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遊戲升級(4)
  這一刻,靈公反而開心起來。他冷眼旁觀,洋洋自得。他享受的不是某個人的流血死亡。他沉醉的是,他的一聲令下可以將如此多人的悲喜操控在手。如果此刻,他下令停止,這些人必會感恩戴德,匍匐跪地,千恩萬謝。

  偏不!他要親眼見證他們為了一支箭的走向焦慮,憤怒,悲痛,喜極而泣。然後遊戲繼續,他們的情緒又周而複始。他們陷入輪回中,反複煎熬,無法抽身。規則的製定者是他,隻要他不喊停,遊戲就要繼續。他的一言一行牽動無數人的命運,這種感覺太美妙,他欲罷不能。

  靈公不懂一國之君肩膀上的責任擔當,這些太費神,他丟給將軍執政去做。他們要榮耀,要權勢,理應付出相應的努力。替他把國家治理好,讓百姓馴服聽話。外圍危急,還能抵禦外敵。

  他隻要享受一國之君的為所欲為予取予求便是。他不懂尊重和敬畏。他隻知道,最高級的遊戲,無非就是將人命玩弄於股掌之間。因為人的生命是普羅大眾最看中最珍惜的,失而不返不可逆轉。而他,享有對這件寶物的剝奪與給予的權利。

  白方被扶起之後,周圍的人都好言安撫。眾人都勸道,既然紅方已被證明是位神箭手,那就不需要擔憂。要保持鎮定,要站穩,千萬不要搖晃等等。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紅方並非想象中的穩操勝券。

  打仗沒有常勝將軍,射箭、騎馬、應試、行文都一樣。無人能保證毫無波動,永遠停留在最佳競技狀態。一陣風,一次瞄準差個半毫,結果就會差之千裏。更何況,靶子還不是固定的。

  箭飛出去後,站立的人隻要稍稍偏離半分,結果可能就相去甚遠。靶心就一個蘋果大小,根本沒有足夠的騰挪空間。所有刁難人的惡毒因素全部被利用,第一次能直中紅心可說是運氣爆棚。

  心裏沒底的紅方和已經嚇破膽的白方,四目交匯之後又巧妙的躲開。最後,白方認命的閉上雙眼,紅方則不得不直視前方再次瞄準。

  就在弓滿箭去千鈞一發的刹那,一支小鳥從眼前掠過。此時,箭已離弦,鳥來得太突然,差點被射中。小鳥被驚嚇,撲騰幾下跌落在地。兩者交匯的瞬時,小鳥揮動翅膀掀動的風影響了箭的走勢。這一點,紅方看得非常清楚。他大叫一聲“不好”,卻已無能為力。

  人群反應過來了,發出一片“啊”的驚叫,人人心頭都湧起不祥預感。

  白方本是雙眼緊閉,聽到人群發出驚呼,反射式的立馬睜大了眼睛。身體一抖,箭已來到眼角。他被嚇得渾身顫抖,身體一偏,蘋果跌落在地。箭貼著他的右耳疾馳而過。由於速度太快,箭頭雖過,箭身卻擦傷了皮膚,留下一條紅痕。白方暈倒在地,不省人事。

  周圍的侍衛都飛奔過去,努力將他扶起。他的勇氣被耗盡,意誌倒地,不願醒來。

  與第一次相比,人群的反應無異於從雲端跌入深淵。如果剛才白方往左稍微偏離一點,箭就會直入他的腦袋,必死無疑。

  紅方得知造成白方受傷,弓箭丟棄一旁。他捧住臉,把臉深深埋入雙掌。他不敢麵對眾人,羞愧難當,隻得蹲在地上,放聲哭泣。

  僅僅是第一組的兩支箭,已經造成傷害。第一組還剩下一支箭,怎麽繼續?剩下還有未射箭的八組,一共二十四支箭,他們又怎麽辦?下一次,如果偏差再大點,那就是當著眾人的麵,親手殺死朋友兄弟。

  死者和他們的父母家人,情何以堪?射死他的人,此生一定活在內疚自責的陰影裏,今後的日子,如何自處?

