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議定新策(4)
  結果已昭然若揭,趙盾反而不急著表態了。

  作為首席執政兼此役主帥,晉國的失利,趙盾責無旁貸。失敗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親屬的恣意妄為。偏偏此人,還是出征前最後一刻,由他親自下令才被列入名單,他更是難辭其咎。

  為了挽回頹勢,他必須立刻解決的問題擺在麵前——理順與秦國的關係。能和最好,不能和則戰必贏。否則,他的能力會再次被質疑。

  他無暇顧及長遠。就好像每個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一樣,政客的政治生命也同樣有限。他隻能把眼前的難關先對付過去,才是當務之急。

  生命既不長也不遠,何況是今日不知明日事的政治生態,何來長遠之說?在曆史的長河麵前,我們都是一粒微塵,隻能著眼眼前五十步範圍的事情而已。就算位高權重,也不過是手執權柄的肉體凡胎,骨子裏都是凡人。

  趙盾也不例外。

  每天,他都在處理棘手的問題,解決某個現實困境,下達某個緊急命令。這些當下,串聯起了他的執政生涯。

  在理性和感性的較量中,他終於找到平衡。既要處罰趙穿,又不能太重。想要支持輕罰,必須承認是秦國太狡猾,利用了趙穿。而秦國之所以能成功利用趙穿,乃是由於士會的推波助瀾。

  所以,迎回士會,既可轉移矛頭,又能減輕此次失利對他造成的壓力。這樣一箭雙雕的機會,他豈會輕易放過?

  “既然讚成迎回士將軍的居多,其餘事項就暫且拋開。”趙盾說道。

  以眾人意見為先,然後順水推舟得出結論——如今的趙盾,處理事情比以往圓潤了不少。他已處不惑之年,執政的第七個年頭。在鮮血陰謀的洗禮下,愈發成熟理性。

  “隻是——如何迎回士將軍,倒是件棘手之事。”趙盾又道。

  在座各位,對士會的離去緣由都非常清楚,相信這也是眾人的疑問。

  “目下兩國剛結束戰事,士將軍為秦國立功,正是春風得意之時。勸他回國,談何容易?”既然趙盾已親口下令要先迎回士會,荀林父也沒必要再堅持自己的主張。隻是,要迎回士會,他卻不樂觀。

  “士將軍羈旅多年,如果有人誠意將他迎回晉國,相信一定求之不得。”以欒盾對士會的了解,他的父母妻子都在晉國,如果能夠回到晉國,一定不會排拒。

  “眼下情勢非同尋常。”臾駢試著厘清目前麵臨的困境,“假定士會將軍仍有心回國,秦國方麵未必會放人,這是其一;”這個眾人都能明白,也都紛紛點頭。

  “其二,士會將軍離開晉國已久,如果要迎他回來,勢必要給他相當的許諾。當是安撫他多年奔波在外的辛勞也好,或是讓他能安心回國也罷,承諾是必須給的。”說完,臾駢看向趙盾。很明顯,最後一句話,是說給趙盾聽的。

  “既然我們將士將軍作為首選,自然是將他迎回來委以重任。回到故國,更能發揮他的才幹。”趙盾說道。

  這句話絕對是發自肺腑的。捫心自問,對士會,趙盾心存內疚。立新君之後,他麵臨一係列的質疑。後來,先克又被殺,對他打擊太過深重。之後,又忙著整頓地方吏治。他沒時間也沒精力專門去想這件事,以至於一直拖延。現在,既然問題就在眼前,必須解決,就當是個契機,順便把心病給治了。

  “有大將軍這句話,士將軍回國已經成功了大半。”聽到趙盾如此有力的保證,郤缺很欣慰。“剩下就是派什麽人,以何種方式,去到秦國將此意傳遞給士會,將他迎回來了。”

  “郤將軍這話說得輕鬆——”荀林父頗不以為然,“派個人去,秦國就會大大方方的將士將軍送出境?”

