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三國演義
  能在令牌上刻上龍紋的,整個大明那麽多衙門中隻有錦衣衛一家。

  孫盛這才明白原來朝廷並非全無作為,將錦衣衛的人安插在知府衙門,至少證明掌握著洛陽城裏的一舉一動。

  隻是孫盛有一點一直疑惑不解,那就是既然當今天子已經知道福王作亂,為什麽一直不派兵鎮壓,任由福王在洛陽及其周邊胡作非為。

  不止是福王,還有臨近的周王、潞王,弄得整個河南行省北部人心惶惶,各地官府也仿佛都集體啞了火兒般,對藩王的動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本來孫盛還一直都在強忍著疑惑,直到剛才同知劉文正因不肯同流合汙而遭到福王羈押,孫盛是再也忍不住,他實在不想做個糊塗鬼。

  “此是聖意,孫大人還是不要多問了,知道的多了並不好。”王通判十分平靜的道。

  這些日子,最忙的還不是各地藩王,而是隱藏在暗處負責收集、傳遞消息的錦衣衛,這些人或許是路邊叫賣的小販,或許是官府裏的低級官員,他們的眼睛無處不在。

  但並非所有的錦衣衛都有權節製官員,尤其孫盛這樣的知府,正四品的官職已經算是地方上的高官。

  錦衣衛的令牌分好幾種,普通的金絲楠製的令牌,一般由小旗、總旗官提領,可要求知縣一級的官員對某個案件予以配合,再往上則是銀製的龍紋令,在特殊時期可節製正四品以下地方官員。

  但龍紋令即使在錦衣衛中,也僅有為數不多的千戶才配擁有,孫盛之所以稱王通判為王千戶,就是這個原因。

  錦衣衛指揮使手裏擁有一枚金製的龍紋令,雖然絕大多部分人沒見過,但據傳,在特殊時期,譬如戰時,即便是各省布政使司的布政使,見了這枚令牌也得聽命。

  當然,錦衣衛指揮使也用不到這玩意兒,指揮使本人的力量可比布政使大多了。

  “本官為朝廷命官,自認為官以來從未對不起朝廷,難道本官連知情權都沒資格嗎?”孫盛喝了不少酒,似乎有些激動。

  孫盛是個強脾氣的人,說白了寧折不彎的那種,如今整日裏與福王府的人阿諛逢迎,使他的內心十分煎熬,再加上眼睜睜看著手下幾個同仁相繼被福王羈押,孫盛心裏更是憤懣。

  “唉!罷了罷了!”孫盛見王通判並不言語,長歎了一口氣朝著知府衙門走去。

  “孫大人隻需記得,朝廷的網已經撒下,任何人不得退縮,為中興大明計。”王通判望著孫盛佝僂的背影,還是沒忍心,便提醒了一句道。

  錦衣衛的製度極嚴,沒有上頭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泄露消息,哪怕是自己的婆娘孩子。

  但王通判在知府衙門也有些日子了,他知道孫盛是個什麽樣的人,典型的死忠書呆子,將孫盛這樣的人始終蒙在鼓裏,會比殺了他還難受。

  對於陛下布置的大網,王通判也隻知道很小的一部分,譬如韓指揮使將他安插在洛陽府,他隻知道任務是穩住洛陽及其周邊官府的官員,在甄別清他們的忠心後,讓這些官員曲意逢迎。

  韓山河甚至都沒交代為什麽這麽做,但這段時間王通判也多少有點想明白了,陛下這麽幹,多半是為了減少藩王動亂對百姓的影響。

  畢竟各地官員的投效,意味著這片土地上的百姓也成了藩王的,藩王沒有理由對這些百姓下手。

  左良玉進入河南府之所以集結大批衛所兵無人過問,也是這個原因。

  王通判負責的僅僅是洛陽府及其周邊官府官員,軍隊係統則由另外的人負責聯絡協調,各係統分派的人獨自向錦衣衛指揮使韓山河負責,所以王通判並不知曉更多的事情。

  王通判對上頭的命令也頗為擔憂,這樣任憑各地藩王腐化收買當地官員,朝廷就不擔心玩脫了嗎?

  但這並不是王通判應該考慮的問題.

