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斐林之役(2)
  說了很久也分析不出個所以然。全怪天氣,似乎有些不負責任。可是,天氣——無可預料,無可抵禦,確實是這次戰役最致命的地方。

  如果沒有連續幾天的潑天大雨,說不定晉軍早早就把鄭國攻下。等楚國大軍來時,已是無力扭轉局麵。鄭國隻能重回晉國的懷抱。晉、陳、宋三國聯軍則可掉頭離開斐林,從容而去。

  如果沒有這場不長眼的大雨,晉軍就不會疲於應付——紮營,搬遷,再紮營。臾駢這員沙場宿將也不會累到一病不起。

  最後,隻得歸因於老天爺。老天爺非要站在楚國一邊。他們到時,天就放晴了。難道就是所謂時也,勢也?晉國究竟因何事得罪上蒼,引出這場滂沱大雨將勝利澆熄,親手把對手送上了勝利的寶座?

  趙盾恨!士會急!郤缺憂!他們的情緒所指,都是因為記掛臾駢。

  高燒已經退下。眼看病情一天天好轉,誰知,曆經幾日暴雨,渾身上下似乎全被淋透,澆濕了的器官個個爭著刷存在感。燒退了,開始咳嗽,不時覺得呼吸困難。待這兩者緩解了,又開始流鼻涕。偶爾還伴有發熱。如此反複,持續半個月,還是無法恢複正常。躺在床上的病人,眼神黯淡,再不是原先那個虎虎生威神采飛揚的臾駢。

  三人看在眼裏,急在心上。請了宮中最好的大夫來,人人說辭一致。都說要長期休養,慢慢調理,不可著急。病人也要平心靜氣。否則,氣火攻心,鬱氣結於胸,更難痊愈。

  旁觀者自然可以說,慢慢來,不急。作為病人,臾駢豈能心平氣和?戰敗,是對一名將軍最嚴重的侮辱。他怎麽心安理得,泰然自若?

  臾駢久病不起困擾著趙盾。他也跟著寢食難安,心緒不寧。

  這一日,籠罩絳城上空多日的陰霾散盡。雲開了,天藍了,水洗般的透亮把每棵樹都照得精神奕奕的。

  趙盾想起,士會已經將他上一次規勸君主的過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言畢,還寬慰他說,君主已經承諾會改正。雖不知真假,起碼最近君主沒有出格的言行,他很滿意。不如趁著天氣好,麵見君主。向他稟報近日發生的軍政大事,順便觀察,他是否真的已經改過自新。

  說走就走,趙盾信步往宮室走去。還沒走到門口,聽到裏麵傳來高亢的咒罵聲。“這是什麽人做的?是想害死寡人嗎?”

  周圍有人低聲解釋,聽不清說了什麽。咒罵聲又起:“一點小事都做不好,留他何用?”

  接著又是一陣小聲的解釋,然後是長時間的沉默。

  正要侍衛通報,裏麵又傳出聲音道:“把他處理了,別再來煩寡人。”

  隱約聽到有人跑開的聲音,然後一切又歸於平靜。

  侍衛通報過後,趙盾邁步而入。抬頭一看,靈公麵色慘白,神情非常驚慌,仿佛做了壞事被人抓到現場似的。趙盾生疑,開口道:“臣在門外,無意中聽到君主大聲嗬斥,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如此嚴重?”

  “也沒什麽。”靈公的表情很不自然,“無非就是侍從做事粗心大意,難得調*教,不服管教罷了。”

  “侍從們雖是下人,也是父母所生。如果不是什麽特別大的紕漏,君主還是寬厚為懷吧。”靈公動不動就打罵責罰侍從,趙盾早有耳聞。今天既然遇到,順帶就提醒一下。

  “是。今後寡人一定注意,多謝執政大人提點。”靈公點頭稱是,態度很誠懇。

  看他態度端正,趙盾心頭的疑雲登時散去。想想君主畢竟是個孩子,之所以害怕,可能是出於對他本能的畏懼。

  一直以來,趙盾很少正式勸導靈公,旁敲側擊卻不間斷。或是請人約束管理他的近侍,或是交待太傅對他多多規勸。靈公應該很清楚,這一切,背後都是趙盾的意思。所以,靈公多少有些怕趙盾。