  “秦國自然不會主動送士將軍走,我們的人也不可能大搖大擺的去秦國要人。一切都要從長計劃。”麵對荀林父的質問,郤缺從容不迫。

  “這麽說來,郤將軍是早有計劃成竹在胸了?”荀林父咄咄逼人。

  “就是因為知道此事不易,這才攤開來商議。想要集眾人智慧,聽大家獻計獻策,再做定奪。”郤缺就事論事,坦然承認自己也沒有成形的計謀。

  “此事一定要布局周全,考慮周詳。在沒有想到萬全之策之前,絕不可輕舉妄動。”臾駢提醒道。

  “正是。”郤缺也用力點頭,“誰能擔此大任?以什麽理由進入秦國?如何取信於秦國君主?這是擺在麵前最迫切的三個問題。”

  “說得好!”趙盾看向眾人,“現在就圍繞這三個問題商議。務必要盡快製定計策,速速達成此事。”秦晉之間的問題由來已久,要防止秦國趁勝追擊,解決士會回國的問題,實在急切。畢竟,秦國借此役之勝利,風頭正盛,不得不防。

  “第一關就是人選。”臾駢眯縫著眼,苦苦思索。“所選之人,必定要忠誠可靠,同時還能處事靈活機變才可。”

  “此人最好與士將軍沒有交情。能說會道,擅長以理服人。”欒盾發言也越來越殷勤。

  “如果此人與士將軍認識或者有交情的話,很容易引起秦國的懷疑。”郤缺讚同欒盾的看法,而且還強調道:“為人亦正亦邪才是上上人選。”

  “郤將軍的意思是,此人不可太過剛直,必須要有點邪氣才行?”臾駢問道。

  “嗯。”郤缺看著臾駢,又望向眾人,“‘水至清無魚’。太過正直,派去秦國的目的太明顯,恐怕難以取得秦君信任。再者——”對此事的定性,郤缺認為,有必要展開討論。“此事如行軍打仗,所謂‘兵者,詭道也’。為達目的,應該不擇手段。巧詐陰陽謀略,均可施展。迂回曲折比單刀直入,雖遠卻更易接近目標。”

  “郤將軍一番話,把我們要找的人的輪廓,描繪得越來越清晰了。”趙盾點頭表示滿意。

  “人選是誰我不清楚。但是,對後兩個問題我倒是有點想法。”荀林父再度發聲,“假定人選已定,此人以什麽理由進入秦國,如何取信於秦國君主,其實不是兩件事,而是同一件事。”

  見有人表情似是不解,荀林父解釋道:“此人以何種理由進入秦國,如果這個理由夠有說服力,那麽他就能以這個理由得到秦國國君的信任。與士將軍會麵,表麵來意,就順理成章。完成任務也指日可待。”

  郤缺向他看過來,兩人目光交匯,似乎頗有共識。荀林父繼續道:“換句話說,假如此人去秦國的理由,不足以令秦國君主信任他,秦國國君懷疑他另有所圖,那麽他就很難完成任務。”

  “所以說,我們一定要讓此人有令人信服的理由投奔秦國。這樣一來,秦國疏於防範,才有機會將士將軍帶出來。”郤缺補充道。

  “投奔秦國,而非派個人以正式的理由進入秦國,是這個意思吧?”臾駢望向郤缺。

  郤缺朝臾駢點點頭,“目前兩國敵對,就算我國派出使者聘問秦國,也隻能互道寒暄而已,不會有什麽重大的成果。而且,對方還會對我們的人十分戒備。別說把士將軍帶回來,就是和士將軍見麵,恐怕都是難上加難。”

  “這麽說來,派去的人不僅要機智百變,而且派他去的理由,也要仔細謀劃才行。”將前後問題聯係在一起,臾駢猛然醒悟到,找人難是一回事,找到合適的理由去往秦國,更非易事。

  “是啊,”荀林父挑了挑眉,“此事一旦啟動,環環相扣。必須計劃周密,滴水不漏才可。一旦有疏漏,必定功敗垂成。”

  “還必須一擊即中,沒有第二次機會。”趙盾也漸漸明白此事的複雜程度,感慨道:“看來,今日是既沒有辦法將人選確定,更無法將整個計策定下。”看窗外山山皆餘暉,已近晚飯時分。這麽分析下來,今日之內要將此事定下來,確實是有點為難了。

  “估計要下來慢慢研商,才能決定。今日恐怕要讓大將軍失望了。”臾駢看向其餘幾位,作為代表發了言。

  “也罷。今日天色已晚,就暫時議到此處。”趙盾想了想,似乎還遺忘了什麽,“對趙穿和胥甲的處罰,未有定議之前,先暫停二人現有職務。”說著,趙盾還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胥甲。後者本就低著頭,此時頭埋得更深了。“責令其閉門思過,無事不得外出。待商議出了結果,再實施責罰。”

  眾人紛紛點頭,接著一一離開。

  對趙盾而言,本次會議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

  會前,他擔心,如何處置趙穿會非常棘手。可是,現在他才認識到,趙穿之事,已經不難。隻是欠缺一個契機,讓責罰更有意義而已。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要迎士會回國,竟是件緊迫卻又複雜的精細活,遭遇的困難不容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