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東風已至
  “朋來如雲”客棧。

  先克、賀文、於掌櫃三人,從正午喝到黃昏,小酌兼閑談,好不暢快。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錢老板,半途已經倒下。被人扶到房中歇息,直到傍晚才慢慢醒轉。

  不出於掌櫃所料,老板娘真的和錢老板比劃起來。兩人從口角,漸漸發展到花拳繡腿,打到院子時,已是兵器相見。驚得三人齊刷刷的從廂房裏衝了出去。

  看得出來,老板娘出招很急,錢老板則處處防守,隻求抵擋住便算了事。雖一時半會沒人受傷,可是一人拿刀一人弄劍,你來我往,刀光劍影,任誰看了都怕。如果不是因為於掌櫃有言在先,賀文和先克估計也會被驚嚇到。

  此時,老板娘杏眼圓瞪,兩眼射出的怒火比手上兵器的氣焰還要高出萬丈。賀文生怕她氣火攻心,手下失了輕重,造成不可彌補的傷害,趕緊大喝一聲。趁兩人分心,他跳到中間,將他們隔離開來。

  賀文開口向老板娘解釋,先克和於掌櫃也在一旁幫腔。老板娘聽後,臉色漸緩,最終收劍。

  錢老板早已累得大汗淋漓。

  一方麵要應付老板娘的淩厲攻勢,一方麵還要注意不能傷了她。要說真打,錢老板的武功絕對在老板娘之上。隻是夫妻吵架,能真打嗎?偏偏老板娘對喝醉酒一事又深惡痛絕,任你說破嘴皮,她都不能聽進去。錢老板呢,又不知怎麽回事,今天一放鬆,閃了神,戒律拋之腦後。於是,就有了這出鬧劇。

  “想不到你們夫妻二人的愛好,竟是在客人麵前比試武功。”老板娘已進屋,先克趕緊打趣錢老板。

  錢老板的臉瞬間爆紅,連連咳嗽兩聲,掩飾尷尬。“讓客人見笑了。千不該萬不該,就不應該喝醉。你看這天——”說著,錢老板指了指遠處的落日,“我都睡了快一下午了。下次絕不能再這麽喝。”

  “酒逢知己千杯少。”賀文笑著給錢老板遞了條汗巾,“何況今日你兄弟被你一番盛情所邀,下午都沒走。可惜的是,你太高興,自己倒先醉倒了。依我看啊,你的醉是自己心裏高興,和咱們這些個旁人不相幹啊。”賀文看出來了,錢老板開始猛灌酒,是在聽到於掌櫃帶來的消息之後。可見對於這件事,他的緊張程度絕不亞於他們。

  被說中心事的錢老板,隻能衝賀文傻笑,打哈哈。“讓貴客見笑了,見笑了。”他又衝於掌櫃大叫:“姓於的,我醉了之後,你沒跟兩位貴客說了什麽吧?”這位兄弟喜歡背著他,將他的小癖好或是糗事透露於人。一直以來都是如此,防不勝防。這次他醉倒睡著了,肯定讓他有了可趁之機。

  於掌櫃從帶領兩位貴客親眼見證他所說之後,神情別提有多得意,生怕錢老板不知是他的功勞似的。聽到錢老板問話,他簡直是急不可耐的不打自招。“你難道沒發覺,兩位客人看到你們夫妻二人切磋武藝之時,竟沒有絲毫驚訝?”

  說著,他還朝先克和賀文擠眉弄眼起來。“就是因為我提前給你們說了,你們才處變不驚,沒有被嚇跑。對吧?”

  錢老板一聽,立馬將手上的汗巾用力擲向於掌櫃。於掌櫃反應極快,頭一低,躲過了汗巾。他還往前一小跑,跑到離錢老板遠遠的位置,又好氣又好笑的說道:“你別氣急敗壞的。你放著客人自己醉一邊去了,我幫你陪兩位貴客,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說著說著,話題難免又回到你身上了。說來說去,那不得說些好玩逗趣的?你的瑣事我不知,更不知從何說起。隻這一件,你說你們夫妻不當場表演,他們也不信我所說的,對吧?怪隻怪你們兩個冤家,動不動就使劍弄刀的。這回來個現身說法,在客人麵前丟了臉,總不能說是我鼓動你們表演的吧?”

