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河曲之役(4)
  秦軍那邊一直密切關注著晉軍的反應。沒等到動靜,心想,指不定對方氣昏了頭,現在正排兵布陣,明天一早見分曉。

  誰知第二天,晉軍還是依然故我,不緊不慢。秦軍急了,又派出兩名擅長模仿的軍士,將昨日的聲討,惟妙惟肖的又表演了一番。這回是上午兩場,下午兩場,仍然不見反應。

  如此情況持續了三天。

  秦軍再去罵時,竟被晉軍將士嘲諷說:“能不能換點新鮮的話題?同樣的說辭,我們聽得耳朵都長繭了。我們大將軍根本不理會,你們省點力氣留趕路吧。”

  罵戰軍士氣得不輕。回去跟長官一說,長官這才明白,原來罵戰已經罵到對方煩悶,卻未達到讓人憤而出戰的目的,白白浪費了三天時間。繼續消耗,吃虧的是他們。這樣下去,他們就會無功而返。

  此次是君主親率大軍,如何丟得起這個臉?除非硬拚?可是,現在是天時地利都不在他們身上,貿然出戰,到時損失慘重,危及君主安危,更是下策。左思右想,正不知如何是好。

  這一邊,趙盾召集五將開會。例行詢問了軍情,交待軍中紀律,強調戰略意圖之後,會議解散。

  夜已深,月亮已經悄悄隱藏在雲層之後。有兩個人卻無心睡眠,在說悄悄話。

  “這樣守下去,有什麽意思?”說話的聲音很低沉。

  “這可是大戰前就定下的計策。我軍占據優勢,守比攻好。”一個略微沙啞的聲音回應道。

  “戰前就定下的計策?不就是那個臾駢說的,堅決不出戰,將對方拖垮?”低沉的聲音似乎很不滿。

  “你好像對臾駢將軍很有意見?”沙啞的聲音不明就裏。

  “不過是我趙家給他機會,他便處處獻寶,偏偏我堂哥還非常信任他。要不是他,我早在“六卿”之列了。”低沉的聲音恨恨道。

  “臾將軍位列“六卿”已有三年,並非此次新任,為何偏偏針對他?”沙啞的聲音打破沙鍋問到底。

  “‘六卿’哪個不是功勳之後?”低沉的聲音有點氣惱。

  “那倒也是。”沙啞的聲音企圖安撫對方,說道:“趙將軍,事已至此,你就放寬心吧。你是趙家人,隻要著力表現,熬上幾年,還怕入不了“六卿”?大將軍一定會關照你的。”

  原來,聲音低沉的,正是趙盾的堂弟——趙穿。

  不久前,“六卿”又有一員空缺。趙穿得知之後,曾去找過趙盾,要求將自己納入。不想,竟被趙盾一口回絕。回想當時的情景,趙穿仍耿耿於懷。

  “堂哥,之前說是剛肅清“五君子”,不好用趙家人,以免落人口實。此事已經過去那麽久了,為何還不能將我列入?”在趙府,兩人就是兄弟,而非上下關係。趙穿也不拐彎抹角,單刀直入主題。

  “是,那事已經過去。可是——”趙穿性情衝動,實在不太合適委以重任。趙盾想直接說破,可是又怕傷了他麵子,隻得婉轉道:“你還年輕。你看看,你做個附馬爺,每天鬥雞走狗,喝酒賞花,不是挺好的?你想打發時間,在宮中也有任職,全在你能力範圍之內,輕鬆即可完成。何必一定要這掌管軍事,行軍打仗的苦差事?”

  趙盾對趙穿最大的期望就是——安分守己的做個花花公子,別闖禍鬧事就行。

  “堂哥繼承了伯父大人的事業,光宗耀祖。小弟我也想為家族事業添份薄力。花花公子遊手好閑的日子,我已經過夠了。如果堂哥總是用老眼光看我的話,我如何有機會成長?”趙穿知道,趙盾是吃軟不吃硬,不能硬著來,隻能軟著上。

  “人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堂哥又沒有日日在我身邊,怎知我沒個長進?前幾年,我是太年輕,隻知玩樂。現在已經修心養性,努力做事了。”趙穿說道。

  反正趙盾也沒天天盯著他,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誇得像朵花。不是曾經有人寫信自薦,最後得到任用的?聽說現在仍頗受堂哥賞識呢。

  “我的小弟啊——”趙盾看著趙穿,越看越像牛皮糖。黏人不說,還韌性十足,不屈不撓的。

  為這個位置,幾年前就開始明示暗示。那時,他推說他年紀還輕,要多磨練幾年,算是搪塞過去了。沒想到,他倒像是螞蟻遇到糖似的,念念不忘此事。而且還嗅覺靈敏,每次都第一時間就知道有空缺,真是讓他頭痛不已。

  趙盾被逼無奈,隻能把實情說出。“‘六卿’之位,每家一名,才能平衡各方。胥甲是眾人推薦的,他是胥臣的後人,人品才華都頗受肯定。之前的欒盾,也是欒枝之後,不可能把人家拉下來吧?”

