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章 始知相憶深
  “讓圓圓和親?!”葉姝聽到如歌轉述,驚得臉都白了。

  小昊澤被如歌擰著回來,剛扔到地上,就一咕嚕跳了起來:“是爺爺說的!”

  他在樹上偷聽奕六韓和葉衡談話,被如歌發現了。

  “果真?”葉姝看向如歌。

  如歌點點頭:“大哥的本意是想讓你去敵營求和,父皇不許。”

  “娘要去哪?”昊澤緊張起來,一把扯住葉姝的裙擺,宛如明珠流光的大眼睛撲閃撲閃地仰望著母親,“小耗子也要去!”

  葉姝慢慢坐下來,將昊澤抱到膝蓋上,望著他的眼睛,捏捏他挺秀的小鼻子:“想不想見你父汗?”

  “父汗?!”小昊澤滿臉興奮,然而頃刻間,他神情黯淡下來,濃長如黑羽的睫毛低低垂下:“爺爺說父汗是個大壞蛋……”

  “爺爺是跟你父汗生氣,你跟爺爺生氣時不也說爺爺是大壞蛋嘛!”葉姝抱起兒子在他粉雕玉琢的臉頰上用力親了兩下,小昊澤摟著母親脖頸:“爺爺為何要生父汗的氣?”

  “因為父汗把你送到爺爺這裏來,你這個小耗子又頑皮又能吃,每天把爺爺氣得不成樣子,又那麽貪吃,把爺爺都吃窮了。爺爺養不起你,就生你父汗的氣咯!”

  小昊澤一噘嘴:“爺爺不是說以前整個天下都是他的,怎麽會被我吃窮了。”

  “小耗子說得沒錯!我能養萬民兆庶,難道養不起我家小昊澤嗎?”一個渾厚遒勁的聲音傳來,奕六韓大踏步走入廳堂,一把抱起小昊澤放到肩上坐著,“小耗子不會離開藥王穀的,你迫不及待要去見那個畜生,你自己去吧,昊澤跟著我!”

  話音未落,小昊澤從奕六韓肩上一溜而下,奕六韓還以為他掉下來了,嚇得臉發青忙去接他,他卻像一隻耗子般靈巧地落到地上,一頭躥進葉姝懷裏:“我不要!我要跟著娘親,娘親去哪我去哪!”

  奕六韓見狀,皺紋包裹的眼裏浮起渾濁的水光,狠狠眨眼忍了下去,一邊自言自語地罵道:“沒良心的狗崽子,養你那麽久,還是隻認爹娘!”一邊負手轉身走了出去。

  看著父親英挺一輩子的背影忽然顯出幾分佝僂蒼老,葉姝鼻子一酸,捧起小昊澤的臉:“爺爺傷心了,快去哄一哄爺爺!”

  “不!不要!”小昊澤將臉埋在葉姝衣襟裏蹭著,小小的身子輕輕扭動。

  “聽話!不聽話娘要生氣了!”葉姝將小昊澤用力掀了下去。

  小昊澤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

  “好了,別哭了!你哭什麽,剛才爺爺哭了,你知道嗎?”葉姝蹲下來摟起兒子,“爺爺對你多好啊,教你武功,帶你登山爬樹,給你做小弓箭、小竹刀、小竹馬,你忘了上次在山裏,爺爺為了救你被蛇咬……好了好了,別哭了,你想跟娘親走沒錯,但你不可以對爺爺這樣冷漠,你要表現出舍不得爺爺的樣子,明白嗎?你想想,離開爺爺,以後可就沒人給你做小弓箭,沒人帶你登山爬樹了,娘親可不會這些哦……”

  “父汗可以帶我登山爬樹啊!”小昊澤抽抽噎噎地噘著小嘴。

  葉姝歎口氣,無奈地搖搖頭——都怪自己每晚睡覺都跟昊澤講他的父汗如何英雄,如何神武,講得昊澤對父汗敬若神明。

  “你父汗可不止你一個兒子,他有十來個孩子呢,哪裏會像爺爺這樣全心全意都撲在你身上!”

  說到這裏,葉姝已湧上了滿心的酸澀。

  最後,葉姝終於哄得昊澤答應去跟爺爺說幾句暖心的話。

  葉姝讓昊澤背熟了,才牽著昊澤來到後院竹林,見奕六韓和蘇葭湄坐在石桌邊說話,蘇葭湄聲音溫婉低柔,似在勸他。

  葉姝牽著昊澤走上前,昊澤照葉姝吩咐的,扯住奕六韓的袍角:“爺爺別生小耗子的氣,小耗子跟娘親去勸父汗退兵,以後還會回來看爺爺,小耗子不會忘記爺爺!”

  奕六韓仰頭看著紅葉秋山,幽篁搖風,拚命忍著湧上眼眶的老淚。

  蘇葭湄將昊澤抱起來放在膝上:“爺爺不是生昊澤的氣,是舍不得昊澤!”

  葉姝在父皇身邊坐下,看著父皇:“父皇,圓圓才十四歲,西域遙遠,黃沙萬裏,薛延人比北國人更野蠻不開化,你忍心把她嫁到那種地方去?”

  奕六韓回頭盯住葉姝:“你以為你去了,赫蘭墨就會退兵?他采用這樣的戰術,一路遇城而不攻,其意圖就是快速南下,一舉攻陷京城!現下眼看就要攻破瀛關,京城躍馬可至,他會為你功虧一簣?!”

  葉姝咬著下唇:“起碼我可以拖住他幾日,為大哥從江南調兵,以及西疆的兵馬回援贏取時間。”

  奕六韓冷笑:“如果你貽誤了赫蘭墨的戰機,等江南兵馬調齊,西疆兵馬回援,赫蘭墨遇城不攻的那些兵馬南下,赫蘭墨的大軍將陷入包圍,到時候你在赫蘭墨身邊地位更低!”

