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兩個最的樂趣
  先克五人把兵器拿到戶外開闊地,正在恣意揮舞,好不得意。一邊舞,五人還有說有笑。好一會,累得筋疲力盡,這才掉頭回兵器庫。

  正遇上往外走的賀文和田掌櫃,二人正說著起勁。先克問道:“賀叔,你不拿樣兵器試一試?”

  “我跟田掌櫃正聊得高興,”賀文笑著看向田掌櫃,又對先克手上的兵器努努嘴,“你們試用的兵器如何啊?”

  “不愧是平陵第一軍械坊。”先克邊說還豎起大拇指,“兵器鋒利,拿起時沉甸甸的,用起來卻靈活異常。不光我的——”他又指了指跟在他後麵的四人,“大家交換武器,他們的我也舞了一把,都是讚不絕口。”四人都不約而同的朝田掌櫃點頭。

  “多謝公子賞識。”田掌櫃頗自豪,心想,這位公子真是識貨。

  “看來我也要試一試了。”出身將門的先克都讚不絕口,賀文忍不住也手癢起來,“我想想,拿個什麽好?”對著琳琅滿目的武器,是個人都要眼花繚亂。更何況去到趙府後,除了聞雞起舞練拳腳之外,賀文已經很久不用兵器了。

  正躊躇間,忽然響起錢老板的聲音。“前輩沉穩自持,見多識廣,不如用刀吧。”來到此地,眾人有田掌櫃帶領,錢掌櫃便自覺退居一旁。他是這裏的老熟人,一個人也能自得其樂。他在四周閑逛,跟夥計閑聊。見有可用的兵器便仔細端詳。用得上的時候,還幫忙監督考核,試用幾下。

  “不如錢掌櫃幫我選一把?”打從今天出了門,錢老板便像脫了韁繩的野馬似的,到處看四處摸,還一直樂嗬嗬的。賀文越看越覺得好笑,說道:“一看便知你是玩盡興了,不如讓在下也玩個高興唄。”

  “今日錢某能貪玩一日,全托幾位客官的福。”平日裏,就算沒有客人入住,錢老板也得釀酒送酒,還要照顧孩子。偏偏家裏有個凶婆娘,把他吃得死死的。錢財一律上繳,不得留用。連續幾日沒有客人,隻有送酒這等無聊苦事。做了幾日,更覺愁苦枯燥。

  誰知一下來了六位客人。出手大方,懂文愛武。還打算置辦軍械。錢老板的心情頓時開了花。昨夜同娘子一說,外出理由充分合理,準予放行。錢老板便像孩童不用上學般,喜不自勝。“前輩如果信得過在下,這把青龍彎刀耍上一耍,包你滿意。”錢老板拿過靠在牆角的一把刀遞給賀文。

  此刀呈半月型,手柄處被打磨得圓潤鋥亮。刀身平整,刀刃銳利。鋒利之外,看起來異常輕薄,似乎迎風便要搖晃——這是賀文的第一印象。待他接過刀時,手裏一沉,比他想象的要重。

  他轉身退離人群,走到一處空地,“唰唰唰”出了三刀,煞是威風。麵前恰好有棵樹,他將刀揮向樹枝。樹葉被截為兩半,一半紛紛墜地,殘留在樹上的另一半繼續迎風招展。

  眾人紛紛拍手叫好,忙碌的作坊夥計也忍不住駐足觀看。

  賀文別過刀,雙手抱拳,走向錢老板:“錢掌櫃眼光犀利,在下佩服!此刀放在一角,毫不起眼。看似輕薄,用起來卻沉穩有力。舞起來是刀刀有殺氣,鋒利之至。實在是刀中極品,不愧‘青龍彎刀’的名頭。”

  “前輩既是錢某的貴客,自然要將精品推薦給你。”說著,錢老板還朝一旁的田掌櫃擠眉弄眼,表情揶揄。“咱們這位田掌櫃有個愛好,越是名刀名戟,越是隨意放置在不起眼的角落。初到者通常都會挑架上的或是正對門口的,偏偏錯過了極品寶物。”

  六人恍然大悟,同時發出“哦”的驚歎。想不到田掌櫃胸中還有如此多起伏,選個兵器都要設置機關。被錢老板一說,田掌櫃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澄清道:“在下不過是想測試眾人的反應而已,並非不舍得寶物。”