  這麽一想,趙盾放下心,開始對靈公說起朝中大事,軍政要務。靈公連連點頭稱是,表示一切遵循執政大人的做法。

  臨走前,君臣二人還說起討伐鄭國失利一事。靈公表現得很寬容,還囑咐要給臾將軍最好的治療,希望他早日康複。靈公還說,想要親自去探望,不知何時比較合適。

  在一片融洽和諧的氣氛中,結束了對靈公的探訪。根據趙盾的觀察,君主應對得體,態度謙和,進步不小。另外,最近也沒聽說在玩什麽極端的遊戲,造成人員恐慌或是受傷流血。

  趙盾走出宮室,陽光正好。多日來因為戰敗和臾駢受傷之事引發的消沉低迷的心情,如雨過天青般,燦爛亮眼。

  他沒有如往常一樣,沿著正前方直接出去。他想一個人走走,四處看看。於是,他繞到東邊,那裏有一片土坡,還有個觀景台。他想極目遠眺,看看青山綠樹。

  幾分鍾後,他已接近觀景台。樹叢掩映中,兩名侍從打扮的男子正在努力挖坑。他們揮動工具,一下一下的。漸漸有了坑的雛形,他們仍不停止,繼續擴大深入。

  兩人的腳邊放著個大筐,開口很大,有半個人那麽高。趙盾很好奇,想要一看究竟,又不想被兩人發現。於是,他兜個大圈,打算從兩人背後繞過去。越走越近,還是看不清楚筐裏是什麽。但是,兩人的對話卻聲聲傳入耳朵。

  “你說吧,這種苦差事為什麽非得是我倆來做?”身材矮胖的先開口。

  精瘦的人瞅了他一眼,“那你覺得,陪君主玩就有無數賞賜的活會輪到咱倆?”

  矮胖者想想,點了點頭,自怨自艾道:“也是。我們命賤,也隻配做這個事情。”

  “也別說咱們命賤,你看他——”瘦者朝籮筐努努嘴。趙盾離他們很近,他們的細微表情盡入眼簾。“才來多久?就這麽點事情沒做好,命都沒了。”

  “說的也是。”胖者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們是命苦,他是連命都沒了。”

  兩人邊說話,挖坑的動作一直沒停。轉眼間,坑已經大到可以容納一個人的空間。趙盾很疑惑,兩人到底打算埋什麽?

  正常在宮中,如果有牲畜被藥毒死,為免有人誤食,會被拿去掩埋。可這兩人一直討論的都是人,難道……趙盾甩甩頭,否定了自己的猜測。可是,如果埋的是牲畜,何來這麽多感慨?

  趙盾慢慢蹲下,一瞬不瞬的盯著兩人的一舉一動。

  “我看差不多了,咱們試一下吧。”胖者站起身,把工具扔一旁,順便拍拍手,想把沾染的塵土拍掉。

  瘦子也站起身。兩人走近大筐,伏下身體。四隻手同時用力,往上一拉,似乎拖拽什麽重物,看起來頗費力。趙盾全神貫注,睜大眼睛,差點喊出聲來,原來是一雙手!

  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是人?難道是宮廷械鬥,有人死亡,直接掩埋了事?

  趙盾用手捂住嘴,拚命壓製想喊的衝動。因為有一定的距離,他怕看走眼,隻得繼續往下看。

  胖子力氣大,先拉出一部分。瘦子漸漸吃力,跟不上節奏。隻聽“哎喲”一聲,瘦子跌倒在地。竹筐滾落一邊,所盛之物顯露出來。

  就是人,沒錯,趙盾沒看錯!他“噌”的一下站起來,大步朝兩人走去。隻聽“啊”的一聲,剛剛爬起來的瘦子又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