  “我隻是去勸他退兵,不會再和他重續前緣……”葉姝低下頭,底氣不足地說道。

  奕六韓見蘇葭湄已將昊澤抱起,走入竹林深處,便對葉姝道:“即使他肯放你回來,昊澤也回不來了。赫蘭墨見了兒子必不會放他走,這孩子長得如此像他,又這樣機靈可愛……”

  葉姝墨蝶羽翅般的長睫輕顫著:“那我就自己回來……”

  “你舍得昊澤,我可舍不得!”奕六韓突然將手掌拍在石桌上,石桌陷下去五個深深指印。

  兩顆晶瑩的淚珠,滑落葉姝冰雕玉琢的麵頰,仿佛滾動在潔白花瓣上的露珠。

  “早知如此,當年應該逼迫欽陵娶了你。”奕六韓歎息,“一旦娶了你,他就不舍得離開了,什麽幕後黑手他也不會再去管了。畢竟隻要你們生活在藥王穀,野利國那些人不可能再來害你。”

  提到欽陵,葉姝臉上的眼淚流得更多:“他這一去就是三年杳無音信,恐怕早已經……”

  奕六韓一拳砸在石桌上:“你這輩子相好的男人,為父就隻看上了欽陵一個!什麽赫蘭墨,什麽慕奎,都不是你的良配!赫蘭墨心中隻有功名霸業,男女之情於他不過錦上添花。慕奎比你小好幾歲,過去與你曾有母子名分,為父實在接受不了。唯有欽陵重情重義,是條漢子!”

  葉姝以手掩麵泣不成聲,一陣疾風穿過竹林,竹葉簌簌搖曳,如波似海,嘩嘩地似要湧到人身上來。

  這件事最終定了下來,葉姝決定出使敵營,為晉國社稷勸赫蘭墨退兵。

  赫蘭墨那邊也很快收到了消息,赫蘭墨親率狼衛隊和虎豹騎,騎馬出營到瀛關之下來迎接葉姝的使節團。

  暮色蒼茫,天邊的晚霞如同火燒的幕布,映紅了巍然雄偉的瀛關。雄關如鐵,殘陽似血,起伏的群山被夕陽餘暉鍍上了一層淡淡金邊。

  厚重而巍峨的關城大門緩緩開啟,門洞的陰影裏馳出八個騎著高頭大馬,手執彩繪熗金障扇的侍從,接著是四匹棗紅駿馬拉著的翠羽青鸞八寶香車,車簷四角垂下的鑾鈴叮鈴鈴作響。

  赫蘭墨望著那乘鑾駕,眼中的熱淚被沙塵吹得一陣陣刺痛。身下坐騎因感到主人的激動而不停原地踏蹄兜轉,赫蘭墨用力扯了扯韁繩,剛製住坐騎,那久違的熟悉身影從鑾駕中走了下來。

  一別四年,此時此刻,所有的思念猶如山洪爆發般從體內噴薄而出,赫蘭墨幾乎不能自已。

  葉姝在一位侍女扶持下走下馬車,纖纖玉手掀開帷帽垂下的淡紫麵紗,徐徐揚起美豔絕倫的臉龐看過來。

  夕陽下,蕭蕭秋風裏,赫蘭墨翻下馬背,玄色曳地披風隨風飛揚,快步流星地走來,揚聲大喊:“妹妹!”

  一聲“妹妹”,仿佛他們之間什麽也不曾發生,仿佛他們之間從未分開這四年的歲月,仿佛他們還是那對青梅竹馬的少男少女,趴在落英繽紛的王府草地上一起看武功秘籍……

  “阿墨哥哥!”淚水迷蒙了她的雙眼,她發狂般奔過去撲入他的懷抱,像小時候那樣貪婪地嗅著他的氣息,她從小就迷戀到骨髓裏的氣息……

  阿墨哥哥,我愛你,我愛你……

  她在心裏瘋狂地呼喊著。

  “妹妹,這幾年你有想我嗎?”略帶沙啞的低沉聲音,在她頭頂上方響起,帶著深沉的霸氣與如海的深情。

  “你呢?”葉姝仰起臉,在他的容顏映入她眼簾的刹那,她就知道,她還是那樣愛他,心裏有那麽多的溫柔,那麽多的情意,潮汐般無休止地洶湧,完全沒有辦法遏止……

  他俯下身捧起她的臉,深深凝注著她的眸子:“死女人!今晚我要讓你知道我有多想你!”

  葉姝的臉驀地紅了,無以言喻的心動如春水般漫過,晶瑩剔透的麵龐染上桃花般嫣然的紅暈,她羞澀地轉過頭去看向馬車:“對了,還有一個人也跟我來了。”

  “嗯?”阿墨跟著她朝馬車內看去。

  “咦?”葉姝見車內空空,不禁大吃一驚,三兩步登上馬車,在車內到處尋找:“小耗子!小耗子!你哪去了?”

  “什麽?昊澤來了?”赫蘭墨如被一道電流猛地擊中,眼中迸射出炫目的亮光,縱身躍上馬車,聲音顫抖急迫,“我兒子在哪?”

  “剛才還在啊!”葉姝頭痛地用中指節敲著額頭,趴在車廂地麵朝坐榻下看,“還能去哪?”她攀住車窗朝外麵的侍從們喊道:“你們有沒有看見小公子?”

  侍從們一個個都茫然地搖頭。

  “你又把我兒子弄丟了?!”赫蘭墨焦急如焚,聲音裏已帶上了薄薄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