  於掌櫃一邊說,一邊向錢老板的寢居靠近。意思很明顯,這些話是說給老板娘聽的。老板娘在裏麵,肯定一字不落的都聽到了的。

  錢老板會意過來,大聲附和道:“是啊,於掌櫃說的沒錯。下次啊,咱們有話好好說,不在客人麵前鬧笑話了。”說完,他走到窗戶旁邊,把耳朵貼在上麵,似乎想聽裏麵有什麽動靜。

  忽然,房門“吱呀”的開啟,錢老板趕緊轉身離開窗戶。看見夫人出來,他滿臉堆笑,迎到門口,等候夫人發話。

  錢老板的神情模樣,像個啟蒙童子,被先生發現不專心功課,隻得靜候發落。除了一臉的惶恐,還不時偷覷對方幾眼,然後又低下頭去,暗自猜測,不知是被罰重新背誦還是打手心。

  錢老板的表情太好笑。三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站立一旁,拚命忍住笑。

  “這次就算了。你也是為了貴客之事,一時高興忘形。下次不可貪杯誤事便是了。”老板娘本是位清秀佳人,放下劍來,輕聲細語,更添一股溫婉氣度。

  “我就說我夫人通情達理,善解人意,是我的賢內助。娶到夫人,實在是錢某三生有幸。”一聽夫人原諒了,錢老板趕緊順著杆子而上。說起好話來,真是信手拈來,句句都是女子受用的。

  “還有——以後喝酒可以,在家醉了,睡下便是。隻是,不可在外喝醉。喝酒誤事,我怕像我爹一樣……”前一刻還風和日麗的,話音剛落,老板娘的眼淚掉下來,梨花帶雨,好不酸楚。

  錢老板看得好不心疼,趕忙保證道:“絕對不會!娘子放心,錢某還是知道輕重的人,不會讓你擔心的。”心下暗喜,看來以後在家可以喝上幾杯,也不用兵戈相見了。暗暗給於掌櫃點了個讚,真是個好兄弟。“家醜”外傳之事也不追究了。

  這出戲,以大團圓的方式收場。一旁的看客——先克、賀文、於掌櫃,親眼見證這對歡喜冤家的和好,人人大感欣慰。

  這對冤家的打打鬧鬧,在先克看來,頗有意味。他還沒成婚,看了夫妻比試之後,心想,找個跟自己同樣愛好武藝的,生活一定火花四射,不愁無趣。

  賀文則感慨,這錢老板,生得高大頎長,文武兼備,為人正派還性格溫和,除了是個可造之材,想不到女人緣還不淺。那個兩小無猜聰明能幹,這個緣定終生的也是個動靜皆宜的奇女子,真是老天厚待之人。

  天漸暗下來,夫妻吵架和好的戲碼也看到完結。如果晚飯還繼續,下午耽誤的事情就要往後再拖,恐怕影響不好。思及此,於掌櫃與三人告別。臨走前,賀文與他再三確認,這邊一旦有了消息,便會立刻通知他。他先物色人選,等到確信,即刻安排人前往酒樓。

  臨走之時,於掌櫃將一袋東西交到先克手裏。還神秘兮兮的交待,要他等四位兄弟都到齊,再一並拆開。聽於掌櫃說得如此慎重,先克隻得點點頭。

  於掌櫃走後,先克拿起袋子,反複掂量,隻覺手裏沉甸甸的。接著又上下晃動,忽兒皺眉,忽兒傻笑,愣是猜不出是什麽。好奇如貓,把他撓得癢癢的。賀文走過去,拎起袋子便知是什麽,看先克孩子心性大發,不好打擾了他的興致,索性也搖搖頭說不知道。

