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是戰是退(4)
  “我讚成蔿大夫所說。”蘇從跟眼高於頂的鬥椒本就氣場不合,見他為難蔿賈,忍不住站出來聲援蔿賈。“先打誰後打誰,如何集中優勢,怎樣借助外力,蔿大夫已經描述得非常清楚。這些已經是作戰戰略。剛才說的奇兵一事,已經涉及戰術規劃。如果還要進一步細化,恐怕是畫地為牢。畢竟,許多細節是未知的,天時人事也是變化的。”

  庸國是塊硬骨頭,楚國曾是他的手下敗將。此次出兵雖有兩國助陣,贏麵大增。可是,戰爭不是沙盤推演的複製品,戰場上瞬息萬變,一切皆有可能。

  對楚國而言,這次戰役實在太關鍵,事關國運。贏則三麵威脅瞬間瓦解,楚國北上又下一城。如果輸了,亡國之外,不作它想。楚國下的是一著險棋,賭上的是全部身家。

  鬥椒態度傲慢,像是故意輕視蔿賈,專門和他作對,其時不然。身為一名司馬,他的職業本能告訴他,這場仗完全沒有把握,風險太大。這場戰役肩負了太多的期望,可是手上掌握的資源又太少太少。包括援軍都是未知。

  秦、巴兩國照理應該出兵,萬一不出呢?奇兵一定能成功嗎?如果花費時間和心血專注庸國,最後卻沒有回報的話,楚國將麵臨比遷都悲慘得多的結局。遷都或者代表懦弱,或者會失去部分土地人口。可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實力還在,還有機會翻盤。

  蘇從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不打無準備之仗”是對的,可是這個準備也是事先假設的。比如到了某地天氣變化了,許多士兵不適應,染病了,人數不變,戰鬥力打了折扣怎麽算?你能把天都算清楚?

  如果要求打仗之前把每一個細節都確定好,天下就沒有戰爭了,因為誰都沒法做到料事如神。更何況,蔿賈算是已經考慮得十分周全了。在他的計劃裏,可行的、可能性大的占了大多數。既然如此,攻打庸國就值得一試。

  “司馬所說,雖有苛責之嫌,也是出於擔憂出戰將士的生命安全,不想犧牲太大。”老將軍畢竟是過來人。作戰經驗也好,人生閱曆也罷,總是豐富許多,他試著客觀的看待兩者的分歧。

  “不過,蔿大夫對庸國的作戰計劃,已經算是目前所能做的最詳盡的方案了。單憑我方一己之力,難敵對手,所以求助外援。既然援兵未到,我們便出奇兵試探,成或不成,一試便知。”說完,老將軍臉色緩和了許多,還下意識的點點頭。

  縱觀曆史上的知名戰役,幾乎沒有一上來就兩軍對壘,憑著一股血氣馳騁拚殺就決出了勝負。除非是實在無地勢可倚,或是在平原突然遭遇,或者是前麵曆經無數大小戰役仍未決出高下,雙方都破釜沉舟一定要拚出勝負的,才會如此。

  大部分的戰役都采取奇正結合的戰術。奇兵所到,或是亂敵軍心,或是局部造成恐慌,或是製造假象混淆視聽。令敵軍接收到錯誤的情報,進而誤判形勢,從而做出錯誤決策。最後一步,才用正麵兵力一舉將其殲滅,最終取勝。

  楚國的奇兵出馬,一來要探聽敵情,二來還可借機製造恐慌。庸國派兵攻打楚國,誰知境內竟有楚國士兵從天而降,必定會慌亂。慌亂之下必定會調整部署,楚國就贏得了時間。

  老將軍也讚同,莊王心中有了數,問道:“蔿大夫可有合適的奇兵人選推薦?”

