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全線落敗(3)
  “告示的主旨一目了然。無非就是為自己的痛下狠手自圓其說。成也為民,敗也為民。時刻表明心係於民,這是公開給自己歌功頌德。如果這些人確係真凶,殺人越貨,償命重罪,就該嚴懲。何來重新調查之由?就算要大郝天下,也要天子發話。小小縣令有何權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重新調查背後的原因,告示中也語焉不詳。將自己誤判亂判之錯,一筆帶過。口口聲聲救民水火,不是牽強附會?”臾駢有實情記錄在手,不慌不忙。將對方批駁得像被人扒光衣服,赤果果的站在眾人。

  趙盾暗暗稱許。心想,幸好有兩個得力幹將!所選之人又都聰明機智,做事認真,事無巨細。但凡有用之點滴,均記錄在案。否則,今天的短兵相接,許多不明真相的,很可能又被對方糊弄過去了。

  臾駢與先都的對陣剛結束。趙盾便接過話茬,趁熱打鐵道:“經過臾將軍兩次三番,證據有力的解釋,相信在座各位,應該已經看清蒲縣縣衙上下的真麵目了。被他們的所說蒙蔽,不是各位的錯。‘聽其言,更要觀其行’。觀察民生、審理案件,或是識人用人,均應如此。”

  趙盾趁機擴大打擊麵,“口口聲聲說為民生,其實暗地裏貪求好處。做一本萬利的權錢生意,才是他們的目的所在。依我看,臾駢將軍提及的措施,直指要害,利落幹淨。是行之有效的拯救當地百姓的對策。”

  趙盾發話,就算心存懷疑者,也識相的閉上了嘴。更何況,士榖和先都,被臾駢一番應對,駁斥得啞口無言。眾人這才見識到,素來沉穩少語,仁愛敦厚的臾駢,占了理之後,也是咄咄逼人,氣勢炎炎。

  沒人再站出來。臾駢看趙盾一眼,在竹簡做上標注,議案已成定案。

  “臾將軍幾番說明,暫時歇息。由郤將軍接著提議案。”剛才一番唇槍舌劍下來,臾駢也累了。趙盾提議輪換。

  臾駢將手中竹簡遞給郤缺,自己去一旁坐下休息。郤缺接過他的文件,站到中央,開始宣讀:“平陽縣府,霸占民田。致使農民不得歸田,難以維持生計,流離失所。究其原因,乃是稅賦過重。舊年大旱歉收,農民三餐不飽。囊中羞澀,無法交足稅款。官府下令,將其田地沒收。民不得歸田,田地無人耕種,饑民激增。”

  “依目前普通農田稅賦,應是十分征一。平陽縣府,則十分征二,兩倍於現行律令。”郤缺與主管農事的官員確認過。此時兩人對了對眼神,相互點頭。他繼續道:“這些多征收的稅,據我們的人暗訪,並未用在民生之上。部分被縣衙僚屬瓜分,部分被用於興建酒肆茶樓。縣衙給出的理由是——官員生活清苦,有改善生活之必要。”

  為盡快達成共識,之前兩縣的問題到對策之間留有時間。讓大殿內的人討論起勢,烘托氣氛。現在,兩個定案已成,趙盾想要推進定案的速度。所以,郤缺沒有停頓,直接將處置措施說出來——

  “現建議處置如下:清查當地縣衙賬簿,將所收多餘稅金,退還於民。已經分配到個人手上者,如數退還。已經花費的,從今後俸祿中扣除。興建的酒樓茶肆,正式對外招租。所得如有不足,從縣衙府庫所得扣除。”

  “賦稅乃國庫主要收入來源。私自抬高,所得又據為己有。可見該縣目無國法,氣焰囂張。治民手段粗暴,導致流民蔓延,饑民四起。造成治安隱患,動搖治國之本。縣令大人革職待審。所有牽涉人員,一律停職。待問明事項,嚴重者罷官。其餘則依律法處罰。”

  “如果縣令大人已經下令,主動上繳非法所得。是不是應該網開一麵,既往不咎?”箕鄭父站起來,說道:“據我屬下回報,在他們到達指出問題之後,縣令大人便勒令下屬退還所得。興建部分,也已處置。錢可退還。並非刑獄,人死不能複生。”

  在箕鄭父看來,這是真正意義上的知錯能改。畢竟,錢多收了,也退還了,問題便已解決。何須處以如此重罰?

  “箕將軍所說,初看頗有道理。”郤缺輕聲說道:“多收的稅金可以退還。錢幣入庫,一切恢複原狀。可曾想過,被迫流離的農夫,餓殍遍地,如何補償?他們的損失豈是這些退還的銀兩可以彌補?死者不可複生,餓死的人不是死者?他們能起死回生嗎?”

  “如果沒有他們的刻意壓榨,稅收隻十分之一時,遇到災年,農夫還可勉強果腹。據我所知,有些地方歉收嚴重,氣候持續惡劣,就是十分一,都交不上來。還要**開倉賑災才可。”

  箕鄭父不說話,郤缺繼續道:“何況是雙倍的賦稅?刀槍劍戟,殺人於有形;苛捐雜稅,殺人於無形。試問,殺人者,是否要償命?而今,隻是革職追究,處罰豈能算重?”

  郤缺的最後一段話,聲音低沉有力。字字句句,如石頭墜淵,聲聲響徹大殿。殿內許多人,起初也與箕鄭父所想一致。聽到殺人無形之說後,頓覺豁然開朗。個個深以為然,紛紛陷入沉思。

  “‘千裏無閑田,農夫多餓死’,原因何在?”收到這條來報時,趙盾想了許多。此時殿內肅靜,便與眾人分享他的心得。“農家辛苦勞作,為何卻不能三餐有依?一來,農耕本是靠天吃飯。風調雨順,勉強維持。天公不作美,甚至顆粒無收;二來,官府要收稅。遇上豐年,交完稅,勉強飽腹。如遇荒年,肚子幹癟,稅從何來?”

  “可是——”想到箕鄭父說起此事時的輕描淡寫,趙盾突然語氣沉痛,“身為地方父母官,不看天時,不懂地理,不關心民生。隻知壓榨搜刮,置黎民生死不顧。催收頻頻,惡似強盜。步步逼迫,致使百姓四處逃竄,不得歸家。農田棄置,無人耕種。嚴重者,無處營生,餓死在郊野,盡入豺狼之口。”

  “人生天地之間,身體發膚受於父母。人為萬物之靈。萬物之靈竟被逼得無處安身,試問父母官是不是罪魁禍首?生養他們的親生父母,難道不會痛徹心扉?將心比心,征收重賦與殺人越貨何異?”趙盾越說越激動。仔細一想,隨意征稅者,十分可惡。他們之前的處置是太輕而不是太重。

  於是聲色俱厲道:“百姓為君主治國之根基。如今根基竟無立錐之地,試問治國之樓台怎能不搖搖欲墜?民不聊生,日積月累,必定有思他變。始作俑者,難道不該革職查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