  下午的酒肉還沒消化,晚飯不著急吃,兩人於是信步去往街市。

  “我今日就要修書一封給到大將軍,把我們掌握的線索告知他。看他是否能派個人過來,最好有調動軍隊的信物在身。於掌櫃和錢老板擔心的事,我也在擔心。”初冬的傍晚,山銜落日,寒漪浸人,路上行人稀少。賀文說起自己的打算。

  先克說道:“依照我們所聞所見,縣令大人可說是勢力強大,窮凶霸道之極。相形之下,我們勢單力孤。萬一身份暴露打草驚蛇,如果沒有軍隊作後盾,縣令大人狗急跳牆發起狠來,隻怕要連累許多無辜之人。”這縣令大人,雖不曾謀麵,也能想象出他的輪廓。此人定是殘暴狠戾,不得不防。

  兩人正說著,隻見對麵走來一匹高頭大馬。馬上的人甚是威猛,腰身挺直,皮膚黝黑,眼窩深陷,一雙大眼炯炯有神。他緩轡而行,似乎並不趕路,還不時東張西望,像是要找尋什麽。

  等他慢慢靠近先克和賀文之時,他的眼睛緊緊盯著兩人,表情從嚴肅到輕鬆,甚至還咧嘴一笑。先克注意到他的表情之後,很是驚詫,難道此人是舊識不成?等到馬匹離得越來越近時,先克正冥思苦想他到底是何人,忽然聽到他開口說話。

  “請問兩位可是先克將軍和賀總管?”馬上的人,反複端詳,終於開口試探。

  “請問足下是?”先克覺得此人麵熟,於是率先開口。

  來人見兩人並不否認,顯然被他說中了。於是翻身下馬,向兩人抱拳致意道:“在下姓孫,是臾駢將軍麾下副將,奉命前來與先克將軍和賀總管會合。”

  先克與賀文對視,簡直難以置信,真是喜出望外。剛剛才說要寫信求助,結果人就從天而降,真是想什麽來什麽,怎能不興奮雀躍?

  “原來是孫副將,幸會,幸會。”先克從前跟孫副將有過一兩次會麵,他不曾特別留意。今天一照麵,隻覺得麵善。孫副將自報家門,他立馬想起來了。

  賀文也與孫副將打過招呼,點頭示意。既然是他鄉遇故人,先克和賀文決定把孫副將帶到“朋來如雲”再細說閑話。

  “孫副將是何時來到此地的?是否已經住下?”先克滿肚子的疑問,坐下之後,迫不及待要問個清楚。

  “回先將軍,”孫副將對如此巧合的相遇也是驚喜異常,“小的是今日一早城門剛開便到了,已經寄住在城中的‘青溪客棧’。歇息之後,就騎馬四處走,想碰碰運氣,不想竟能遇到將軍和賀總管。”

  “‘青溪客棧’?”先克和賀文異口同聲道。今日巧合的事情未免也太多了吧?先克急於求證,“可是集市往北拐彎巷子裏的那個‘青溪客棧’?”

  “正是。”二人對客棧如此感興趣,孫副將有點不解,問道:“兩位曾經去過此地?”

  先克和賀文相視而笑,賀文說道:“豈止去過,與這客棧還有許多牽扯呢。”

  賀文比先克冷靜。坐了這麽一會,想起有個重要的問題還沒有問過孫副將,於是說道:“孫副將此次離開絳城,由誰派遣?又是何時從絳城出發的呢?”

  “回賀總管,”隻顧閑話相遇的驚喜,這麽重要的事情,竟然忘記開口,孫副將趕緊回道:“小的是在你們出發第三日一早,由大將軍下令,臾駢將軍親自派遣,前來與你們會合。另外——”說著他從懷裏掏出一張布帛,呈遞給兩人,“臾將軍命我手持此信物,必要時候可以調派軍隊。”