  “練武之人愛惜兵器,也屬人之常情。不必苛責。”先克五人選的都是架上的武器,聽這麽一說,似乎心有遺憾,正低聲交談。賀文不想掌櫃尷尬,為他緩頰道:“眾人皆用尋常眼光看待事物,自然隻能選到平常之物。有人不走尋常,獨辟蹊徑,得見非常之景亦是應當。田掌櫃此舉,可謂用心良苦。無傷大雅又有趣得很。”

  “前輩之言,深得我心。”賀文的一番說話,為田掌櫃緩解了困窘不說,還說得頭頭是道,含意雅致。田掌櫃聽後很受用。暗暗下定決心,不僅要為此人保守其身份的秘密,將來有用得著的地方,一定要助其一臂之力。

  錢老板看向賀文,又轉向田掌櫃,問道:“是不是都看過了?”

  “還有一間,是客人已經下訂做的成品,現在就去。”說著,田掌櫃將眾人引向第三間屋子。

  第三間屋子也是倉庫,比第二間大了許多。第二間像是樣品屋,各類兵器散落在各處。此處的兵器則被捆綁起來,一堆堆,一撂撂的。買家的名字被標記在上,分門別類,放置得整整齊齊。

  “這些貨是客人上門自取,還是由你們送貨上門呢?”看到這陣勢,先克的嘴巴張得比看到兵器庫時還大。今天這趟門的第一站就長了好多見識。

  “本地客人落單之後,交期到了,便會上門自提。外地客人通常是我們送貨。至於具體方式,則視對方需要而定。水路受天氣影響較大,如果他們不怕耽擱,則走水路;如果對方急著要貨,又願增加開支,就走陸路。”田掌櫃指了指左前方的一堆長矛長劍,“這些便是外地買家訂的貨。我們已經聯係好船,過兩日便要出發送貨。”

  “掌櫃的生意做得真大,今日我等真是大開眼界啊。”除了先克,成康也是被驚得一愣一愣的。他自問也不是沒見識的鄉野匹夫,好歹也在將軍府呆過幾年。上過戰場,見過世麵。仍是被震遠的氣勢震住了。

  “各位過獎。”田掌櫃被誇得很不好意思,“在下靠製作器械武器為生,全部家當盡在此地。兵器匯聚一處,數量自然巨大,陣勢也頗嚇人。等到他們散落各地,去到個人手中,不過是把普通刀劍而已。習武之人,包括各位在內,相信也見過不少寶刀利劍。隻是沒有像今天這般集中呈現罷了。”

  “這些全部加起來,可是在下的全部心血啊。”說著,田掌櫃已經帶頭走出倉庫。他指了指在空地上忙碌的身影,“還有眾多兄弟依此養家糊口。別看生意做得大,說起來也隻夠勉強度日而已。”說到此處,田掌櫃有些傷感。他低下頭,重重歎了口氣。

  “你個大當家的歎什麽氣?”錢老板見狀,用手肘頂了頂田掌櫃,還撇了撇嘴說道:“我堂堂捕快,如今被逼到角落,開個半死不活的客棧。整日門可羅雀,不比你慘?一周才來了這六位貴客。想想我,你知足了啊。”

  田掌櫃的傷感,田掌櫃和錢老板的互動,錢老板的自我解嘲,都沒有逃過賀文的眼睛。不僅如此,他還從中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他們兩人必定有類似的遭遇,所以才會有此相互安慰調侃之舉。而這些,恐怕都與今日錢老板提及的縣令大人或者官家有關係。

  然而此時卻不便多問,他們還有其它行程要走,又到要說告別的時候了。

  “打擾田掌櫃。我等還想去其它地方走走,就此別過,後會有期。”先克接到賀文的暗示,向田掌櫃告別。

  “歡迎各位貴客再次蒞臨。如有用得著田某的地方,隻管開口,田某一定竭盡全力。”田掌櫃朝先克一行拱手,最後視線停留在賀文身上。

  “來到異鄉,有田掌櫃如此熱情好客、總攬一方生意的人相助,實在是我等之幸。”賀文回禮,臨走前朝田掌櫃點點頭,“就此別過,再會。”