  ‘隻希望陛下的網足夠嚴實吧!’王通判口中喃喃的說了句,隨即也沒入黑夜中。

  ……

  幾乎是同一時間,遠在三千裏之外的漠南蒙古科爾沁部,在進行著一項十分重要的會議。

  從去年六月到如今,一年多的時間,後金天汗黃台吉從關內獲取到的物資越來越少,對大明連續兩次的大舉進攻皆以失敗告終,這讓包括黃台吉在內所有後金大將們頗為鬱悶。

  不止是大明,如今察哈爾餘孽虎墩兔憨的部隊也一直在漠南流竄,自年初擊敗了一次他的主力後,虎墩兔憨便猶如草原上的狐狸般,變的極為狡猾。

  虎墩兔憨幾乎從不與後金主力硬碰硬,反而是不斷侵擾歸順了後金的蒙古各部,黃台吉為了穩定蒙古各大汗的軍心,不得已再次親政虎墩兔。

  兩個月前,廢了好大的功夫,黃台吉終於在車臣部圍堵住了虎墩兔的主力,但虎墩兔憨卻從南部突圍。

  黃台吉本來一直疑惑為何虎墩兔憨不往北跑,而一直往南跑,要知道往北有無邊無際的草原,往南卻隻有大明的長城。

  黃台吉緊追不舍,一直追到大明邊鎮喜峰口,卻突然傻了眼。

  虎墩兔憨的部隊幾乎緊貼著大明的邊鎮城牆,更讓黃台吉吃驚的是,城牆上的明軍不僅沒有對虎墩兔憨發起攻擊,反而擺好了防禦的架勢,炮口的方向正對著黃台吉。

  這擺明了是虎墩兔憨與偽明已經串通,黃台吉連續兩次進攻大明都沒有成功,如今偽明又有好幾萬虎墩兔憨的部隊協防,黃台吉自然占不了便宜,隻得向北暫時後撤至科爾沁部。

  更讓黃台吉難受的其實還不是虎墩兔,而是後方突然冒出來的一夥兒名為闖字營的遊擊隊,這些家夥兒甚至比虎墩兔憨更加可惡。

  這些人從不進攻後金的城池,總是選擇後金各部首領的牧區動手,他們來去如風,侵略如火,往往隻需半個多時辰,就能將一個部落燒光、殺光、搶光。

  先前他曾派自己的長子豪格對闖字營進行圍剿,但這些人比虎墩兔憨更加狡詐,見到他們的鐵騎就跑,從來不與他們交戰,闖字營皆為輕騎,速度極快。

  豪格追了一個多月,愣是連毛都沒碰到,有一次甚至將這夥兒強盜趕到了斡難河,豪格本以為將他們趕出去兩千裏,這夥強盜應該知道了他們的厲害,可豪格前腳回來沒多久,後方幾個小部落又相繼遭到了闖字營的燒殺擄掠。

  黃台吉對此煩不勝煩,他如今既要對虎墩兔用兵,又要對大明用兵,還要防備後方的闖字營,再加上沒有關內那幾個晉商的物資輸送,即便現在還沒入冬,後金的糧草已經有些吃力了。

  黃台吉坐在軍帳的首位上繃著個臉,大貝勒代善正坐在下首位眉頭緊皺,濟爾哈朗手裏拿著本厚書好整以暇在看著,而更年輕些的多爾袞和阿濟格兄弟倆在喝悶酒。

  最委屈的是科爾沁部的土謝圖汗奧巴,他縮在賬內的一個角落裏,雖然奧巴是這片草原的主人,但他不得不為黃台吉的數萬大軍提供糧草,為此每天要殺掉兩千隻牛羊。

  倘若再這麽下去,不出半個月科爾沁部將無過冬的儲備。

  “偽明的福王給本汗傳消息,約本汗於下個月初十攻大明,本汗向來不愛專權獨斷,說說吧,你們幾個都是什麽意見?”黃台吉見人來的都差不多了,開口道。

  “八哥,我瞧著這肯定是偽明朝廷的奸計,八哥怎能聽信偽明藩王的說辭。”阿濟格咕咚咕咚的牛飲了一碗酒認真的對黃台極道。

  此時滿洲女真雖然建立的後金,也組建了八旗製度,但對於皇族之間的約束卻並不強,在沒有漢人在場的重要會議上,仍是按照輩分議事。

  年僅二十出頭的多爾袞拉扯了一下胞兄的衣襟,示意阿濟格慎言,阿濟格說話向來不講場合,相比阿濟格,多爾袞的心思則更加縝密。

  他一直認為,出了問題馬上跳出來的不是聰慧,而是二百五。

  阿濟格瞪了多爾袞一眼,不知就裏。

  黃台吉沒有回複阿濟格,似乎自動將他的建議忽略,大貝勒代善見狀道:

