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十八章:哈皮
  溫府,顏氏院中。

   今日日光明媚,一棵結著花的樹的葉隨風而動,顏氏著人搬了條椅子,坐在那花樹下,而後失望地看著站在幾步外的溫鳴玉,沉著聲音問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你不知道人家玨哥兒已經有婚約了麽!不知道月白便是那個未婚妻子麽!你何故去招惹她?”

   她鮮少罰溫鳴玉,今日除外。溫鳴玉頭頂著一個水碗,滿臉不服氣,她眼神帶著妒意,說道:“一個攀了高枝以為自己就是鳳凰了,哪裏配得上墨玨哥哥!若不是我和墨玨哥哥退了婚,哪裏輪得上她!”

   又是為了梁墨玨。

   有時候顏氏真想不明白,怎麽這個女兒就這麽軸呢?

   “你和玨哥兒是怎麽退婚的,你自己心裏不知道麽?”顏氏今天是完全不給溫鳴玉麵子的,她決心要好好磨磨溫鳴玉的性子。女孩兒家,嬌縱點沒問題,可驕縱跋扈過了頭,那日後隻怕是會惹禍的。

   溫鳴玉頂著裝滿水的大水碗,說道:“不過是些小錯,死了個丫鬟而已。墨玨哥哥卻因那事和我退婚……”她撇了撇嘴角,“隻怕是那時候月白迷惑住了他。”

   不知悔改!

   顏氏氣得不輕,她拍了拍腿,平素裏端莊溫柔的臉上也露出了幾分怒火,指著溫鳴玉就道:“你看看你現在這副模樣,還是溫家的兒女麽!我和你爹,送你讀女學、送你去留學,不是要你長成現在這副妒婦姿態的!你看看你這樣子,哪點配做溫家的女兒!”

   她想起之前在錦繡坊時,陸夫人說過的辱沒家風四字。這四字就像是四排釘子,深深地嵌入了她的心中,讓她既難受、又憤怒。

   怒的就是這個女兒不爭氣!

   “先前玨哥兒退婚,不向外公布退婚原因,也是為了保住你的臉麵。如今你又去招惹月白,你是想要全上京都知道你溫鳴玉是個蛇蠍心腸的妒婦麽!”顏氏厲聲說道,她少有發這麽大火的時候,溫鳴玉睜大著眼睛看著她。

   “娘,我以為所有人都不站在我這邊,起碼您會站在我這邊的!”溫鳴玉上前兩步,頭上的水碗掉落在地,頃刻間摔成了碎片,水也濺到了裙擺上,“可您如今說我是什麽?說我是個妒婦!”

   顏氏自知失言,剛想要安慰溫鳴玉,就聽溫鳴玉說:“我是妒婦又如何?我就是看不慣他們兩人恩愛!憑什麽我一個人戚戚冷冷的,而月白那賤人卻能夠和墨玨哥哥在一塊?這種事,我決不允許!無論母親你如何說,我都不會改的!”

   講完後,溫鳴玉就轉身離去,她腳步飛快,不過一會兒就離開了院子。

   而坐在椅子上的顏氏,此刻已經氣上心頭,她捂著心口,不可置信地看著溫鳴玉離去的背影,忍不住道:“這孽障!孽障!都是我先前太過慣她,才養成她這無法無天的脾性!孽障!”

   顏氏這時候終於明白了,自己從前對溫鳴玉的驕縱,並非愛她,而是在害她。

   “珍珠!”她咳嗽了兩聲,叫來大丫鬟珍珠,“去給少爺遞信。問問小姐在南京到底都做什麽了!”才讓之前的性子愈發地烈了。

   錦繡坊的事發生後的第五天,月白要去赴約。是她答應好安寧和殷朱,要去話劇社為新戲客串一個角色,因為之前的那人受了傷,暫時上不了台。於是這日清早,月白便從陸府出發,她沒有乘馬車,反而是一個人先走去有電車的地方,而後乘坐著電車,去了之安。

   之安在周末時是很少人的,因此月白不用擔心自己再遇到之前的惡意對待。她輕車熟路地走到了禮堂裏,裏頭正開始第一場排練,宋程穿著件淡青色的長衫,手正插在腰上,指揮著台上的一切。

