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 章
  【第三十二章】

  沈茴腳步僵了一下, 眼角掃過路邊的兩排宮人,裝作什麽都沒聽見繼續往前走。

  她走了沒幾步, 遙遙看見齊煜騎在一個小太監身上, 手中揮舞著小鞭子,口中連連喊著“駕駕駕”。

  “煜兒。”沈茴遠遠喊了他一聲。因著巫茲人的事情,她這兩日沒空過去陪著齊煜讀書, 沒想到他又開始胡鬧了。

  齊煜看見沈茴一愣, 握著鞭子的小手也不知道要不要甩出去了。平日裏伺候齊煜的幾個小宮女、小太監一邊口中喊著“大殿下”,一邊追過來。見沈茴在這裏, 趕忙都跪下行禮:“參見娘娘, 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照顧齊煜起居的大宮女落箏因回去給齊煜取小襖, 跑在最後麵。落箏趕忙將騎在小太監身上的齊煜抱下來, 才跪地行禮。

  齊煜低著頭, 踢了踢腳邊的小石子。

  “都退下。”

  知道沈茴這是有話要單獨與齊煜說, 宮人們悄聲起身,疾步退遠些。拾星後知後覺看別人都退開了,她才退遠。

  沈茴走過去, 在齊煜麵前蹲下來, 問:“腳上還疼嗎?”

  齊煜嘟囔:“不走路就不疼唄。”

  “煜兒不疼了, 可是被你騎著的小太監手上、膝上恐要被砂石磨破了。”沈茴溫聲細語地說。

  齊煜嘟嘟嘴, 沒吭聲。

  沈茴將他的小手拉過來, 握在手心輕揉。她知道齊煜年紀還小說太多大道理他也聽不懂, 可如今形勢忍不住心裏急, 她壓低聲音哄他:“煜兒要好好讀書,以後才不會輕易被奸臣哄了,才能做個明君。”

  “我有弟弟了, 讓弟弟好好讀書, 讓弟弟做明君!”齊煜收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後。可他始終低著頭,不敢去看沈茴。

  沈茴蹙眉,她知道煜兒還小,不能將那些道理說給他聽,唯有微微加重語氣地喚了遍他的名字:“煜兒!”

  “吧嗒”一聲,齊煜忽然就哭了,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重重砸落青磚上。

  他這一哭,沈茴頓時手足無措起來。她本來麵對小孩子就毫無經驗。

  “就不當皇帝!就不當!”齊煜狠狠地蹬了蹬腳,扔了手裏的鞭子,轉身就跑。

  崴腳的地方好疼好疼,跑起來更疼。每跑一步,一把把細針往骨子裏使勁兒紮似的。可是就算是疼,齊煜也要跑開,跑得遠遠的,不想站在沈茴麵前聽她說那些話!

  沈茴撿起齊煜丟下的小鞭子,發怔。

  不遠處,立在原地的裴徊光饒有趣味地看著這一幕。

  他倒是十分想知道小皇後豁出一切,不惜把自己都送給萬人憎的閹賊玩弄,最後得知她押寶的齊煜根本當不上皇帝,她會如何呢?

  會哭嗎?

  會急火攻心引了舊疾一命嗚呼?

  還是再次以羸弱之軀顫顫巍巍地爬起來?

  裴徊光望著沈茴走遠的背影,將掌中的小糖盒蓋子推開,撚了一粒橘子糖放入口中,慢悠悠地嚼著。

  橘子糖很甜,卻又不夠甜。

  裴徊光微眯了眼,遙遙望著沈茴,他張口,輕含一下指上黑玉戒,再來嚼橘子糖的味道。

  ·

  沈茴到太後宮殿時,賢貴妃、端貴妃和錦王妃都到了,蘭妃卻還沒到。

  “娘娘萬福。”兩位貴妃和王妃起身福了福。

  “不用多禮,都坐吧。”沈茴坐下,“你們來得這樣早。”

