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傷別離（3）
“周太醫的藥已經吃了六日，這藥需要吃十日。這十日裏，若是小歌來了葵水，就要去請周太醫。若是沒有來，第十日也得去請周太醫。”
“嗯，知道。”她低頭抄著書，執筆運腕的姿態十分秀雅，兩綹薄如蟬翼的鬢發掩映下，側顏的線條精致柔美，肌膚細膩若瓷。
她在為他抄著名的兵書《尉繚子》，今日即可完本，可以讓他帶在征途上閱讀——北梁珍本書籍都靠手抄。
“你再重複一遍。”他猶不放心。
她歎口氣，停下筆鋒，懸腕不動，慢慢抬頭看他，“周太醫的藥已經吃了六日，這藥需要吃十日。這十日裏，若是小歌來了葵水，就要去請周太醫。若是沒有來，第十日也得去請周太醫。”
“謝謝你，小湄。”他俯身過去，雙臂環住她的肩頭，親吻她的玉頰、耳垂、脖頸，熱熱的氣息撩得她全身過電般酥麻，手腕一顫，紫毫落在紙頁上，畫出一串濃墨。
“糟了，這一頁要重寫了。”她將紫毫筆擱在水晶山形筆架上，拿起紙頁心疼地看。
“不用不用，就這樣挺好。”他摁住她的手，“我讀到這一頁就會想起親小湄的玉頸……”
“啊，對了！還有件事要勞煩愛妻！”他忽然想起來，說道，“蘭陵公主不願和親，父親又讓我去勸她。上次我去勸她，被她百般糾纏，我可不願再招惹這個女人，你幫我想想辦法。”
一聽他說蘭陵公主，她神色立刻冷了，“我可以幫你想辦法。不過夫君，你不要以為蘭陵公主心悅你。皇室衰微，她不過為自己打算罷了。若有一天乾坤倒轉，她至少有你做個靠山。”
“我沒想把慕煙收為已有。”奕六韓委屈地趴在書案上，伸手從描金托盤裏拿了一個橘子，漫不經心地剝著，“隻是相識一場，她既然不願和親，我若能幫就幫她這個忙。”
“等我想一想。”蘇葭湄從筆架上拿起筆，低頭繼續抄書，一股酸甜清香撲鼻而來，奕六韓將一瓣橘子喂進她的嘴裏。
她隻吃了一口，隻覺胃口大開，索性放下毛筆，自己拿起一個橘子吃起來。
奕六韓大叫起來，“這麽酸！呸！呸！”酸得齜牙咧嘴，把嘴裏剩的橘子都彎腰吐進了唾盂裏。
他看蘇葭湄吃得津津有味，好奇地從她手裏掰了一瓣，“難道你這個甜？”
放進嘴裏一嚐，立刻呸呸地吐了出來，“比我那個還酸！”接著瞪大了眼，“你這麽能吃酸？莫不是男孩？”
目光落在她腹部，久久逡巡，又將三指摁上她的手腕，靜靜聽了一會，喃喃道，“胎息之脈，左疾為男，右疾為女。上次給你聽脈，明明是右邊更疾，現在又變成左邊更疾。”
“夫君想要兒子還是女兒？”蘇葭湄眼中流曳著幸福的輝光，靜靜地望著他。
“當然是兒子。”
“若是個女兒呢？”
“女兒也很好，隻是……”他手撫下頜，想了想道，“剛剛回京時，父親官封太尉，兼領北疆三州大行台，淑妃姐姐又懷了皇嗣，簡直和當初蘇崴鼎盛時一個樣。
當時蘇崴也是太尉兼北疆三州大行台，蘇貴妃亦有了龍裔。我們私底下都說，父親這不是走上了蘇崴的老路，下一步難不成會被皇上族滅？
皇甫先生卻搖頭說，葉江州和蘇天柱最大的不同在於，蘇天柱沒有一個成年的兒子，四個兒子都在十三歲以下。而比較年長的都是女兒。
而我父親卻有三個成年兒子，除了長子不成器，另外兩個都已統帥大軍、獨當一麵，麾下戰將如雲。皇帝若要動我父親，就不得不有所顧慮。”
蘇葭湄不服氣道，“這是說女兒無用麽？沒有我，你平滅蘇峻不會那麽容易吧。”
“像小湄這樣的自然不多。”奕六韓摸摸她的頭，“智慧和身段都跟男孩一樣。”
蘇葭湄一口橘子噎在喉嚨裏，嗆得咳嗽起來，奕六韓一邊笑一邊替她拍著，“別生氣，別生氣，為夫錯了！小湄身段比以前好多了，多虧我經常愛撫……”
咳嗽止住後，她忽然眸光一閃，“說到我父親的女兒……上次回門，你也見過我三妹，覺得她如何？”
