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 章
  【第四十四章】

  沈茴呆呆站在屏風這一側, 反應了一下,才隱約明白裴徊光說的是什麽東西。她望著裴徊光映在屏風上的身影, 忽然就燒紅了臉。

  裴徊光坐進水中, 手指在桶壁慢悠悠地畫著圈,說道:“咱家按著娘娘小口的大小,親手做的。挑了最好的玉料, 還雕了好看的雲波花紋。”

  氤氳的水霧繞過屏風, 緩緩飄過來。

  “你、你別說了!”沈茴背轉過身,連裴徊光映在屏風上的身影都不去看了。

  屏風那一側果然安靜下來。

  可沒過多久, 裴徊光又拖著腔調慢悠悠地開口:“娘娘怕涼。咱家鑿了孔, 可以往裏麵灌些溫水。”

  “你!”沈茴跺了跺腳, 再不理這瘋子, 轉身快步走出去。

  她一股腦往前走, 一直走到走廊盡頭的廊窗前。廊窗關著, 下麵放了張小方桌,桌上擺著一個白瓷壺,配著一隻漆黑的玉杯。方桌旁邊也隻有一把椅子。

  這滄青閣, 處處都是孑然一人獨居的痕跡。

  沈茴將窗戶推開一條小小的縫, 讓充滿涼意的微微夜風吹進來。然後她拉開椅子坐下, 讓微涼的夜風吹拂在她發燙的臉頰上。

  過了好一會兒, 沈茴望向桌上的瓷壺, 有點渴。她知壺中的水必然是涼的, 還是倒了小半杯。她雙手捧著漆黑的玉杯, 卻忽然想起這是裴徊光用的。她捧著杯子,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裴徊光走出來時, 便看見沈茴捧著杯子呆坐在窗前。他走過去, 正好也渴,就從沈茴手中拿過杯子來喝水。他見杯子裏裝的水不多,就以為沈茴已經喝過了。

  裴徊光瞥一眼沈茴,見她板板正正坐在椅子上,全然沒有給他騰椅子的意識,他倒也沒說什麽。他見沈茴身上的衣服還算厚,才將窗戶全推開,讓更多的夜風吹進來,站在窗前,吹吹半幹的濕發。

  沈茴抬眼瞟一眼他手中握著的杯子,收回視線垂著眼睛。

  兩個人一坐一立,就這樣靜默著。

  半晌,沈茴又抬起眼睛好奇地打量裴徊光——他在看什麽呢?她略微伸長了脖子,順著裴徊光的目光望出去。偏她夜視能力並不好,隻覺得外麵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

  許久之後,裴徊光將手中的杯子放下,轉身往樓上走。

  沈茴望著已經空了的杯子,又瞟了一眼白瓷壺,最終還是直接起身跟上裴徊光。

  到了七樓寢屋,裴徊光剛一邁步進去,瞧見桌子上的包袱,不由皺了眉。

  沈茴這才想起來,她隻讓順歲幫她把東西拿上來,卻沒讓他碰裏麵貼身衣物,想要自己收拾。她趕忙快步走進去,將包袱拆開,抱著裏麵的衣衫,一件一件放進屋內唯一的那個單開門雙層衣櫥裏。

  裴徊光在窗下的長榻慵懶坐下,看著沈茴忙碌收拾著。那包袱裏除了幾件她的衣衫,還有一個枕頭,一個妝奩盒。

  沈茴把衣服放好,抱起包袱裏的枕頭,還沒去放到床榻上,先轉過身看著裴徊光指了指床榻與窗下長榻中間的地方,問:“本宮能在那裏擺個妝台嗎?”

  裴徊光抱著胳膊,瞧著她,問:“娘娘這是要搬來和咱家常住了?”

  沈茴抱著枕頭望著裴徊光沒說話,她眨了眨眼,樣子無辜極了。情緒都寫在她的臉上,好像在反問裴徊光這難道不對嗎?

