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新城會盟(4)
  “照此來看,是魯國有錯在先。邾國不過是被動還擊,討回公道而已。”趙盾看看邱文崇,又看向魯文公,“魯國國君有何話說?”

  趙盾心明眼亮,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他早已派人打探清楚。隻是他不說破。因為說破,意味著這場盟會最重要的目的太過兒戲。魯國的顛倒黑白,恰好給晉國組織盟軍進攻邾國提供了名正言順的借口。天賜良機,不利用豈不可惜?

  邱文崇說的都是事實。隻是趙盾不得不一直假裝,其實並不知情。所以需要適時的把魯文公推出來,否則晉國沒有台階下。

  魯文公沒料到,趙盾會把問題丟回給他。他毫無準備,卻又不能矢口否認,隻得胡亂解釋道:“是寡人一時糊塗,選了名傲慢無禮的使者前往邾國。失禮於邾國先君,終致釀成大錯。”

  “既然魯國國君已經認識到問題所在,那麽兩國就當是打個平手,再不相欠。從此以後,和平共處即可。”趙盾發話,相當於此事已經了結。魯國犯了錯,邾國懲罰了他,現在兩不虧欠。既往不咎,大家仍是朋友。

  魯國和邾國恩怨兩清,那麽問題來了——此次盟會的目的是為魯國討回公道,這個公道已經說清楚了,乃是一個誤會。既然誤會冰釋,諸侯聯軍是不是應該原地解散,各自返國?

  眾人看向趙盾,趙盾不作聲。他看向邱文崇,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出一道閃電。一絲不易察覺的笑爬上趙盾的嘴角,邱文崇捕捉到了。

  他不緊不慢的說道:“在下還有問題,想要親自請教晉國執政趙大人。”邱文崇對趙盾的稱呼變了,從大將軍變為晉國執政。因為接下來的問題與諸侯間的紛爭無關,而是事關晉國宗室。

  趙盾馬上領會了。他猜得出,邱文崇接下來要說什麽。他沒有說話,隻是輕輕點頭,示意邱文崇繼續。

  “晉國國君的姐姐,屈尊下嫁到小小邾國,邾國上下都感激不盡。兩國結親,即是要結百年好合的姻親。能攀附實力雄厚,軍事強大的晉國,是邾國社稷修來的福氣,自當好好珍惜,不敢怠慢。”

  “可是,凡事都有先來後到——”邱文崇話鋒一轉,“先君婚配時,正逢邾、齊兩國關係緊密之時。齊國君主願意下嫁公主,邾國自是求之不得。於是早早便訂下婚約,莊重喜慶的把齊薑迎娶回國。齊薑乃邾國先君正妻,周天子和各諸侯國均有派人觀禮見證,堂堂正正,無可爭辯。”

  “齊薑為正妻,生下兒子即為嫡長子。從禮法上來講,此人就是邾國的太子。除了齊薑,先君還有幾位夫人,包括晉國嫁過來的夫人在內,她們均有子嗣。正妻生下嫡長子後,先君從未在私下或公開場合明示暗示過,太子人選另有他人。所以,嫡長子才是邾國的儲君,其他人不容二想。”

  邱文崇這邊說著話,眼角卻瞄到某駕馬車內有人輕輕撩動簾子。那人探頭往外看了一下,似乎察覺到有人往這邊望過來,又迅速放下簾子縮了回去。

  “齊薑嫁給邾國先君時,婚禮盛大,天下皆知。”當時,趙盾剛回到絳城,曾聽父親趙衰說起過。據說,文公也派了使者參加婚禮。

  “執政大人明鑒,邱某感激不盡。”邱文崇對這位明白事理的執政大人,又多出幾分好感。

  先前魯文公先發製人,不過是想堵住他的嘴。如此突兀囂張,反倒讓人覺得太過魯莽,欲蓋彌彰。趙盾則不然。他落落大方的請邱文崇盡管開口,邱文崇自然滿心感激。

  今天這一仗,雖不用尖兵利器,卻是攸關生死。邱文崇對自己的辯才有十足把握。至於是否有說話的機會,卻是未知。這是他第一次與趙盾正麵接觸,之前都是道聽途說。比如趙盾行事手段霹靂,硬氣剛猛,殺伐果斷。大權在握,不容人辯駁。我行我素,剛愎自用等等。

