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蒼天從來不公!
  趙時雨跟著蕭酒沾回到萊山時,已經接近日落。

  孤墨池正獨自倚在閣樓的紅木窗前等她。

  窗下便是萬丈懸崖,本該是仙氣環繞的地方,此時卻濁氣繚繞,深不可測。他的黑袍被風吹得卷起,兜帽也已掉落,長發隨風輕柔的飄著,單是看到這樣一副絕美的容顏,趙時雨便覺得心頭像春風拂過,一陣暖意。

  趙時雨撐著結界,悄悄的靠近。

  她沒發出一點動靜,孤墨池卻笑了起來,慢吞吞的整理被風吹亂的衣服,更是將上半身斜斜的靠在窗台,淺笑著和她四目相對——血紅色的眸子寶石似的,熠熠生輝。

  “你撐個結界,別人就看不見你了?”憑萊山族眾的修為,趙時雨的這個結界,撐了和沒撐沒什麽兩樣。隻不過萊山這會兒沒人有功夫關注她。

  孤墨池問的有些調侃,語氣雖然盡是輕佻,卻一點也不討厭。

  趙時雨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這點小術法,在他這樣的人麵前,根本就無所遁形。

  帶著點小尷尬,趙時雨紅著臉從窗戶飛進去了。

  撤了結界後,她忽然又想起什麽,輕聲說道:“孤墨池,你猜猜我遇到誰了?”

  “倒是有一股聖鷹的氣息。”

  趙時雨被聖鷹抓走,又和它近身相搏鬥,自然是沾染了聖鷹的氣息。

  可是趙時雨讓他猜的,卻不是聖鷹。

  “我賭你一定猜不到!”

  “那一定是蕭酒沾了。”

  趙時雨聽得心中驚訝,急忙拉住他的袍子問道:“我和他並未接觸,沒留下任何氣息、痕跡,你究竟是怎麽猜到的?”

  怕不是真的有讀心術哦?

  孤墨池看了看窗外,隨意說道:“方才蕭酒沾到萊山了,身邊跟著一隻聖鷹。”

  原來是這樣。

  趙時雨點點頭,說道:“確實是遇到蕭酒沾了,我還跟他說了新聖湖的事情。不過我問他關於土蟾的事他卻不願多說了。”

  孤墨池回頭,拉起趙時雨的手,往屋裏走去,並說道:“你想知道關於土蟾的事情?”

  趙時雨點了點頭,“我好奇啊,這個藏在新聖湖的土蟾,像邪祟卻又沒有邪氣,可是,如果說它不是邪祟,它卻又厲害的很——居然連聖鷹都可以一口吞掉!”

  趙時雨和聖鷹搏鬥過,雖然聖鷹實力遠不如她,但是也還算挺狠的了。

  就這麽被隻蟾蜍給一口吞掉,實在是讓人費解。

  “這土蟾本就是隻尋常癩蛤蟆,因為沾了蕭酒沾的血,才有了靈氣,化作靈蟾。”

  趙時雨奇道:“既然是靈蟾,應該渾身靈氣才對,怎麽會是如此汙濁之氣呢?”

  孤墨池的神色有一瞬間的嫌棄,甚至略帶惡心,隔了一會兒,說道:

  “母蟾蜍,得了蕭酒沾的幫助,便看上他了。”

  呃,看上他了?什麽意思?

  趙時雨覺得自己完全聽不明白。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趙時雨絞盡腦汁思索良久,總算是憋出一句話來。

  孤墨池笑道:“差不多。”

  “可是,就算是靈蟾愛上了蕭酒沾,也不會因此就變成這樣……汙濁之物啊。”

  “若隻是獨自放在心中,自然大家相安無事,偏偏這靈蟾是個極貪心的,一心要與蕭酒沾比翼雙飛,於是做了不少出格的事情。”

  趙時雨這回真的驚呆了,感歎這癩蛤蟆果然沒有自知之明。

  趙時雨鬆開孤墨池的手,跑向窗邊,對著新聖湖的方向遠眺著,她伸著脖子凝神細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喚道:

  “孤墨池你快來看看,新聖湖那邊隱隱有些光澤,難不成是結界?”

  孤墨池走到她身後,環住她的腰身,和她一起看去。

  “沒錯,確實是個結界。”

  會是誰呢?

  孤墨池說過,奚鹿會去捉土蟾,而剛剛,她又遇到來訪的蕭酒沾。

  這兩個人都是有對付土蟾的可能性的。

  不過,能將整個新聖湖都支起結界來,這個術法修為可不能小覷。

  “你能看出這個結界是出自誰手嗎?”

  趙時雨回頭看向孤墨池,孤墨池隻是說道:“好奇嗎?帶你過去看看?”

  趙時雨連連點頭——她一向喜歡看人除妖。

  以前隻有看外公捉妖,現在每次都是自己親身上陣,很少有機會當旁觀者了。

  新聖湖湖岸,密密麻麻的守著萊山族眾,大家神情肅穆,對這個結界守得十分森嚴。

  趙時雨一落地,就看見了伊縷元君。

  “原來伊縷元君也在觀戰呢。”

  伊縷元君聽見孤墨池過來,有些奇怪他什麽時候這麽喜歡帶隨從了?