  三個人等沈茴坐下,才重新坐下。幾個人麵前的圓桌上,擺著些禮單和賬目。

  “這場冬雨降得稀奇,忽然天暖了。臣妾和賢貴妃住得近些,一早就過來了。倒是皇後娘娘如今住的昭月宮有些遠了。”

  錦王妃在一旁笑著接話:“我這幾日都住在太後這裏,若是比近,那當真是誰都比不上我了。”

  說著遠近的事兒,可還未到的蘭妃住得倒也不遠。蘭妃以前是住在賢貴妃的遠霞宮,她誕下皇子,剛剛搬出去,住進淳陽宮的主殿了。賢貴妃的遠霞宮、端貴妃的百駒宮和蘭妃的淳陽宮到這裏的距離都差不多。

  賢貴妃悄悄掃了沈茴一眼,才開口:“蘭妃雖是母憑子貴,可如今還未出月子,讓她冬日折騰倒也不好。”

  世上的事情哪有十全十美?蘭妃還未出月子本該好好臥床養著身體,可撐著來給太後請安,也掙來個今日能過來議事的資格。

  真夠拚的。

  可在這宮裏不是誰都有拚一拚的機會,若是一旦這機會降下來,可不是要拚命去抓緊握牢。

  沈茴這才開口:“賢貴妃說的是,生養傷身,蘭妃現在應該好好養著身體。今日即使不過來也是應當的。反正這些單子,我們幾個瞧瞧也就行了。”

  端貴妃將臉上的憤憤略收了收,也拿起了桌上的禮單來看。

  沒過多久,蘭妃便到了。

  “給皇後娘娘請安,給兩位貴妃娘娘請安。”蘭妃急匆匆趕來,行了個實禮。

  沈茴趕忙讓人將蘭妃扶起來,讓她坐。

  蘭妃一邊入座,一邊不好意思地說:“臣妾也不知怎麽醒遲了。”

  “無妨的。”沈茴笑著說話。

  端貴妃還是沒忍住,不鹹不淡地說了句:“妹妹剛生下小殿下,這是大功一件。為咱們大齊做了大貢獻。咱們哪敢因妹妹遲了一時半會不高興呢。”