  原來,臨行前,趙盾特意修書一封,上麵寫著,持此文書者,可調集依縣駐守軍隊,為其所用。當時的晉國軍隊,除大部分核心精銳在絳城外,零散分布的軍隊主要駐紮在依縣。

  趙盾擔心,萬一遇到什麽突發大事,先克他們會陷入險境。有了這個指令,他們就可當機立斷,不需要像其它去往地方的人員,遇事隻是向上稟報,靜等上麵處置而已。

  這是先克身為中軍佐的特殊地位決定的。又因派了趙盾信任的賀文從旁輔助,再加孫副將前來相助,趙盾相信,這個方案是穩妥的。先克縱然年輕,有兩個得力助手在旁,調動軍隊這麽重大的事情,勢必要三人協商才會執行,不用擔心會出什麽岔子。

  “太好了,太好了。”賀文起身,雙手握在孫副將的兩肩,輕輕晃動,口氣激動。“孫副將,你是一員福將啊,你來得真及時你。這張命令,對我們來說,可是雪中送炭啊。”

  今天才跟於掌櫃和錢老板說起這事,沒想到,轉眼就迎來了孫副將。這樣一來,他們明天就可以著手相關事宜。越早處理,他們可能掌握的證據越多。久了,人證物證沒了,到時他們就是能夠強製將縣令大人處置,也無法令人信服。

  一向老成持重的賀總管如此激動,孫副將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小的隻是奉軍令行事,要說感謝,還得感謝大將軍想得周全。”

  先克大為讚同,說道:“是啊,大將軍一定非常信任我們。他認定,我們一定能查出個端倪,所以才想到要助我們一臂之力。”

  大事已定。孫副將問起六人到達之後的見聞,兩人將一路上的逸聞趣事,如何結識田掌櫃、於掌櫃,餘風、二寶事件的跟蹤進展,以及包括今天為止,他們獲取的情報等等,一一對孫副將說起。

  孫副將雖說未到而立,十多歲就已入伍。說到戰場經驗,可說是豐富異常。軍營之外的事卻鮮少接觸。聽先克和賀文兩人所說,像是聽說書般,一會瞪大眼睛,一會氣憤填膺手握拳頭,一會又眉頭緊鎖。聽到最後,覺得自己的到來,頗有“萬事俱備,隻欠東風”的意味,忍不住笑了起來。

  “聽完二位所說,小的真是孤陋寡聞,見識淺薄啊。”孫副將出身平民,生活疾苦也曾親曆,不平之事也有耳聞。無奈早早離家,軍隊又相對封閉單一,對許多事情知之甚少,所以有此感慨。

  “孫副將投身行伍,殺敵衛國,要立的是赫赫功勳。隻因戎馬倥傯,很少接觸這些事情,不足為怪。”賀文不曾見過孫副將,但是他跟臾駢很熟識,對臾駢也很欣賞。臾駢挑選來宣布如此重大命令的人,一定不是池中之物。孫副將一開口,更知他謙虛有禮,進退有度,不自覺要替他圓場。

  “是啊。”先克附和道。突然又想起孫副與他們的巧遇,好奇心被勾起,“孫副將是怎麽想著到這裏來找我們的呢?”

  “是這樣的。”說起這事,孫副將還有些小小得意。“行程倉促,一直趕路。我就想,先找個地方住下,再慢慢找你們。我並沒有入住最繁華的鬧市。我想,你們六人,應該也不會住在引人注目的地方。所以,我就往僻靜的地方慢慢找。這不,‘踏破鐵鞋無覓處,來得全不費功夫’。走著走著,就他鄉遇故舊了。”說完還哈哈笑起來。

  賀文點頭稱讚,“孫副將是本著行軍打仗潛行隱跡的原則,不讓對方知悉我方,以便乘虛而入,攻敵不備啊。”

  孫副將摸摸頭,“小的也隻會這些了。想來萬變不離其宗,隻能估且一試。”

  “果真是萬變不離其宗,用得好啊。”先克也對孫副將頻頻稱道。

  三人又聊了些後續的事情,忽然聽到樓下傳來嘈雜的聲音,仔細一聽,原來是四位侍衛回來了。於是吩咐錢老板,今日有貴客到,請他做好七人份的菜和酒送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