,伸手在床榻上摸索。

  裴徊光垂眼,瞥著她摸索的細細手指頭,他將搭在身側的手朝著她摸索的指尖挪了挪,讓她能夠找到。

  沈茴尋到了裴徊光的手,小心翼翼地拉著他的手,聲音又軟又低地開口:“留一盞燈吧……”

  “嗯?”裴徊光那隻被沈茴拉著的手,略轉了角度,用拇指在她的手心撥弄了一下。

  略作猶豫,沈茴實話實說:“說好了想、想更清晰地感受。那得瞧得見掌印才行。”

  裴徊光惱羞成怒地胡言,他自己心裏清楚怎麽回事,可沈茴哪裏知道呢?她不知道他的心口不一,所以她得來解釋。有些話,用言詞說出來太蒼白沒有誠意,那隻好用行動來證明。

  沈茴無比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她得在一片光明裏擁抱他,讓他看清她在沒有藥物作用時的眼睛,她得用清醒時的歡愉告訴他——

  沒有,沒有厭他。

  一片黑暗裏,沈茴堪堪看得見裴徊光的輪廓,完全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可裴徊光看得見她明亮的眸子,一片澄澈。甚至,好笑地夾雜了一股子赤城。

  裴徊光覺得好笑,便低低地笑出聲來。

  他笑著低下頭,額頭抵在沈茴的眉心。那低低的笑,便傳給了沈茴。沈茴疑惑地縮了縮肩,向後退了一下。

  裴徊光說好,起身去掌燈。

  床頭的一盞燈剛點燃,裴徊光卻轉過頭,望向門口的方向。

  沈茴不解其意,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她等了又等,不久後聽見了腳步聲。

  順年重新叩門,再次稟話:“昭月宮的宮婢急匆匆跑來送消息。陛下先前去梅林尋皇後,後來回元龍殿的時候,帶走了一個昭月宮的宮婢。”

  沈茴脫口而出:“沉月!”

  裴徊光轉眼看她,問:“娘娘怎知被帶走的是哪一個?”

  “一定是沉月!”沈茴望向裴徊光,“救救她!救救她!”

  裴徊光卻隻是慢悠悠地說:“咱家可不是個好人,從來沒有救一個小小宮婢的閑心。”

  沈茴望著裴徊光好一會兒,慢慢將心裏的驚慌壓下去。

  裴徊光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再度開口:“或者娘娘說說好話,把咱家哄高興了,興許會為娘娘破例一次。”

  沈茴抿抿唇,收回望著裴徊光的目光,她直接下了床,赤著一雙腳小跑到衣櫥前,用力拉開衣櫥的門,翻找到自己的衣服。她將裹身的寢衣脫下來,直接扔到地上,迅速穿好自己的衣服。轉身往外走。

  裴徊光注視著沈茴穿衣,手掌壓了壓身側的床榻,感受榻上的濕意。這點濕意,是沈茴未擦淨水漬的手染濕的。

  嘖,他怎麽就忘了這小皇後可是個有骨氣的。哄人隻能一時,讓她永遠嬌滴滴地服軟,有點難啊。

  裴徊光起身,慢悠悠地走到門口,睥著跑下樓梯的沈茴,問:“娘娘真不需要咱家幫忙了?”

  沈茴沒理他。

  她在心裏重重地輕哼了一聲,在心裏嘀咕:不用你幫忙,本宮也能將人救出來!

  順年偷偷看了一眼,見皇後娘娘腳步連停都沒停一下,他小聲詢問:“掌印要不要去看一眼?”

  裴徊光涼涼地掃他一眼。順年趕忙規規矩矩地低下頭。

  不過,見著掌印終究還是下樓跟去,順年咧著嘴笑了。

  ·

  皇帝坐在香榻上,回憶著剛剛滄青閣來的內宦帶過來的話,在愣神。

  宮人稟告皇後過來,皇帝意外極了。

  沉月在偏殿沐洗過,正進來。她聽著宮人稟告,驚訝望向門口。

  “陛下萬安。”沈茴行禮行得極其敷衍。她氣衝衝拉拽沉月,一巴掌打下去,手心火辣辣的疼。

  “賤婢!日日和太監鬼混,今日又來染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