  沈茴默默翻著賬本,不太想聽宮中妃嬪言語間的使絆子。

  錦王妃坐在一旁聽了會兒,將話題繞回了巫茲人。賢貴妃和端貴妃也收斂了些,開始忙正事了。

  其實下麵的人都將事情辦得穩妥,她們今日過來過目一遍,也就行了。

  偏偏,沈茴看得很認真。

  今年來進奉的是巫茲可汗的親弟弟——噠古王。除了和親之用的雙生金眼美人,噠古王竟將自己的王妃也一並帶來了。

  賬單和禮單看了大半,沈茴暫且歇歇眼。她的目光不由自主掃過蘭妃,打量起她來。

  宮中女人姹紫嫣紅的,蘭妃當然也是美的。

  蘭妃連月子裏都不好好養身體,這為了小殿下的拚勁兒,讓沈茴十分警惕。可又一想到今天早上煜兒那個樣子……

  她不由蹙起眉來。

  錦王妃見沈茴沒在看單子,讓婢女捧上一壇果子酒。

  “我在王府的時候,閑來無事時就喜歡釀釀酒,這壇果子酒是我自己釀的。冬日來喝,最是暖身又暖口。”她招了招手,讓太後宮殿的宮女去尋最搭果子酒的琉璃杯。

  有的果子酒甜甜的,倒也不算酒。大齊的女子們多會喝一喝,甚至小孩子還會當糖水來喝。

  錦王妃釀的這壇果子酒便是這一種。

  果子酒是錦王妃從王府過來的,婢女捧上來交給了太後這裏的宮女。琉璃杯是太後身邊的人從庫房取出,酒也是太後這裏的宮婢從酒壇倒進杯中。

  甚至,第一個嚐果子酒的人也是錦王妃。

  那誰還會懷疑果子酒裏放了東西,從而不敢喝呢?錦王妃看著皇後喝了一杯果子酒,含笑舉起琉璃杯,讓宮女再倒一盞。

  至於將來事發?彼時這大齊的皇帝已換了人,而她錦王妃已成了皇後,誰還會糾結這件小事。

  錦王讓錦王妃在果子酒裏的放的東西,倒也不是什麽毒物。

  而是一種妙藥。

  一種可以讓女子逐漸患上性.癮的妙藥。

  因每個人體質不同,藥效發揮作用的時日也不太固定。大約在初次服用十五日前後。

  果子酒很甜,沈茴又喝了一杯。

  錦王妃笑了笑,又讓宮婢倒了一杯來喝。她自然也是真喝了這果子酒,因為她早就離不開這藥了。這藥能讓她快活。想起家中養著的細皮嫩肉的小郎君,錦王妃臉上的笑不由嫵媚了幾分。

  至於一並喝了果子酒的另外三位宮妃?

  喝就喝了唄。

  說不定她們還要謝她呢。

  ·

  將單子過目一遍,再聽桂嬤嬤將明日的流程說一遍,一上午便過去了。太後留下皇後和幾位宮妃用過午膳,沈茴才回昭月宮。

  一回了昭月宮,沈茴便吩咐:“今晨起得早,又忙了一上午,現在倦得很。本宮要去多睡一會兒。沒什麽緊要的事兒,不要打擾本宮。”

  “是。”宮婢領命。除了拾星和燦珠,其他宮婢都悄聲退了出去。

  拾星欲言又止,最後癟癟嘴,把頭扭到一邊去。她這小動作自然沒有逃過沈茴的眼睛,甚至她本來就是做給沈茴看的。

  沈茴彎彎眼睛,說:“你不就是想跟我去嗎?拿著燈,跟我走就是了。”

  “真的?”拾星亮著眼睛,又驚訝又開心。

  她比沈茴還有小半歲,身上的孩子氣沒有盡數褪去。又仗著和沈茴從小一起長大關係好,不怎麽掩藏自己的心情。她倒也不是真的好奇,而是見沈茴總帶著燦珠,把她丟到一旁,有點吃味了,心裏酸溜溜的,臉上也不把酸溜溜的情緒藏著。

  燦珠在一旁忍不住笑。卻還是在拾星跟沈茴往滄青閣走之前,將拾星拉到一旁,細細囑咐了兩句。

  拾星忙不迭點頭。

  沈茴自然是要去滄青閣。她要將昨天沒讀完的那本巫茲人的書讀完。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感覺學了巫茲文有大用處。

  明日巫茲人就要到了,她現在這是臨時抱佛腳。

  走在漆黑的暗道裏,拾星瞪圓了眼睛,又興奮又緊張。她小聲問:“娘娘,會不會突然冒出來什麽怪物啊?”

  她……有點怕黑。

  “下次還跟來嗎?”沈茴笑著問她。

  拾星連連搖頭。

  接下裏的路,拾星時刻警惕著往前走,倒是一句話沒再說了。

  一片安靜裏,沈茴又琢磨起來——裴徊光分明說了要教她巫茲語的,可真是說話不算話。

  就算她用兩種文字對照著認了許多巫茲文字,可學習語言這回事,還是得聽聽聲啊。

  暗道裏一片黑暗,一出去卻豔陽高照。沈茴加快了腳步,快速穿過玉檀林。每次白日過來時,她走到這裏都要腳步快一些。沒有黑夜相隱,她總擔心怕被旁人撞見。

  到了滄青閣,拾星謹記燦珠的吩咐,隻在一樓的角房裏候著,絕不往樓上去。她托腮坐在長凳上,連連歎氣。

  沈茴提裙快步往六樓的書閣去。

  玉石長案上擺著幾本書,沈茴掃了一眼都是巫茲書冊。她早已翻找過整間書閣,知曉這幾本之前絕對沒有。

  書冊旁邊,擺了一壺茶。沈茴摸了摸,燙得收回了手去摸自己的耳朵。

  熱茶?

  裴徊光知道她下午就會過來?

  “娘娘將那本遊記上的文字都記下了?”裴徊光緩步從樓上下來,翻看兩頁紙,那是沈茴默寫的遊記全篇巫茲文,竟無一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