  就算他曾經也帶過隨從,可是這樣形影不離的,她還真是頭一次見。

  趙時雨和伊縷元君打招呼,伊縷元君卻沒功夫理她,一扭頭又繼續看向湖麵了。

  很顯然,這裏所有的人都在聚精會神的盯著湖麵,趙時雨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發現奚鹿和蕭酒沾都不在。

  突然人群爆出驚呼聲,趙時雨一頭霧水的順著聲音看過去,卻見到籠罩在新聖湖的那層結界竟然泛起了漣漪,像是平靜的湖麵被人扔了石子一般。

  下一瞬間,結界就如同被戳破的泡泡,“啪”一下散開,再也沒有半點痕跡。

  “快讓開!”

  趙時雨一聲喊,可是已經晚了。

  新聖湖的浪潮“嘩啦”一下席卷上岸,駐足於岸邊的族眾,沒能及時逃脫的,盡皆被卷了進去!

  孤墨池一把抓住趙時雨的手,騰空而起,眨眼間就消失了。

  彼時萊山上下早已亂成一團,先前一直藏在湖底的土蟾,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居然能毀了結界,在新聖湖翻身打滾,好一番折騰!

  這一番動作下來,萊山至少搭進去數十人!

  孤墨池拎著趙時雨重新現身時,伊縷元君立即橫槍攔住了孤墨池。

  “孤墨池,你既答應助我,為何遲遲不動手?”

  新聖湖周圍已經一片狼藉,土蟾在湖中翻騰、肆虐,震得整個湖麵起了驚濤駭浪,聲勢也夠驚天動地的。

  孤墨池說道:“等這蛤蟆被人收服了,我自會助你恢複新聖湖靈氣。”

  “你為什麽不能幫忙收服一下這隻土蟾?”

  孤墨池難得語氣認真的說道:“它太惡心了。”

  伊縷元君扶住自己腦門,怎麽忘了,這個世上孤塵最討厭的一是蟑螂,二是癩蛤蟆。

  別說接觸了,他看一眼就嫌棄死。

  既然如此,伊縷元君也不再勉強,丟給孤墨池一個白眼就衝向湖麵了。

  此時蕭酒沾已經招來了驚雷,眾人隻聽見雷聲轟鳴,可是劈打在那土蟾身上卻絲毫不見成效。

  它不過更加翻滾,在湖裏更加不要命的折騰。

  趙時雨仔細觀看這戰局,回頭看看孤墨池,說道:“這個土蟾竟然連蕭酒沾都對付不了,我看你還是出手助一下他吧,行嗎?”

  “不行。”孤墨池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趙時雨當然知道他是因為什麽才不願出手,可還是稍微勸一下道:

  “不然你就站遠一點對付它,或者你不看它?”

  孤墨池凝神看了趙時雨好一會兒,突然說道:

  “你想要閉著眼睛抓蟑螂嗎?”

  “不想!”趙時雨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抓蟑螂?也太惡心了吧?

  趙時雨一臉嫌棄的看著孤墨池,也不再開口讓他去對付那隻蟾蜍了。

  這邊兩人打定主意當壁上觀,那邊卻戰火猛烈,一波比一波強勢。

  沒想到啊沒想到,一隻蛤蟆而已,居然能有此等本事!

  不過趙時雨看著,戰局裏,似乎是以蕭酒沾為主,伊縷元君和奚鹿山長,都隻是在輔助蕭酒沾而已。

  而那隻蛤蟆似乎恨毒了伊縷元君,它不舍得對蕭酒沾下殺手,便死命的攻擊伊縷元君。

  “蕭酒沾是喜歡伊縷元君的吧?要不然那隻土蟾也不會這樣緊咬伊縷元君不放。”

  孤墨池雖然全程陪同趙時雨觀戰,自己卻絲毫沒分半片眼神過去。

  那隻惡心的蟾蜍,他自然一眼也不願多見。

  那隻猖狂又癡情的癩蛤蟆最終還是死了。

  臨斷氣的蛤蟆居然口吐人言,對著蕭酒沾諾諾道:

  “你對我既然沒有半分動心,又為何要救我?還是說,你堅持拒我於千裏之外,隻是因為……我無法化作人形?”

  在這隻癩蛤蟆心中,自己和伊縷元君其實是沒什麽區別的。

  伊縷元君不過是靠著自身的修為,得了一副人形好皮囊,倘若讓它也能夠修煉成形,它擔保,自己絕不會化的比伊縷元君差!

  若不是靠著化形,那麽伊縷元君的原身也不過就是棵海棠花罷了。

  大家都是妖,誰還瞧不起誰呢?

  “無關緊要。”

  蕭酒沾見它此刻已無力回天,這才轉身離去,不願再與它多說半句。

  當年的一時心軟,竟然留了個無窮盡的禍害。

  隻希望這一次,能夠徹底除了孽障,這些年的罪孽,往後慢慢再消吧。

  “蕭酒沾!這世上隻有你真心待我好過,是你跟我說‘莫要妄自菲薄,眾生生而平等’!可是,‘平等’二字從來都是你們這些人說出來施舍我們的,現實根本就不允許我享受平等!”

  土蟾身子逐漸僵硬、結塊,慢慢破碎成灰,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它歇斯底裏的喊了一句——

  “蒼天從來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