   殷朱和安寧正在台上說詞,月白隻好先向宋程打了個招呼。

   聽到她的聲音,宋程轉過頭來,見到是她,有些驚喜,眸子中閃過一絲光,然後笑道:“都這時候了,我們還要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隻是你先前出演蘇小寧時,實在是驚豔全場,堪稱為天生的話劇演員。我這才和殷朱他們商量著請你來幫個忙的。”

   現在的宋程好像又恢複了之前初初相識的模樣,不像是對自己表過白的。月白倒是覺得不錯,麵對著這樣的宋程,她心中的壓力不會大,不用去想自己拒絕了他兩次的事情。

   “正巧我有時間麽不是。”她微微地笑,兩人聊了起來,等台上結束了第一場排練時,月白也從宋程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角色。

   一場戲下來,不過五句話的角色,簡單得很。

   到第二場排演時,月白也上了台,開始排演了。

   話劇排練下來,足足用了一整個白晝的時間,暮色初降時分,諸人才從之安出來。

   “月白,這天爺暗了,要不要我送你?”宋程問道。

   月白卻搖了搖頭,她如今住在陸府,不是住在明豐公寓,和宋程根本就不順路,道:“不必了,我一個人坐電車回去也是行的。”

   說完,她便別過眾人嗎,登上了一輛來得正好的電車。

   從之安到陸府,即使是乘坐電車,也需要小半個時辰。

   小半個時辰過後,月白走到梧桐巷口,從包中翻出今日殷朱分給她的牛奶糖,才要打算吃下時,一雙大手就捂住了她的嘴,一塊濕透了的帕子蒙住了她的鼻。

   完了……

   這是她昏過去之前,唯一的一個想法。

   一個時辰後,殷朱敲響了陸家的門,她順著小廝的接引,來到了大廳,看見正坐在位子上的陸夫人,問道:“夫人,我是來給月白送東西的。她排練的時候落下了一本書。”

   殷朱舉起一本詩集,遞給了旁邊的丫鬟,而陸夫人卻皺起了眉,她遲疑地問道:“你們排練完了?那月白……怎麽還沒有回來?”

   這話說得殷朱刹那抬頭,立刻道:“不可能呀。天剛黑的時候我就見月白上了電車要回來了,這都這麽久了,她不可能沒回來啊。除非……除非……”

   陸夫人頓時起身,除非……月白出事了!

   “來人,派府裏的人都出去找表小姐!”陸夫人慌了,月白是個向來乖巧的性子,她要回來,就不會在半路上逗留,除非是遇見了事情……

   她一陣頭疼,又說:“去梁府找人!”

   上京中,唯有梁家是最熟悉的,也是最可靠的。

   月白醒來時,隻覺得一陣頭疼,她知道,這是迷藥的副作用。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了看周圍,隻覺得耳邊是隔得很遠的喧嘩之聲,而眼前是昏黃色的燈光。

   “總算醒了。”溫鳴玉的聲音響起,月白頓時抬起了頭,她看見溫鳴玉就坐在一張桌子旁,百無聊賴地喝著一杯茶,目光不善地看著自己。

   而自己……她低著頭看,發現自己正被一條粗麻繩五花大綁著,根本動彈不得,嘴裏也塞了布。

   這是……溫鳴玉綁了自己麽?

   “來了來了,曼娘來了。”門被吱呀一聲推開,月白回頭,見到一個穿著桃紅柳綠、滿頭珠翠的女人搖著一把團扇進來,“讓這位小姐久等了。聽說小姐你要賣個丫鬟啊?是誰,讓我過過眼~”

   女人說話的聲音柔柔的、嬌嬌的,卻讓月白聽得毛骨悚然,像這樣的聲調和語氣,她隻在一個地方聽過。

   芳春院!

   溫鳴玉這是把自己帶到了什麽地方?

   煙花之地嗎!

   “就是她。”溫鳴玉放下茶盞,站起身來,一身淡紫色的褂裙,眉眼矜傲,指了指月白,“隨便多少銀子。五兩十兩,五大洋十大洋,你出個價,我便賣了。”

   曼娘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爽快的賣家,不由一呆,她搖了搖扇,去看月白。

   好一個清麗靈氣的美人。

   雪白的肌膚、烏黑的發,含情的雙眼微紅,卻容易惹人憐惜,菱唇無血色,形狀倒漂亮。

   除了一點不好,那就是瘦了些。

   不過這不是問題,來到她的地方,再如何瘦的人都能被養圓潤點的。

   不然如何待客呢?

