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章 係吾一生心
  “那我們也走吧,趕緊回藥王穀!”俞秀娥麵露驚慌。

  “我不走,我要為姐夫報仇!姐姐也不會走的,姐姐也要為姐夫報仇,對不對?”如歌抬起布滿血絲的雙眼看向葉姝。

  葉姝怔了怔,看向放在自己枕邊的繈褓,女兒剛吃完奶,正睡得十分香甜,仿佛還有點意猶未盡,那可愛的小嘴不時地吧唧著。

  如歌的目光跟著葉姝落在那個小女嬰臉上,忽然間心中一陣劇痛——女嬰的眉眼和欽陵一模一樣……

  一層血紅的淚水蒙住了如歌的眼睛:“姐姐帶著孩子回藥王穀吧,我留下來。我要刺殺北國可汗,為姐夫報仇!”

  葉姝一震,抓緊了身下的被褥,杏眼裏閃過冰棱般的冷光:“我也留下來!我的兩任夫君都死在那個畜生手裏,我要親手殺了他!”

  如歌眼裏升起欣慰之色,還帶著隱隱的瘋狂:“那就讓秀娥姐把姐姐的女兒送回藥王穀,若是我們刺殺失敗,也不至於連累孩子。”

  “好!秀娥姐,肖穀主,你們趕緊收拾,趁野利人還沒打到並州,把我女兒帶回藥王穀吧。”葉姝看向俞秀娥和肖鬆年。

  俞秀娥嚇得臉都白了,怔怔轉頭與肖鬆年對視,肖鬆年咳了一聲,緩緩道:“如歌,你姐姐一不諳武功,二剛剛生產,氣虛體弱,她留下來幫你刺殺北國可汗,這不是胡鬧嗎?”

  如歌淺淺地笑了,眼底如毒蛇吐信般冒著詭異的幽光:“我自有辦法!”

  “胡鬧!”一貫溫和的肖鬆年一聲低喝,拽住如歌胳臂將她拖出了臥室,一直拖著她繞過長廊走到穿堂才停下,神情嚴冷:“如歌,你要把你姐姐推入火坑嗎?”

  “怎會?”如歌慘淡地一笑,眼底燃燒著徹骨的恨意,“赫蘭墨不會殺姐姐的,而且,隻有姐姐才有機會靠近那個畜生……”

  肖鬆年定定注視如歌許久,忽然目光一沉:“如歌,你喜歡欽陵?”

  如歌像被針紮了一下,往後倒退一步,櫻唇輕顫,半晌,她悲涼地笑了,眼淚無聲地沿著雪白的粉腮滑落:“喜歡又如何,他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為他報仇……”

  肖鬆年悲憫地搖頭:“但你不能拉上你姐姐……”

  “死的是她夫君!為夫君報仇難道不是應該的嗎?”如歌悲憤地喊道,“何況那個畜生把姐姐害成什麽樣子了?要不是看在姐姐份上,我早就想親手宰了那個畜生!”

  肖鬆年還是搖頭,長長的白眉擰成一團:“太危險了,我不能就這樣把你們留下,叫我如何向你父皇交待?”

  “那麽穀主留下來幫我們,讓秀娥姐帶著姐姐的女兒先回藥王穀。”如歌眼底閃著森冷的暗光,如地獄深處幽幽吞吐的火焰,“穀主留下來還可以幫我們,那畜生武功高強,即使姐姐能接近他,也不一定能成功。穀主你可以幫我們配置毒藥,在暗器上塗毒。”

  肖鬆年搖搖頭:“我藥箱裏沒有烈性毒藥,普通毒藥對於武功高強的人未必有用。”

  “那就去城裏的藥鋪看看有無烈性毒藥。”如歌恨得咬牙切齒,“穀主你還記得嗎?咱們當年北上野利國東都時,一路看見野利人建的軍州,全是我們漢人農奴為他們種地,受盡欺壓。

  赫蘭墨製定的律法都是兩套,草原上用一套律法,在漢地卻用另一套。野利人毆漢人致死,隻需償以牛馬;若漢人歐野利人致死,卻需償命,且親屬還要淪為奴隸!

