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春竹大沙
  雷明川緊繃著身子,驀然抬頭,死死的盯著眼前,仍舊笑得雲淡風輕的小姑娘。

  眼眸大睜且盛著血絲,粗喘如牛,他咬牙,一字一頓說道“你到底是誰?”

  安媽媽瞧著男人驟然變得凶狠,跟熊瞎子似的,蓄勢待發準備撲將上來,張開血盆大口的模樣,心頭一個哆嗦。

  她連忙動了身子,手臂一橫,死死將楚曦護在身後,警惕的盯著雷明川。

  隻要有她在,她決不能讓任何人傷殿下分毫!

  安媽媽袖下攥著一直銀釵,隻要男人有一個動靜,這釵便會插上他的胸膛,鮮紅便會染紅他的衣襟。

  相較於安媽媽,一旁的小丫頭早已被眼前凶神惡煞的男人嚇破了膽子,慘白了臉色,瑟瑟縮縮地發著抖。

  楚曦看著忍著懼意,以身擋在她麵前的安媽媽,有股暖流在她心頭緩緩流過,為她驅散了,初春傍晚時分的微寒。

  一別多年,雖說有些人事,在時間的流逝中生了變,但,有些人事終究從未變過……

  一如那雇人殺兄的雷家二房,一如待她始終如初的安媽媽。

  如此,甚好。

  人事生變,如此才會生貪欲,才有她如今這趟尋人的意義。

  人事不變,才能讓她心有所欲,從而使她變得更加強大,不懼所有。

  楚曦的手輕輕搭在安媽媽瘦弱的肩上,輕輕地拍了拍

  安媽媽本是強撐的身子,在小姑娘安撫般的輕拍下,驟然頹下。

  安媽媽在小姑娘的安撫下鬆了心神,待她轉頭,看見楚曦仍舊眉目含笑,便心中了有數。

  知道殿下心中已有主意,於是安媽媽便又緩緩地端坐回了位子上。

  隻那雙眼仍舊緊緊地盯著雷明川,防備著他有絲毫異動。

  “我是誰,這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罪人能子孫綿延,享鼎食之盛……”

  楚曦看著雷明川又青又白的臉色,慢慢地吐出了後頭的半句話。

  “而那被得害家破人亡的孩子,卻隻能隱姓埋名,流落江湖。雷鏢主不覺得,這……便跟戲文中寫的一般無二,頗為有趣麽?”

  雷明川腮幫微抖,驟然合上了雙眼,待他再次睜開之時,便又是冷靜的模樣,仿佛方才這男人從未失過態一般。

  “你,究竟想要什麽,想說什麽,不必再繞彎子了,說罷。”

  聽著男人帶了微歎的話語,見他臉上迅速恢複冷靜的神色,楚曦杏眸深處極快地劃過一絲讚賞。

  此人,能隱忍至此,果真是不錯的,既是不錯,那她就不客氣了,嘻嘻。

  須知,生於繁花紅塵,便該要快狠準地抓住所有能抓住的機會。

  唔……這還是些年來,她在大師兄身邊學會的道理。

  可不麽,要不是她快狠準地抓住所有能親近大師兄的機會,又怎能使寒冰消融呢?

  不知是想起了什麽,楚曦覺得自己雙頰微燙,忙抬起捏著帕子的手,狀似擦拭嘴角一般,微擋住了她稍稍發紅的臉頰。

  “咳咳——”小姑娘掩飾般地咳了幾咳,待她平複了心中的微漾波瀾,方才放下手,不偏不倚地對上雷明川帶著微怒的眼眸。

  那雙杏眸中,未有絲毫的懼意。

  “雷鏢主,說笑了,我隻是在與鏢主說個故事罷了,不必當真,其實——”

  小姑娘俏皮地,衝著肅著麵容的男人眨了眨杏眸,一派天真模樣。

  “其實,我不過就是個既喜歡講故事,又喜歡說故事的小姑娘罷了。”

  似怕人不信一般,小姑娘滿臉真誠地看著他,歪了歪小腦袋,甚是懇切地添了一句,“真的!”

  雷明川看著楚曦耍賴般的做派,再聽她乍似天真無邪的話語,向來山崩都不變容色的“活閻王”幾不可見地抽了抽嘴角。

  嗬嗬——他信她個鬼!

  這哪是天真單純跟小白花是的小姑娘啊!

  這分明是個比老二還要狡猾,吃人不吐骨頭的小狐狸!

  楚曦看著麵無表情的雷明川也不惱,她隻眨巴眨巴眼,對著雷明川道“不如,我再給鏢主講個故事吧!”

  雷明川一聽,眼皮一抖,仍舊斂目沉氣,淡淡地盯著小桌上的茶杯,不言不語。

  “從前有個商賈春竹,他救了個名叫大沙的屠夫,那屠夫為報答便答應替春竹運輸貨物”楚曦觀察著雷明川的神色,見男人捏緊了桌上的白玉茶杯,勾了勾唇,繼續。

  “因為有了恩情,便有了不相懷疑的信任,可突有一日,那屠夫在送貨的路上被一群官兵給抓了……”

  楚曦看見雷明川的身子猛然一頓,茶杯崩裂,卻還是強撐著心緒容色,用他那被壓抑地沙啞了的嗓音向小姑娘問道“然後呢?”

  小姑娘聞言挑眉,勾起唇角,笑靨如花,“然後?”

  楚曦言語稍頓,賣著關子,“然後啊,死了。”

  小姑娘的回答輕描淡寫,卻讓雷明川心中掀起了驚濤巨浪,他啞著嗓子問“死了?”

  楚曦點頭,“嗯,死了。”

  男人緊接著問“為何而死?”

  “鏢主覺得是為了什麽呢?”楚曦反問,見他又陷入了沉思,小姑娘輕輕地“嗬”了一聲,似譏似諷。

  如此這般,竟還是不願相信,仍是護著麽——

  楚曦覺得,她也許,還要再下一計猛藥才是。

  “既是被官兵所捕,後又身死,那自是犯了南楚死律。”楚曦不帶喘地說完這一連串後,又向雷明川問道

  “鏢主覺得人心如何?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可會為對方上刀山下火海,甚是不惜豁出自己的性命?”

  雷明川未答,便又聽對方說道“如果陌生人不夠,那麽,救命恩人可行?”

  “雷某,雷某還有事在身,此時便不再打擾了,待晚間雷某再來尋姑娘品茶談天。”

  楚曦話語剛落,男人再也繃不住臉色,神情大變,似驚似懼,隻見他對著小姑娘說完後,抱了抱拳,便匆忙地下了馬車。

  見雷明川略帶慌忙的身影,楚曦並未阻攔,望著小桌上那隻被人捏碎的白玉茶杯,一雙杏眸明明滅滅,讓人瞧不出神色。

  嗯——不急。

  小姑娘從容地抿了口茶,老神在在地又嚐起小桌上擺著的糕點。

  她不急,阿翁說過,有些事太急了反而會不美,就如安媽媽烹茶著名一般,要不急不緩,計算著時辰,才好。

  如此這般,這茶水啊,才會香甜,才會齒頰留香,這才不至於白白浪費了好茶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