  錢老板和其餘四人也向田掌櫃告辭,七人七馬很快消失在田掌櫃的視野。

  “剛才舞刀揮劍不覺得,這會肚子‘咕嚕咕嚕’的叫,原來是餓了。”說著,先克抬起頭,太陽已過頭頂。

  “翻過這座小山坡,再往前就是東城的集市。集市裏有一排食肆,平陵城的小吃麵食應有盡有。雖說陳設比不上酒樓高檔,卻也別有風味。各位客官如果不嫌簡陋,在下便引你們去。”經過昨夜和今早的相處,錢老板已然明白——入住他店中的這六人,非富即貴,絕非簡單的鏢局之人。

  江湖之人的粗野不羈他曾接觸過,這六位顯然不是。但是,他聰明的不去點破。隻管做好客棧老板的本份,盡力將客人服侍好,便是職責已盡。他擔心身份尊貴的他們會嫌棄市井雜亂,所以有此一說。

  “出門在外,哪裏那麽多講究?填飽肚子為第一要務。”先克的肚子叫個不停,一聽說前麵有吃的,口水都快流下來。“此時給我一個肉包子,我馬上捧起就咬。”

  眾人均捧腹大笑。錢老板在先克左側,他看向先克,邊笑邊說道:“肯定不隻肉包子。那裏吃的東西五花八門,各類齊全。公子一見,定會像進入兵器庫般,嘴巴大開合不攏。”

  “出門在外,隻求吃飽。”王良也是餓得快流口水,“何況是本地特色,提起便令人向往。如果沒有店老板指引,恐怕我們在此地住個十日八日,也不知何為特色。”

  “就是。”劉進也附和道。說完,他還吞了吞口水,像是美食已在眼前。

  “看來各位貴客都餓了。咱們加快幾步,馬上就到。”錢老板說道。

  下坡之後,不遠處就是官道,漸漸看到牛車馬匹。做小買賣的生意人在吆喝,販狗賣雞的絡繹不絕。雖說比不上絳城的東大街,在這小小縣城,也算是相當熱鬧了。

  “正逢趕集,難怪如此喧鬧。”錢老板掐手指一算,說道:“隔三日便是本地集市,尤以城東集市人最多,最熱鬧。”

  “卻是為何?”劉進邊問邊看,集市似乎以生畜為主。

  “就在剛才我們經過的小山坡。我們是往東走,往西邊就有許多人住在那裏,以養殖家禽生畜為業。”錢老板指指隨處可見的雞鴨,“所以本縣最大的牲畜集市就在這裏。”

  “我們一早上就遇到兩個‘最’——”成康四下張望,嘖嘖稱奇,“一個是最大的軍械坊,一個是最大的牲畜集市,偏偏還趕上集了。”

  街道狹窄,還有不少人四處走動。雖然不長,卻走得很慢。走出集市,馬才跑起來沒幾步,來到一排裝飾簡樸的店鋪麵前。茶館、麵館、包子店的招牌林立。有些招牌都沒有,隻支一塊篷布。下麵一口鍋,裏麵的油燒得滋滋響,兩旁放著黃澄澄的麵餅,香味四溢。低頭細看,有招牌的店麵均是小小一間,裝飾各異。

  “劉進,管好你的鼻子,別伸到油鍋去了。”劉進的鼻子湊到黃金大餅麵前,嗅了又嗅,不忍離開。李全趕緊提醒他。

  大夥見狀,一邊笑一邊搖頭,都過來伸手拉他。他摸摸鼻子,離開了還頻頻回頭。依依不舍的,像隻垂涎骨頭的小狗。

  “我們是要去往哪裏?”走了幾步,劉進對黃金大餅還是念念不忘,“前麵幾家不錯啊。”

  “這位小兄弟稍安勿躁,前麵有好吃的。我保證,一定比剛才的好,你信我。”年紀最小的這位像隻饞貓,錢老板好容易才把笑憋回肚子。

  七人牽馬再走幾步,來到一間稍大的鋪麵,招牌上寫著“八寶齋”。錢老板在前,招呼眾人進去。一位約摸三十歲的少婦迎麵而來。見到錢老板,她一臉驚訝,然後便是滿臉笑容。“錢掌櫃,是哪陣風把你吹來的啊?”