  今天,自己不僅有機會說話,說到事實之處,這位執政大人還不忘補充幾句。顯然,他是講理的。並非傳言所說的蠻不講理,一意孤行。於是,邱文崇得到了展示辯才的機會。

  “晉國先君文公確實派了使者到場慶賀。之後,齊國國力衰微,中原諸侯群龍無首。晉國銳意進取,上下一心,號令諸侯尊王室。在諸侯國中聲望超前,可謂眾望所歸。”邱文崇說道。

  邱文崇所說,也是事實。但是,此時,在此處,如此濃墨重彩,別有所圖。一來,晉國確實是實力超群。二來則是因為,在這位手握兵權的執政大人麵前,多誇耀他的國度如何強大威風,定是有百利而無一弊。這一番話,他有信心,一定會贏得趙盾更多的支持和好感。

  “晉國很快成為中原霸主。直至今日,仍是不折不扣,號令諸侯的大國強邦。”

  “後來,我國先君與晉國先君在朝見天子時偶遇,相談甚歡,於是便口頭定下婚約。不久,兩國結為連理之國。先君所娶,便是當今晉國國君的姐姐。”

  “不久,晉國夫人也誕下兒子,即為公子捷菑。”此時,似乎又有人想要掀動簾子,如果邱文崇所料不錯,裏麵坐的應該就是捷菑母子。

  “公子捷菑,聰穎活潑,頗得先君歡心。先君命其隨侍左右,又請來國中資曆才學過人的太傅教授禮儀。公子學得很快,也樂在其中。”

  “問遍宗室及左右大臣,包括先君指定的輔佐大臣在內,並無任何人聽到,先君在任何場合曾表示過,要立公子捷菑為繼承人。對公子捷菑,先君隻是單純的喜愛。喜愛自己的孩子,乃是因為他是親生骨肉,如此而已。”

  通篇下來,邱文崇無非就是想說明,公子捷菑是受先君寵愛不假。但是,並未有口頭或書麵的遺囑證明,先君要將國君之位給他繼承。換句話說,從頭到尾,國君人選都沒他的份。

  “當今邾國國君,乃是先君正妻所生嫡長子。公子捷菑乃姬妾所生,子憑母貴也好,先來後到也罷,儲君之位,本就屬於現任的邾國國君。而且——非他莫屬。”

  “先君過世後,公子捷菑連同其母,拉攏近臣,企圖破壞國君繼位。他們小動作不斷,頻頻發力。暗箭無法中傷,便在宮室裏哭鬧撒野,攪得宮中處處烏煙瘴氣,不得安寧。宗室成為他們最大的仇敵,文武大臣也被連累。”

  “勸阻不動,反而被他們背後造謠中傷。一時之間,上下亂作一團。君主剛繼位,外有與魯國的嫌隙,內有弟弟企圖奪位,不勝其煩。無奈之下,隻得下令,將母子倆送到遠離宮中的別苑。命其思過,冷靜過後才允許回宮。”

  “弟弟想要奪哥哥之位,四處鬧騰,理應反思。母親乃是舐犢情深,為何也要受累送到別苑?”回到晉國後,晉姬說她受盡邾國上下欺淩,一臉無辜。所以趙盾有此一問。

  “執政大人有所不知。公子捷菑之所以如此鬧騰,乃是其母在背後出謀劃策使然。如若不將其母一並送離宮室,恐怕宮中一日不得安寧。君主無心國事,恐怕要禍國殃民啊。”說到晉姬,邱文崇連連搖頭,似乎不堪其苦。

  趙盾徹底明白了,又是一個想為兒子出頭的母親。八年前,在宮室哭天搶地的穆嬴浮現在他的腦海。不止宮室,還在將軍府門口,當著眾人的麵,令他極盡難堪。往事一幕幕,如潮水般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