  裴徊光沉默了。

  好像,這段時間他們晚上都是睡在一起的。

  他望著抱著軟枕的沈茴,慢悠悠地撚著指上黑玉戒。他也不知道他和小皇後的關係怎麽就成了這樣。

  最初他幫了小皇後一把,還的確與多年前她父親給他贈藥之舉有點關係。雖然那破爛外傷藥,他連看都沒看一眼就扔了。

  後來嘛,他覺得小皇後螳臂當車的模樣有點趣味。畢竟在這由他掌握的皇宮裏,萬人萬事在他眼裏都是死水一潭。這小皇後顫顫巍巍反抗的樣子,就像一片樹葉翩翩飄落,滑起了那麽一絲的漣漪。

  所以她來招惹他的時候,他允了。

  偏這小皇後還以為自己是美人計奏了效。

  可笑。

  他一個閹人,一個沒有情緒的無心無欲人,怎麽會對美色有興趣。

  裴徊光沉默了太久,沈茴仔細打量著他,抱著枕頭的手慢慢收緊。

  裴徊光這樣思量著,可他瞥見沈茴抱著的枕頭被她壓出更重的褶皺時,還是徐徐開口:“娘娘身上可帶糖了?”

  沈茴搖了搖頭,緊接著又說:“可是本宮來之前吃了糖。”

  沈茴撒謊了,她今天一整日都沒有吃過糖。

  裴徊光瞧著她強裝出來的從容,終於朝她伸了手。然後,他便看著小皇後朝他邁著小小的步子快步走過來。她披散的軟發隨著她的腳步,發尾晃出溫柔的弧度。她來前沐洗過,雲鬢也全拆了。

  沈茴將手遞給裴徊光,由他拉著順勢坐在他的腿上。她恍然發現懷裏還抱著枕頭,趕忙將枕頭放到一旁去。

  她猜著裴徊光的暗示,湊過去主動吻他。

  裴徊光垂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小皇後認真地吻他,視線從她蜷長的眼睫,又移到她微紅柔軟的臉頰。

  裴徊光把沈茴推開了,略顯嫌棄地悠悠道:“這都第三回了,娘娘的吻技怎無半點進益?”

  沈茴愣愣望著他,咬起唇來。顯然是被他說的麵上有點掛不住。

  裴徊光冷眼瞧著她好像受了委屈的小模樣,剛想放緩語氣再開口,就聽她輕輕地低哼了一聲,悶聲說:“本宮是不怎麽會,都是從書裏學的再自己琢磨。也沒人手把手教過呀。要不去尋皇帝學一學?”

  沈茴如願看見裴徊光皺了眉,順手就要打她的屁故。她扭身避開,卻不小心扯到腰側的傷,她“嘶”了一聲,去揉自己的腰側。裴徊光抬起的手,再放下時,便收了力氣,垂在她後腰搭靠著。

  沈茴小聲嘀咕:“掌印好生沒道理。本宮都沒嫌掌印像個木頭似的,反倒是嫌起本宮來了,掌印說這話還以為你技法多好呢……都沒多少經驗就一起慢慢試著練習探索學著唄……”

  裴徊光被她氣笑了,說:“分明是娘娘要使美人計勾引咱家。”

  ——他學什麽學!

  沈茴繼續小聲嘀咕著。這回聲音更低了,軟糯的聲音就在舌尖卷著。裴徊光倒是真的沒聽清。他抬起沈茴的臉,問:“娘娘又嘀嘀咕咕什麽?大點聲。”

  沈茴就大大方方的把想法說了:“本宮是覺得掌印喜歡別人都順著掌印,可若盡數順著,掌印又覺得無趣,非要逼著本宮時不時翹翹尾巴。”

  裴徊光嗬笑了一聲,指腹摩挲著沈茴的下巴,道:“娘娘這話說的沒錯。隻有把尾巴翹起來才能露出屁故,娘娘屁故生得那樣好看,不露出來可惜了。嘖。”