  “大汗,據說偽明的皇帝在搞新政,好像是觸及了關內各藩王的利益,在鬧內訌呢,依我看來,這偽明福王的邀約並非沒有道理。”

  偽明自古多內訌,尤其是那些滿嘴之乎者也的大臣們,在座的野豬皮後裔們都深知這一點,倘若不是偽明朝廷總是自己亂成一鍋粥,他們根本不會有如今的龐大實力。

  “大貝勒說的輕巧,倘若要打,怎麽打?上次攻城我可折了足足兩千多精銳,連城牆都沒啃下來,偽明的火炮太厲害了。”阿濟格不滿道。

  他覺得應該將主攻的重點放在察哈爾部的清繳上,虎墩兔不除,蒙古各部的首領總是人心惶惶,倘若三攻偽明還不見戰績,說不得那些蒙古的牆頭草們便會脫離他們的掌控。

  “這次不一樣,那福王聯絡了偽明的邊軍將領,意圖抽兵直取偽明京城,大明邊牆勢必空虛,這是個好機會。”代善瞥了一眼阿濟格道。

  他與阿濟格向來不合,代善覺得阿濟格隻會打打殺殺,根本不配坐在這個屋子裏議事。

  “濟爾哈朗,你覺得呢?”黃台吉仍舊沒有作決定,而是問向一直在看兵書的濟爾哈朗。

  濟爾哈朗雖然是其父野豬皮的養子,但卻深得黃台吉的信任,濟爾哈朗身份特殊,但不論是打仗還是處事,都能處理的有條不紊,在他的十幾個兄弟中也很謙遜。

  濟爾哈朗聞言,放下了手裏的兵書,阿濟格瞅了一眼,發現濟爾哈朗翻看的正是其父汗十分推崇的大明兵書《三國演義》。

  阿濟格並不喜歡看兵書,但其父努爾哈赤卻逼著他們讀。

  “大汗,依我的淺薄見解,虎墩兔憨也好,闖字營也罷,皆是偽明皇帝的障眼法,虎墩兔憨和闖字營暗地裏都有偽明的支持,偽明皇帝不過是想利用這兩個勢力拖住咱們,讓大汗無暇全力進攻偽明。”濟爾哈朗沉聲道。

  “和碩貝勒說的有理,進攻大明才是我後金唯一的出路,不過有虎墩兔和闖字營,即便進攻大明,後方也必須留些人手。”多爾袞附議道。

  黃台吉看了一眼多爾袞沒有作聲,他不怎麽喜歡多爾袞這個十四弟,總覺的多爾袞雖然年紀輕輕但心思極重,相比當年與他爭奪汗位的阿濟格,黃台吉更防備的反而是多爾袞。

  “父汗,讓兒臣去吧,這次兒臣定將闖字營那夥強盜碎屍萬段!”豪格一拳頭咋在桌案上,咬牙切齒的道。

  豪格自小跟著父汗南征北戰,什麽硬仗都打過,卻從來沒有如上次圍剿闖字營般窩囊,就好像一拳打在了空氣上。

  無功而返的後果是,豪格被黃台吉訓斥了一頓,兵權也差點收回,豪格發誓隻要再給他一次機會,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他也要將那些強盜殺戮殆盡。

  “闖字營並非大患,這些人先前都是偽明關內的流寇,雖然不知因何原因跑到了關外,但這些人全是騎兵,沒有火炮和炸藥,是根本不可能對盛京構成威脅的,大軍出征後,隻需令各部落收攏牛羊,嚴加防範即可。”代善建議道。

  雖然難免各部落要蒙受損失,但此時分兵實在危險,要知道虎墩兔憨可不是闖字營那群老鼠,這隻獨狼一旦得了機會,可是會下狠手的。

  “大貝勒言之有理,和碩貝勒的意思也與本汗不謀而合,那福王竟然想讓本汗去配合他,雖然許下的銀子不少,但本汗想要的卻不止是銀子!”黃台吉陰沉著臉道。

  按照福王的意思,隻要後金在十月份配合攻伐大明邊鎮,不需要進攻,隻需擺出架勢,事成之後將給予後金白銀二十萬兩,糧草三十萬石。

  代價不可謂不大,可黃台吉的胃口卻也不小,還想著讓他去侵擾關寧錦,關寧錦防線固若金湯,讓他去打黃台吉也不會去。

  但你福王竟然敢抽調邊軍,那本汗就趁你病要你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