  “今日北風,特領六位貴客來此探寶。”錢老板努努嘴,指了指身後跟著的先克六人。“閑話遲些再說。六位貴客個個餓得兩眼發昏,趕緊把你店裏的寶貝全都拿出來。”

  “好嘞,馬上到。”老板娘一聽,笑得更歡,一陣風似的往回跑。到了廚房,抓過兩個夥計,對他們數了數手指頭。十個指頭都用完了,才把話講清楚。轉頭又跑出來,跟已經落座的七人點頭招呼。老板娘才招呼完,一名夥計端著七個杯子和一個茶壺走了過來。

  “各位客官,趕路一定辛苦了。”老板娘讓夥計去催促廚房,自己親自倒茶。一邊倒,還不忘介紹道:“這是上好的大麥茶。祛寒保暖,滋潤脾胃,還能解渴消火。”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老板娘給我們喝的什麽人參鹿茸,包治百病呢。”錢老板打趣老板娘,“對了,掌櫃的去哪兒了?”

  “有位官家說要宴客,他給做菜去了。剩我一個人,剛才忙得暈頭轉向的,這會才緩過來。”今天人多趕集,吃飯的人不少。這會已經過了用餐時間,人就少下來。

  “生意興隆,財源滾滾,好事好事。”錢老板一邊說,一邊嗅了嗅到手的茶,“‘八寶齋’出品,必屬嘉品。這茶,也就你們家能做到清香甘甜,回味無窮。”

  “多謝錢掌櫃誇讚。”老板娘聽了很高興。她看向先克,問道:“這位公子,不知我家茶可合你口味?”行走江湖多年,閱人無數的老板娘,一眼便知少年是主事人,所以隻盯著先克問話。

  “不錯不錯,入口清爽。”先克抿了抿,吞咽之後,回老板娘一個笑容,“喝完之後,肚子也沒那麽餓了。”說完自己也笑了。

  “飯菜馬上就來。我家茶雖能填飽肚子,也請各位不要多喝。要不等菜上來了,怕客官要後悔沒肚子吃啊。”老板娘對自家的菜很有信心。說完又覺有王婆賣瓜之嫌,又自顧自笑了起來。

  “老板娘說話風趣,我等飯還沒吃,已覺心情舒暢萬分。”看樣子,錢老板和老板娘十分熟稔。二人性格還頗相似,隨和熱情討人喜愛。賀文忍不住出口誇讚。

  “客官抬舉了。”中年男子說話雅致,態度也不輕浮,老板娘心中歡喜。“馬上讓您吃到鎮店之寶。到時貴客不僅舒暢,要雀躍激動才算。”

  你來我往之間,兩位夥計已端著四個托盤站在麵前。托盤上有碟子和碗若幹。老板娘側立一旁。等二人擺好碟子碗盤後,她又站回原來的位置。後退一步,用手擋住嘴巴前方,開始報菜。

  白芝麻包裹著金色的小圓球,名叫“金銀藏寶”;幾片牛肉穿插在芹菜叢中,名叫“芹根深種”;一碟辣椒油裏浸泡著白色透明的粉條,名叫“白裏透紅”;片片薄薄的牛肉,層層疊疊,名叫“片骨不留”;雞蛋蔥花拌麵加上槐花,名叫“蛋入槐裏”。

  切成四方的麵片,浸泡在番茄湯裏,裏麵還拌有肉丁,名叫“四方來朝”;微長的麵被炒得卷曲,上麵有若幹豆芽、胡蘿卜,名叫“春風似剪”;山楂和麵,煎成餅,切成長方形,整齊疊加在一起,名叫“步步紅雲”。

  剩下兩碗,一碗是老陳醋,一碗是蔥蒜等佐料。

  聽完菜名,六人心有靈犀般齊齊看向錢老板,又瞄瞄老板娘,哄堂大笑。

  “各位客官,這是何意?”老板娘報完菜名就聽到笑聲,一臉茫然。

  “老板娘,你不要誤解。”先克暫時忍住笑,指了指錢老板,“昨夜,我們在錢掌櫃的店裏吃飯。他家的菜名和你家一樣趣味無窮,所以我們才笑。說你們兩人不是朋友,估計都沒人信。”

  老板娘聽完,抬起下巴,看向錢老板,“錢掌櫃的菜名叫有趣,我的叫‘妙’,對吧?”

  “就是就是。”錢老板的臉微微泛紅。老板娘突然一問,他連連點頭,“老板娘起的菜名,比我這鄉野粗人起的,雅致奇妙得多。”

  “深得我心。”老板娘對錢老板的回答十分滿意,她笑眯了眼。低頭一看,隻見年輕的幾個眼睛齊刷刷的盯著菜,她趕緊識趣的退開。離桌前交待道:“這就是本店的招牌八寶。各位嚐過之後,看哪碟最中意,報上數量,我讓夥計馬上送來。各位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