  “你、你!”沈茴一結巴,氣勢瞬間矮下去。

  得,又沒說過他。

  她低著頭,不吭聲了。

  裴徊光饒有趣味地瞧著沈茴受挫的模樣,心裏便想——

  也行吧。

  反正,暫時還未覺得厭煩。

  而且,長得也挺好看。

  還,挺好玩。

  簡直是他這無趣的人生裏,難得遇到的細微樂趣。

  裴徊光聞著沈茴身上淡淡的香,忽然就在想,倘若他不是閹人,對待小皇後會不會不同。他驚覺自己會朝著這個方向去想。

  十二年來,他可從未覺得做閹人有什麽不好。

  閹人大抵都是自卑的,可像裴徊光這樣的人,世間萬物皆沒看在眼裏,從來不知何為自卑。

  裴徊光沉默了太久,這引得沈茴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縱使語氣輕鬆說笑,可沈茴從來沒真的將裴徊光當成談情說愛之人。她對他,懷著目的,無時無刻不在謹慎與揣摩。

  她試探著伸出手來,攥著裴徊光的衣襟,輕輕拉了拉。

  裴徊光收起思緒,重新將目光落在沈茴仙姿玉色的小臉蛋上,道:“就因咱家說了一句想滅了巫茲,娘娘今日便這樣歡喜?可娘娘別高興得太早,胡蠻之地不止巫茲,巫茲隻不過第一個進奉的。接下來至過年這十來日,其他幾地也要陸續至京。”

  沈茴心裏明白此番寶碧宮之事已有震懾之用,胡蠻其他之地就算原本有什麽欺壓心思,也會收斂。

  她也不與裴徊光辯,而是湊過去,朝著他的鎖骨輕輕吹了口氣。當裴徊光看過來時,又忽然在他淺淺的喉結上輕輕咬了一下。

  她亮著眼睛望過來,清軟的聲音裏帶著歡喜:“這樣的勾引可還成?”

  “嗬。”裴徊光點點頭,他用微蜷的指關節緩緩刮過酥養的喉結。然後他拉著沈茴的手送到唇前,先聞了聞,再輕輕吻了吻她的指背,最後又開始細細碎碎地啃咬她的指尖。

  總得,咬回來。

  沈茴安靜地靠在裴徊光的懷裏,感受著指尖傳來的微微痛覺。原本她用身體來交換從裴徊光這裏換來想要的東西。然而她慢慢改了想法,她想著或許自己可以再貪心一些,將這人真正收為己用,讓他言聽計從!即使人是惡的,隻要聽她的……

  沈茴被自己的貪心嚇了一跳。

  裴徊光鬆開沈茴的手,他望著沈茴被咬紅的指尖,反複回憶自己唇齒間的細微感覺。

  若他真的沒有欲,這又是在做什麽?

  可他,不能有欲。

  ·

  隨著離新歲越來越近,宮中張燈結彩,年味越來越濃。又過三日,這一日是沉月和拾星的生辰。姐妹兩個的生日十分巧合,剛好在同一天。沈茴當然牢牢記得她們兩個的生辰。白日裏忙著新歲的事情,晚膳時才有時間為她們兩個慶賀。

  為了慶賀,沈茴讓人擺了酒,歡喜地與她們說笑,不由談到許久之前在江南的事情。沈茴與沉月和拾星暢談著,心情愉悅。三個姑娘坐在一張長榻上說話,都有些微醺,也忘了時辰。

  快到子時了。

  裴徊光從那暗道過來都無人知曉。

  “……過幾年沉月到了出宮年紀,肯定給你找個好夫婿。”沈茴雙頰微紅,“沉月喜歡什麽樣的?”

  沉月搖搖頭不說話,她可不走。

  喝醉了的拾星在一旁癡癡地笑:“我記得!去年姐姐說……她的良人必是斯文清儒的模樣,還要有一顆善良又正直的心!”

  沉月皺眉:“你記錯了。這是娘娘說的!”

  裴徊光立在雕花屏另一側,目光落在沈茴微微翹起的唇角。

  “對哦!”拾星傻樂嗬,“娘娘,你說的良人好像……好像俞大夫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