奕六韓歪著頭回憶那個叫做蘇窈君的少女，“嗯，色如春花，豔若桃李。不過和你一樣，胸太小了，還是不要了。小湄的心意我領了，但大哥二哥都才兩個妾，我多出一個來不太好……”
蘇葭湄秋波斜睨，橫了他一眼，“我是要讓三妹和親，不是給你做妾。”
“什麽？讓她和親？”他瞪大了眼，“她能答應麽？雖然隻見過一麵，但我感覺她不是個好相與的。”
“這就由不得她了。”蘇葭湄挑眉冷笑，眼神如冰似雪。
奕六韓咋舌，“她可是你妹妹，雖然不是親妹子……”
“那你讓慕煙去和親吧，我不管這事了。”蘇葭湄拿起紫毫筆，低頭抄書，手腕輕運，筆底猶如雲煙斜逸。
“我錯了，我錯了！”奕六韓趕緊摟住她的肩，“賢妻，愛妻，嬌妻，為夫錯了。就讓你妹妹去和親，此事由你去跟我父親說。”
“為你的一個女人，我得裝胎動不安。為你的另一個女人，我得嫁妹子。你還有哪個女人需要我保護和幫忙？”她一邊筆走龍蛇，一邊淡淡問道。
“沒有了，沒有了。”他雙手合十，“我總共就沒幾個女人啊，愛妻！”
——————————
出征前最後一次陪妻妾們用晚膳，瑪吉卻走來說，歌琳沒胃口，不過來了。
奕六韓吩咐書盈拿來食盒，讓瑪吉把晚膳送到西廂去，並囑咐道，“你告訴小歌，我馬上過去。”
瑪吉擰著食盒離開，奕六韓看看蘇葭湄，又看看吳令姬。
二女都放下玉箸，望著他。蘇葭湄大大的杏眼，吳令姬清媚的細眸，都盛滿了擔憂、依戀、不舍，隱隱有水光漾動。
奕六韓展臂將她們一起擁入懷抱，寬厚的懷抱即使摟著兩位佳人猶有餘地，用力將她們摟了摟，聲音一改往日嬉皮，顯得低沉凝重：
“明日誓師大典約在日禺時分，大約寅時就得從葉府出發。你們能起床送我就起來，若睡過頭了，就算了。”
吳令姬垂下頭，白皙的臉上滾下兩串淚珠，拈著絹子默默拭去。
蘇葭湄別過頭，強忍住淚水。
“還是那句話。”奕六韓替小姬拂去淚水，“我若回不來，你們就改嫁吧。”
她們尚能改嫁，小歌怎麽辦？
——最放不下的，最牽腸掛肚的，還是小歌。
帶著無比的沉重與難舍，五髒六腑都痛得一寸寸糾結起來，他來到西廂。
他竟有點害怕麵對歌琳。
“嗯，知道。”她低頭抄著書，執筆運腕的姿態十分秀雅，兩綹薄如蟬翼的鬢發掩映下，側顏的線條精致柔美，肌膚細膩若瓷。
她在為他抄著名的兵書《尉繚子》，今日即可完本，可以讓他帶在征途上閱讀——北梁珍本書籍都靠手抄。
“你再重複一遍。”他猶不放心。
她歎口氣，停下筆鋒，懸腕不動，慢慢抬頭看他，“周太醫的藥已經吃了六日，這藥需要吃十日。這十日裏，若是小歌來了葵水，就要去請周太醫。若是沒有來，第十日也得去請周太醫。”
“謝謝你，小湄。”他俯身過去，雙臂環住她的肩頭，親吻她的玉頰、耳垂、脖頸，熱熱的氣息撩得她全身過電般酥麻，手腕一顫，紫毫落在紙頁上，畫出一串濃墨。
“糟了，這一頁要重寫了。”她將紫毫筆擱在水晶山形筆架上，拿起紙頁心疼地看。
“不用不用，就這樣挺好。”他摁住她的手，“我讀到這一頁就會想起親小湄的玉頸……”
“啊，對了！還有件事要勞煩愛妻！”他忽然想起來，說道，“蘭陵公主不願和親，父親又讓我去勸她。上次我去勸她，被她百般糾纏，我可不願再招惹這個女人，你幫我想想辦法。”
一聽他說蘭陵公主，她神色立刻冷了，“我可以幫你想辦法。不過夫君，你不要以為蘭陵公主心悅你。皇室衰微，她不過為自己打算罷了。若有一天乾坤倒轉，她至少有你做個靠山。”
“我沒想把慕煙收為已有。”奕六韓委屈地趴在書案上，伸手從描金托盤裏拿了一個橘子，漫不經心地剝著，“隻是相識一場，她既然不願和親，我若能幫就幫她這個忙。”
“等我想一想。”蘇葭湄從筆架上拿起筆，低頭繼續抄書，一股酸甜清香撲鼻而來，奕六韓將一瓣橘子喂進她的嘴裏。
她隻吃了一口，隻覺胃口大開，索性放下毛筆，自己拿起一個橘子吃起來。
奕六韓大叫起來，“這麽酸！呸！呸！”酸得齜牙咧嘴，把嘴裏剩的橘子都彎腰吐進了唾盂裏。