   “您是說真的麽?”不過曼娘還懷著疑問,這樣漂亮的大美人兒,怎麽就讓人賤賣起來了呢?

   溫鳴玉冷笑了聲,說道:“真的。至於為什麽麽……她不是完璧之身,所以便宜點。總之你要不要?”

   她連賣人,都是這般跋扈的語氣。

   所幸曼娘是個不如何計較的,她立刻點頭,著人拿了十大洋,能便宜買下,就要抓住機會!

   “唔唔!!”月白又驚又怕地看向溫鳴玉,再努力蠕動著到了曼娘的身邊,似乎有要事要說。

   而曼娘出於懷疑,也直接拿開了月白嘴裏的布,想知道月白要說些什麽。

   鬆了口氣,月白才大聲道:“我是陸府的表小姐!憑什麽賣我!”

   這一句話,讓曼娘嚇了一大跳。陸府表小姐這事,可是全上京的人都知道的,自然也包括她。

   結果……

   眼前這要被賣為娼妓的人居然是陸府的表小姐,梁家未來的主母夫人麽?

   那她可不敢收!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加上溫鳴玉賣月白實在是太過便宜,曼娘也怕冒風險,不敢買了,隻讓人把她們請出去,“來曆不清的我可不敢收,還請這位小姐帶人走吧!”

   顛簸的馬車被城門的守衛攔下,驅車的車夫有點為難,回頭看了看車裏,麵對著守衛的一再逼問,車內終於冒出了一個人。溫鳴玉豎著眉,明豔精致的臉上含怒,不留情麵地罵道:“我的車你也敢攔?怎麽,我也像是個偷雞摸狗、作奸犯科的人?你要不要現在就將我捉了,再去溫家把我的爹娘都叫到大獄裏!”

   根據這段話,守衛立刻認出了這個人,溫家的四小姐。

   整個上京裏,唯有她的脾性是這樣跋扈、囂張的,但守衛是不敢惹惱她的。像這種富家的千金,受了委屈後是最難纏了,他們可不想惹麻煩上身。

   於是隻得賠著笑,讓這位千金的馬車出門了。

   溫鳴玉看著他們賠笑,冷哼了一聲,重新回到了車內。

   馬車也慢慢悠悠地出了城門。

   上京的大道上,約行了兩裏地,溫鳴玉高聲道:“老李,停下來。”

   驅車的車夫名叫老李,是個忠厚老實人,一家人都在溫家下頭做仆人。他停了車,然後溫鳴玉冒出了身子,將一個錢囊丟給了他,“你回去吧。”

   老李有所猶豫,他望了望前路,這漆黑的夜裏,隻能靠馬車前懸著的兩盞風燈辨認前路。

   雖說上京周圍十分安全,可是老李還是不放心,他開口道:“四小姐,要不要我再送你們一程。這前麵過十裏地,有個村子,不如今晚過後,明兒再出發吧?畢竟這夜裏若是你出了什麽事,我不好向夫人老爺他們交代……”

   溫鳴玉聽了他的話,撫了撫下巴,她本是想趁夜一路南下,到了天津再轉坐水路的。但老李的話也不無道理,她便點了點頭,道:“行,那咱們走吧。”說著,她又回了車廂裏。

   車廂中,月白被五花大綁著,此刻她嘴裏的破布已經被取下,這荒野的大道上,再怎麽叫喊也叫不到人來救她的。

   溫鳴玉把放在一旁的皮箱打開,一打開,徹底讓月白驚住了。

   一皮箱裏有著好幾塊金條、上百大洋、還有數張銀票,衣服倒是隻有一套。

   溫鳴玉這是要做什麽?

   隻見溫鳴玉從皮箱的另一邊拿出了一個木匣子和鐵盒子,輕車熟路地打開了那裝著阿芙蓉膏的鐵盒子和裝煙槍的木匣子,然後往裏頭填阿芙蓉膏,又點燃了火,開始慢慢地吸了起來,吞雲吐霧的。

   馬車在平穩的大道上也不怎麽顛簸了,溫鳴玉十分的享受。

   可這卻讓月白驚駭!