  赫蘭墨打遼東的時候,驅趕漢人奴隸衝在最前麵。那一戰死了十幾萬漢人,也因此,許多軍州的漢人奴隸逃跑,自行組成了馬幫。

  姐夫當初就是馬幫的頭目,是他帶領那些被欺壓的漢人百姓回到大晉!姐夫是多好的人啊,他是真正的英雄,所以我父皇才那樣欣賞他。穀主,就算是為了大晉百姓,求你幫我殺了那個畜生!”

  肖鬆年望著廊外樹枝上的積雪被風吹落,心想:我隻是擔心你和姝兒,姝兒已經為社稷作出太多犧牲了……

  如歌見肖鬆年不語,急得眼圈都紅了:“穀主,野利人的鐵蹄都快到並州了!下一步就是京師了,難道你要眼看國破家亡,百姓塗炭?”

  “好,我幫你,我幫你!”肖鬆年實在拗不過如歌,“你現在就去城裏的藥鋪,外麵擠得走不通,我輕功沒你好……”

  肖鬆年回到自己房中寫了幾味藥給如歌。

  如歌拿了藥方出門,肖鬆年回到葉姝房間,讓俞秀娥把葉姝的女兒先帶回藥王穀。

  “好,我這就回房收拾行囊。”俞秀娥說著給肖鬆年使了個眼色。

  兩人一起走了出來,進了俞秀娥房間,俞秀娥拴上房門才問肖鬆年:“師父,她們兩個要留下來刺殺隆吉可汗?!”

  肖鬆年蹙眉點頭,神色凝重。

  “可是……”俞秀娥壓低了聲音,神色淒楚,“你知不知道,晉陽公主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喊‘阿墨哥哥’……”

  “她不知道那就是隆吉可汗的名字,還以為那是她亡夫的小名。”肖鬆年道。

  “可是等她見了真人,難道就不會想起來?一旦想起來又怎麽辦?”俞秀娥滿麵急痛,“師父你怎麽不勸勸蘭陵公主?”

  “我怎麽勸她?你沒看見欽陵死了,如歌都快瘋了嗎?”

  “她、她喜歡欽陵?”俞秀娥大驚失色。

  肖穀主沉重地點點頭。

  俞秀娥怔忡了許久,才喃喃道:“所以她為了給姐夫報仇,不惜利用姐姐……”

  “也不僅僅是為了給欽陵報仇。一旦並州破城,野利大軍就可以南下瀛關,京師就岌岌可危了!”肖穀主滿麵憂色,沉沉說道。

  俞秀娥神情悲憫地歎了口氣:“隻是可憐了晉陽公主……”

  ————

  寧州破城後,赫蘭墨率領狼衛營第一時間衝進城,風馳電掣地馳過硝煙彌漫、屍橫遍野的街巷,徑直衝到了寧州都督府。

  幾名狼衛拖著一個仆婦打扮的婦人,扔到他的腳下:“大汗,她是都督府的廚娘,應該知道晉陽公主的下落。”

  “晉陽公主去哪了?為何府中就剩你們幾個奴仆?”赫蘭墨金盔下的麵孔毫無表情,語調平靜,然而渾身散發出的威凜之氣,如烈日般令人無法逼視。

  廚娘已經嚇得抖如篩糠,膽顫心驚地回答:“公、公主一個月前已經遷去並州了。”

  “並州?”赫蘭墨眉宇微沉,“你們公主在並州有府邸?”