他看蘇葭湄吃得津津有味，好奇地從她手裏掰了一瓣，“難道你這個甜？”
放進嘴裏一嚐，立刻呸呸地吐了出來，“比我那個還酸！”接著瞪大了眼，“你這麽能吃酸？莫不是男孩？”
目光落在她腹部，久久逡巡，又將三指摁上她的手腕，靜靜聽了一會，喃喃道，“胎息之脈，左疾為男，右疾為女。上次給你聽脈，明明是右邊更疾，現在又變成左邊更疾。”
“夫君想要兒子還是女兒？”蘇葭湄眼中流曳著幸福的輝光，靜靜地望著他。
“當然是兒子。”
“若是個女兒呢？”
“女兒也很好，隻是……”他手撫下頜，想了想道，“剛剛回京時，父親官封太尉，兼領北疆三州大行台，淑妃姐姐又懷了皇嗣，簡直和當初蘇崴鼎盛時一個樣。
當時蘇崴也是太尉兼北疆三州大行台，蘇貴妃亦有了龍裔。我們私底下都說，父親這不是走上了蘇崴的老路，下一步難不成會被皇上族滅？
皇甫先生卻搖頭說，葉江州和蘇天柱最大的不同在於，蘇天柱沒有一個成年的兒子，四個兒子都在十三歲以下。而比較年長的都是女兒。
而我父親卻有三個成年兒子，除了長子不成器，另外兩個都已統帥大軍、獨當一麵，麾下戰將如雲。皇帝若要動我父親，就不得不有所顧慮。”
蘇葭湄不服氣道，“這是說女兒無用麽？沒有我，你平滅蘇峻不會那麽容易吧。”
“像小湄這樣的自然不多。”奕六韓摸摸她的頭，“智慧和身段都跟男孩一樣。”
蘇葭湄一口橘子噎在喉嚨裏，嗆得咳嗽起來，奕六韓一邊笑一邊替她拍著，“別生氣，別生氣，為夫錯了！小湄身段比以前好多了，多虧我經常愛撫……”
咳嗽止住後，她忽然眸光一閃，“說到我父親的女兒……上次回門，你也見過我三妹，覺得她如何？”
奕六韓歪著頭回憶那個叫做蘇窈君的少女，“嗯，色如春花，豔若桃李。不過和你一樣，胸太小了，還是不要了。小湄的心意我領了，但大哥二哥都才兩個妾，我多出一個來不太好……”
蘇葭湄秋波斜睨，橫了他一眼，“我是要讓三妹和親，不是給你做妾。”
“什麽？讓她和親？”他瞪大了眼，“她能答應麽？雖然隻見過一麵，但我感覺她不是個好相與的。”
“這就由不得她了。”蘇葭湄挑眉冷笑，眼神如冰似雪。
奕六韓咋舌，“她可是你妹妹，雖然不是親妹子……”
“那你讓慕煙去和親吧，我不管這事了。”蘇葭湄拿起紫毫筆，低頭抄書，手腕輕運，筆底猶如雲煙斜逸。
“我錯了，我錯了！”奕六韓趕緊摟住她的肩，“賢妻，愛妻，嬌妻，為夫錯了。就讓你妹妹去和親，此事由你去跟我父親說。”
“為你的一個女人，我得裝胎動不安。為你的另一個女人，我得嫁妹子。你還有哪個女人需要我保護和幫忙？”她一邊筆走龍蛇，一邊淡淡問道。
“沒有了，沒有了。”他雙手合十，“我總共就沒幾個女人啊，愛妻！”
——————————
出征前最後一次陪妻妾們用晚膳，瑪吉卻走來說，歌琳沒胃口，不過來了。
奕六韓吩咐書盈拿來食盒，讓瑪吉把晚膳送到西廂去，並囑咐道，“你告訴小歌，我馬上過去。”
瑪吉擰著食盒離開，奕六韓看看蘇葭湄，又看看吳令姬。
二女都放下玉箸，望著他。蘇葭湄大大的杏眼，吳令姬清媚的細眸，都盛滿了擔憂、依戀、不舍，隱隱有水光漾動。
奕六韓展臂將她們一起擁入懷抱，寬厚的懷抱即使摟著兩位佳人猶有餘地，用力將她們摟了摟，聲音一改往日嬉皮，顯得低沉凝重：
“明日誓師大典約在日禺時分，大約寅時就得從葉府出發。你們能起床送我就起來，若睡過頭了，就算了。”
吳令姬垂下頭，白皙的臉上滾下兩串淚珠，拈著絹子默默拭去。
蘇葭湄別過頭，強忍住淚水。
“還是那句話。”奕六韓替小姬拂去淚水，“我若回不來，你們就改嫁吧。”
她們尚能改嫁，小歌怎麽辦？
——最放不下的，最牽腸掛肚的，還是小歌。
帶著無比的沉重與難舍，五髒六腑都痛得一寸寸糾結起來，他來到西廂。
他竟有點害怕麵對歌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