   她認得那阿芙蓉膏,那是個要人命的東西,溫鳴玉怎麽會沾染上!溫家的人知道麽?

   “做什麽?你怕我?”吞雲吐霧間,溫鳴玉瞧見了月白的神情,哂笑一聲,“若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抽這東西。不過我也要感謝你,若不是你,我也不會碰見這般美妙的東西。”

   月白聽得雲裏霧裏的,什麽叫因為自己,才抽上了阿芙蓉膏?

   到底是怎麽回事?

   “嗬……不過你不該怕我,你應該怕這個。”溫鳴玉靠在車廂的軟墊上,從皮箱裏拿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把小手槍。

   月白見到那手槍,就抿住了唇,溫鳴玉如今這樣子……實在是瘋癲。

   “你放心,我不會用它對付你的。”溫鳴玉以為她是怕了,便收起手槍,慢慢地道:“上京裏那膽小鬼不敢收你,我便把你賣到上京外頭去。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當她說完這話時,馬車卻突然猛地停了一下,溫鳴玉手中的煙槍也跌出了手。

   她趕忙去拿,寶貝似的撫摸著,幸而沒摔壞。

   “老李!”溫鳴玉把煙槍收好,極度不高興地打開了車門,“你是怎麽……”

   她看清眼前的場景時,立馬愣住了。

   一輛黑色的別克汽車停在馬車前,車燈亮得晃眼,而在汽車的後頭,是上十個騎著馬、穿著綠色軍裝的人,他們統統肅著麵容,攔在了馬車前。汽車的門也被人從內推開,從裏頭走出了一個穿著輕便常服,麵冷如霜的男人,男人上前兩步,看著老李,沉著聲音問道:“老李,這麽晚了,你是送誰出京?”下一秒,他便看到了溫鳴玉的臉。

   “少、少爺……”老李一見到比溫鳴玉權威更高的主兒,立刻就從車上跳下去,對溫明淵道:“是四小姐……”

   溫明淵目光似刀地看向溫鳴玉。

   一看到他的眼神,溫鳴玉頓時慌了,她吸了口氣,從車廂裏出來,直接接替了剛才老李的位置,拉著韁繩一抽!

   馬嘶鳴了一聲,就向前衝去。

   眼看溫鳴玉要跑,馬上就要撞上溫明淵時,剛從車上下來的謝昭立刻驚聲高喊,“大帥!”

   頃刻間,溫明淵拿出槍,飛快上膛,朝馬的腦袋就一槍!

   砰!

   一聲巨響過後,這匹馬兒高揚起前腿,又立馬落下,緊接著馬就歪倒在了地上,溫鳴玉也從上頭摔了下來。

   而後頭的車廂更是傾倒在地,一道女子的痛叫聲響起。

   “謝昭,去看看。”溫明淵蹙起眉上前把溫鳴玉扶起來,不知道她受傷了沒,可又在心中疑惑著,溫鳴玉深夜出京,車上還有女子,她到底想做什麽?

   謝昭領了命,馬上去車廂裏救人,將人救出來時,他驚訝地喊道:“是月白!大帥!”

   是月白?

   聽到這話,溫明淵立刻朝謝昭看去,隻見他扶著五花大綁的那人真的是月白!

   謝昭馬上把月白的繩索解開,而汽車上也下來了一個女子,正是雲初。

   雲初小跑到月白身邊,不可置信地道:“月白!你不是去讀書了麽?怎麽會在這兒啊?你哪裏受傷沒有,痛不痛?”

   故友重聚,月白心中微暖,她搖搖頭,“我沒事。隻是……”

   謝昭這時又從車廂裏拿出了一些東西,他臉色有點不好看,將那東西呈到了溫明淵麵前,“大帥,你看……”

   他手裏正拿著一杆煙槍,和阿芙蓉膏。

   溫明淵一見到那兩樣東西,麵色陰沉得可以滴下水來,質問著溫鳴玉,“你到底是怎麽回事!走!將東西收了,隨我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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