  “是、是的,公、公主的食邑,在、在並州治下……”仆婦戰戰兢兢地答道。

  赫蘭墨擺弄著手裏的銀柄烏金馬鞭,有一瞬間的默然。這沉默帶著一種無形的威壓,令那廚娘手足俱軟,豆大的冷汗從額頭往下淌。

  “你們公主和你們都督……感情好麽?”半晌,赫蘭墨忽然問了一句,聲音微微喑啞。

  “這……”廚娘嚇得不知所錯,抖抖索索地囁嚅道,“我……我隻是個做……做飯的……”

  “你跟本汗說實話,本汗不會殺你。”赫蘭墨神色間露出幾分溫和。

  “都督對公主很好……”廚娘隻得勉強答道,“公、公主腦子受過重創,看上去有點呆,所以、所以不太看得出她是否……”

  “本汗明白了……”赫蘭墨神情恍惚,怔怔地抬目,掃視眼前這座府邸——這是姝兒和其他男人共同生活的地方。

  這個認知,仿佛一把刀瞬間將他劈成了兩半,劇烈的痛楚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

  秋八月的部落大集會,他登上伊罕山,俯瞰成群的戰馬、數不清的牛羊,填滿山川溝穀。

  這幾年野利國興盛強大,牛羊遍野,糧食充足,每逢孟秋部落大集會,都會見到如此秋高馬肥的興旺景象。

  八名身塗彩繪、頭插五色雉羽的大漢用一張描金漆彩的肩輿抬著他,穿過人山人海的人群,接受萬民朝拜。

  兩邊黑壓壓的部落子民、來自五湖四海的各邦使者,如風吹麥稈般大片伏倒,像膜拜神祇般向他朝拜,狂熱地呼喊著:“無上隆吉大可汗,大燕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便在此時,數十名黑衣刺客劍光縱橫,從天而降!

  隨時警戒的狼衛們也在同一時間挺刀拔劍,蜂擁而上……

  刀光劍影,鮮血飛濺,最後那些刺客幾乎全部橫屍當場,唯一留下的活口,供出了幕後主使——黑雲部酋長。

  赫蘭墨立即派人捉拿了來參加部落集會的黑雲部貴族,然後派狼衛手持黑木令前往黑雲氏部落。

  誰知,過了一個月,消息傳來:黑雲部酋長逃到越雁關、投奔晉國去了。

  赫蘭墨立刻派使者前往晉國要人,同時移駕中都。

  他到達中都不久,使者就從晉國返回,並帶來了晉國使者,轉達葉衡的意思:如果野利國歸還前年擄走的十萬民戶,就把黑雲部酋長和子民遣返野利國。

  赫蘭墨召開朝會,與眾臣商議此事。

  南府宰相裴佐賢主張:“彼若敗盟,推賢用眾,大舉北來,乘勢蠱惑漢地民心,複故土易如反掌。不若我籍此,先責其敗盟,主動出擊,敢戰者方敢言和!”

  意思是:如果等晉國率先撕毀盟約,任用賢臣良將,並且煽動北地的漢人,到時候他們收複幽雲、遼西、遼東,豈非易如反掌?

  不如我們先以這次晉國收留叛臣為借口,主動出擊,打得晉國跪地求饒,將他們徹底打服,才能使兩國將來真正相安無事。

  赫蘭墨十分讚同,遂開始全境調兵,商議戰略。

  商議戰略時,曾有臣下建議赫蘭墨改變戰略。以往幾次南征,赫蘭墨都走中路,莫槐氏等東境部落走東路,西境部落走西路。

  恐怕晉國攝政王對這套戰略已有應對之策。

  然而,赫蘭墨斷然否決了,仍然堅持以往的戰略。

  ——因為,欽陵守在中路的越雁關!

  幾個月前赫蘭墨就從間諜那裏得知,欽陵娶了姝兒,帶著姝兒一起鎮守寧州。

  妹妹,我要來看你一眼,親眼看看你過得好不好,看看你是否已經康複。

  是我冤枉了你,把你打成那樣,我要親口對你說一聲對不起。

  “索莫,即刻傳令泥孰,率領神鷹騎駐守寧州!本汗要親率虎豹騎奔襲並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