  “鎮守廬地的大夫盧戢黎,就是最佳人選。”蔿賈胸有成竹。

  莊王對盧戢黎並不陌生。當年,他被公子燮和鬥克挾持,經過廬地時,就是他設計誘殺二人,才將莊王解救出來。

  “我知道他,不榖這條命都是他救回來的。既有計謀,又兼勇氣過人,精明強幹,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是,攻打庸國如此重大之事,為何要用他呢?”莊王以為,應該派軍中大將去才是。

  “大王莫急,請容我慢慢說來。”蔿賈清楚,帶兵打仗之事,曆來都是從朝中武將中挑選。此戰如此重大,交給個鎮守縣邑的大夫,沒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實在難以說服楚王。

  “盧大夫鎮守廬地。廬地地方雖小,地勢卻極為險要。周圍群蠻環繞,想來盧大夫必定經常與這些人打交道。比起其它人,他對蠻族的了解更多。”

  “盧大夫有個兒子,叫盧揚窗。自幼熟讀兵書,偏愛使槍弄棍。父子倆常秉燭論兵,扮演對手,沙盤推演用兵。你來我往,樂此不疲。據說這盧揚窗十五歲便組織了一支隊伍,偷襲過某個蠻族部落,最後還收獲頗豐。”

  “父親老謀深算,兒子又是英雄出少年。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二人配合無間,對付蠻族又有經驗,不錯。”聽蔿賈這麽說,莊王漸漸對盧戢黎有了信心。

  真想不到,掌管工匠營造的大夫,竟然還有帶兵打仗的人選? “蔿大夫對盧氏父子如此了解,可見平時來往頗為緊密啊。”司馬鬥椒暗暗猜測,盧大夫是莊王的救命恩人,蔿賈想與他結交,所以在大王麵前盛情推薦此人。將來,如果盧大夫立功,自己還可以沾光。

  “家父與盧大夫父親是故舊,故此我與盧氏父子一直有聯係。過去,為采買材料製作器具,曾經到過廬地,還在他府上住過幾日。正是與父子兩人有過許多接觸,才會得知一些細節。”蔿賈不緊不慢解釋道。

  “原來蔿大夫竟與盧大夫有如此深的淵源。”莊王大喜,不住點頭,“既然如此,那就派盧氏父子前去。如此甚好,甚好。”

  蔿賈的父親在賢相子文之後,曾擔任過楚國令尹。他行事穩健,作風正派,也為時人稱頌。他的故交,想必也是人中豪傑。家世家風好,教出來的子女必定也能堪當重任。思及這層關係,莊王更放心了。

  從進入這扇門的那一刻起到此時,楚莊王的心,如同從無邊黑暗的深海,來到地麵,隨後又升至高空。開始,他不知所措,糊裏糊塗。一聽要遷都,腦袋便“轟”的一聲,空白斷片了好一陣。直到蔿賈的一聲呐喊,才將他帶回地麵。緊接著,他抽絲剝繭,娓娓說來。總算不用遷都了——這個念頭一下席卷莊王,他飄飄升空,欣喜若狂。

  然後,一步步的,他們可以主動進攻,有外援可依靠。而且,還有把握他們一定會來。除此之外,他們有奇兵,有智勇雙全的父子兵可以勝任。

  有戰略,有戰術,有人手,慢著……打仗還要有糧草啊……

  “各方麵看起來似乎都沒問題了,隻是最重要的糧草,該如何解決?”莊王回過神來,想起這致命的問題。

  “糧草之事,恐怕要以軍士用糧優先。不過,既然我們並未大規模的出戰,目前軍中庫存的糧草暫時應該沒有問題。隻是,恐怕要各地作好平民工作,安撫百姓。告知他們,強敵來犯,必須保衛國土在先。否則,水幹了魚也不能獨活啊。”

  忽然想起什麽,蔿賈又補充道:“危機危機,我們定要把危轉化為機。地方已經接到下撥的糧食,而且已經有專人去傳話。如果縣衙官員能夠身體力行,深入百姓,將如今國家麵臨的困境向百姓說明清楚,相信百姓一定可以體諒國家難處,一起度過難關的。”

  不是中央不緊急。關鍵時候,地方官員消極懈怠不作為,傷了民心,動搖國本,才是最可怕的。

  “蔿大夫說的是。大敵當前,地方官員一定要以身作則。”莊王看向令尹鬥般,吩咐道:“令尹要監督地方,如有玩忽職守者,嚴懲不貸。”

  說完,他站起來,環視大殿內的一班大臣。與坐時不同,站起時,更有高高在上的氣勢。此時,他才領會到,自己所處的高位和所作決策的重大神聖。“如果無人提出異議,便采納蔿大夫的提議。遷都之事,暫且擱置。用兵之事,提上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