  ‘六卿’之中,荀林父家世顯赫,資曆最深。雖與趙盾不是同一陣營,自從羽翼盡失之後,算是接受現實,兩人配合無間。

  欒氏、胥氏的父輩都是賢能之人,立過大功,又與趙家淵源頗深。這兩人,雖不是趙盾一力提拔,卻與趙盾在家世背景上大體相似,正是趙盾想要的。這比用力提拔一個自己人更合理,用起來也更方便。

  所以,趙穿還是不能用。除了他本身能力性格達不到要求之外,目前的形勢仍是不允許。現在是大勢穩定,內政變革正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當中,‘穩’字當頭。趙盾不想太過強勢,打破平衡。畢竟,此時的他,要的是治國成績,並非戰場殺戮取功。

  “可是,臾駢並非功勳之後,不也位列六卿?”趙穿氣急了。聽堂哥的口氣,‘六卿’之位,不管從前還是現在,或者未來,就是與他無緣就對了。依此推斷,前幾年說的要磨練他幾年再說,不就是敷衍了事?他惱了。用出身來推托,他第一個就要把臾駢揪出來。

  “臾駢已經位列上軍佐,”麵對趙穿突如其來的指責,趙盾隻覺莫名其妙。“他的忠心耿耿、機智謀略、處事沉穩是有目共睹。我身處劣勢能奮力一搏勝出,他可說是居功至偉。”

  “有大功於趙氏,卻從不邀功。這樣的人,為何不能賦予重任?如果沒有他的一臂之力,現在整個趙家都無一人在‘六卿’之列,還談何光宗耀祖?”被趙穿一激,趙盾也惱了。

  “我沒說要將他拉下來,我隻是……不服氣。”趙盾不高興,趙穿的口氣也跟著軟下來,“為何在堂哥眼中,我就是不如一個外人?”

  “如果你不要一直把自己當成附馬爺,趙家的少爺,你就能客觀公正的認識臾駢這個人。”剛才太過嚴厲,趙盾也調整了語氣。“我雖不是聰明絕頂天賦異稟之人,可是,經過這些年的曆練,也成長了不長。自認也能分清賢愚不肖。”

  “如果僅僅因為侍奉趙家兩代,臾駢便能位居‘六卿’,趙府上下,多少仆役小廝都能做將軍了?栽培弟弟們,是我身為趙氏繼承人的責任義務,這一點我從不敢忘。可是,也要分清具體情勢,還要天時地利人和,水到渠才成啊!”

  趙盾的一番苦口婆心,不知這個貪玩任性又心高氣傲的弟弟能明白多少?明白與否,他也隻能言盡於此。他站的位置越高,看到的東西越多,需要兼顧的各方利益就越來越多。

  以“五君子”事件為分水嶺,他采取的政治手段、處事方式與以往大相徑庭。外人不懂,他心裏最為清楚。勢易時移,許多變化是潛移默化,外人不足道也。

  “既然堂哥心意已決,小弟也無話可說。”既無轉睘餘地,趙穿隻得悻悻而去。

  作為補償,趙盾把趙穿派到此次戰役。趙盾的本意是,把堂弟帶到戰場上來見識見識,磨礪一番,讓他知曉行軍打仗不是玩耍打鬧,促他早點成熟懂事。

  可是,趙穿未必能領趙盾的這個情。

  兩次爭取都不能榮登‘六卿’之位,令他十分窩火。這把火,沒法燒到出身顯貴的人身上,臾駢,便成了替罪羊。從前,他對臾駢印象頗好。現在,一想到他,便覺得是眼中釘肉中刺般,恨恨不已。

  尤其是想到,他出身低賤,竟然能列入‘六卿’,很自然的就將這一切歸結為是沾了趙家的光。這麽一想,更覺得臾駢就是個攀附權貴的小人,麵目立馬十倍可憎。偏偏替此役謀劃‘隻守不攻’計策的人,又是臾駢。趙穿越想越惱火,怎麽哪兒都有他?臾駢的存在感越是強烈,趙穿就越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