  與第一幕的欣喜歡呼截然相反,這次是一片愁雲慘霧。靈公卻不同,他麵露喜色,雀躍萬分。看來這個遊戲大有看頭。在他人為設置的苛刻條件下,所謂神箭手也難常勝。可見,勝負不是能力決定,而是規則左右。

  白方暈倒之後,遲遲不醒。是把他扶起來射完第三支箭,還是用第二組的白方替換?靈公正在琢磨該如何是好……

  “郤將軍派人傳話,宮中侍衛疏於操練,長此以往,恐難維係宮中安全。特命所有宮中侍衛到西城校場處會合,不得有誤。”一名副將高聲喊道。

  平時聽到這樣的消息,這些侍衛必是牢騷滿腹,抱怨不停。集合訓練的強度之高,要求之苛刻,聞之令人色變。

  不同於長年呆在軍營的士兵。他們能謀到守宮門的好差,仗的是家中小有權力。如果成天黃土沙地的操練不停,他們才不來做守衛呢。

  此刻卻不同。這條命令的到來,如同天大的喜事從天而降。更像是及時雨灑下,久旱的禾苗翹首以盼終於得救。

  傳話的副將正是郤缺的貼身扈從。他話音才落,侍衛總管——也就是本場比賽的裁判官,馬上下令集合隊伍。暈倒在地的白方,仿佛服下靈丹妙藥般迅速清醒過來。隻見他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馬上回到隊伍當中。

  “為何突然要集合?”靈公叫過傳話的副將問道。

  “稟告君主,最近郤將軍在招募新兵,日日忙於操練。想著守衛宮中的侍衛,雖比不上出征打仗的士兵,職責卻同樣重大。他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操練了,正好趁此機會與新兵一道。省得分批分次,耗時費力。”副將畢恭畢敬的回道。

  “怎會如此湊巧?”靈公語氣存疑。遊戲雖是籌劃已久,除了自己,無人提前得知。剛進行一會,正到精彩處,偏偏那邊就要操練。真有那麽巧?難道是有人通風報信?

  “回稟君主,前幾日將軍已經下令。是末將疏忽,今日才想起。將軍責令末將,今日之內務必完成此事,否則,絕不輕饒。”副將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似乎頗為擔憂。

  “啟稟君主,軍令如山,還是讓他們早點去吧。”屠岸賈在一旁看著也是膽顫心驚。不是他生性慈悲,而是他實在不想牽扯其中。往日打打人就算了,現在是直接殺人,他可擔待不起。

  “好吧,去吧。”靈公想了想,今日好歹也看了兩出險象環生的戲。一喜一悲,真情演出,精彩的留著以後吧。

  副將得令,將一幹被嚇得膽破心驚的侍衛帶走。

  人群四散而去。突然的喧鬧,全部歸為寂靜。靈公問屠岸賈:“大寶,你說,今日的比賽,精彩不精彩?”

  “這——”屠岸賈看向靈公,靈公也若有所思的看著他。無奈,他隻得訕笑,“君主憑一己智慧,竟想出如此精巧的比試,奴才看得眼花繚亂。精彩,真的精彩。”

  靈公仰天一笑,過了一會,他低頭看向屠岸賈,“大寶啊,你是越來越膽小了。寡人終於超過你了。”

  “是是是,”屠岸賈趕緊點頭,“君主聰慧過人,豈是尋常之人可比。”

  靈公的遊戲,越來越往試探常人的底線而去。在這條路上,他漸漸迷失,殘暴上癮。相應的,與他背道而馳的人會越來越多。某一天,兩股力量失去平衡,便是矛盾浮出水麵之時。

  如果他隻是個普通少年,他能做的惡有限。有權力護持之後,情況則大大不同。暴戾無道兼具君主頭銜,兩者的結合,拓寬了他作惡的空間,加重了他胡作非為的破壞力。

  當然,他造成的傷害越大,反噬的力量也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