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四十三口
  環水東島,霧靄繚繞,花開爛漫。

  一間雅致書房內,站在檀木桌案前的白衣書生雙手負後,靜靜凝視著牆上那副未裱裝的畫卷。

  滔滔江水之上,雲霧蒸騰,氣勢磅礴,左下角以遒勁筆力落款:《青溪墨龍出水圖》,畫中隻見滾滾青溪,卻不見真命墨龍。

  靜靜懸掛於壁上的畫卷,看著隻是一副死物圖畫,可畫中那股子奔流洶湧的氣勢,卻呼之欲出。

  白衣書生抬起一隻手臂,以食指不停來回輕敲桌案,敲擊幅度隨畫中跌宕氣勢一致,忽快忽慢。

  終於,在畫中那條隱約可見的墨色龍影徹底消失後,那張名貴檀木桌案也被書生一掌拍爛。

  聽到屋裏的動靜,書房門被輕輕推開,走進來一位模樣清秀的年輕男子,臉上總是帶著微微笑意,給人一種挺舒服隨和的感覺。

  “先生,何事惹您生氣了?”

  書房裏的白衣書生抹掉掌心碎木屑,抬手取下壁上掛畫,平攤在眼前,審視良久後淡淡問道:“周熹,你果真沒去湊熱鬧?難道不知一條真龍隕落,會留下多少氣運氣數嗎?”

  年輕男子臉上笑意如常,“學生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今年靈寶山煉丹大會上,顧不得其它。”

  瞥了一眼那已經生氣全無的畫卷,如果說之前還能從中感受到墨龍將出於怒濤的那股洶騰氣勢,那麽眼下這幅《青溪墨龍出水圖》,就完全沒有什麽精氣神可談了。

  周熹微笑道:“真龍之氣,墨龍之寶,於學生來說,可有可無,從未放過心頭。”

  白衣書生將手中那幅死氣沉沉的畫卷隨手丟在一旁,歎道:“世間最後一條真龍,到底還是被斬了……”

  周熹微微低著腦袋,並不隨意搭腔先生的話。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他概不關心。

  白衣書生看了看這位跟自己學習丹道十五載的年輕人,神色幾經變換,似乎有很多的話想說,可最後隻是輕輕說了一聲:“去看看念汐那丫頭吧!”

  模樣不算多出色,卻絕不平凡的年輕人點頭應了一聲,退出書房,輕輕帶上房門。

  走過蜿蜒繁花小道,來到蓬萊島鼎鼎有名的蟠桃林中,在一株綠意盎然的蟠桃樹下,果然找到了師妹沈念汐。

  小步走到那一襲碧玉荷花裙身邊,男子溫聲道:“念汐師妹,又有什麽煩心事了,都吐給師兄吧!”

  沈念汐回頭看了這位向來溫和恭謙的師兄一眼,淡淡歎息道:“周熹師兄又不是專門給人裝煩惱的廢話簍子,何況師兄才閉關出來,怎好老是讓你來與我們分擔煩憂?”

  周熹微笑道:“聽了這麽多年了,也不差這一次兩次。隻不過聽歸聽,勸歸勸,真正幫你們解決的煩惱,還真沒有幾件,因此‘何以解憂,四十三口’這個說法其實多少還是有些名不副實的……”

  周字,拆開來就是十一口,熹字則可以看成十一口和二一口,和一起就是四十三口。

  這其實是蓬萊島一眾師弟師妹對周熹的一種愛稱,源自這位周熹師兄最喜傾聽和幫人解決煩憂,往往很多事在他的口若懸河之下,很快便迎刃而解,所以就有了“何以解憂,四十三口”的說法。

  “是不是因為蟠桃的事情而煩惱?”周熹微笑問道。

  沈念汐點頭不語,沒有像往常那樣隻管自己訴說苦悶,不顧及人家願不願意傾聽。大家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也從來隻有周熹師兄願意認真聽上一聽,並且真心實意願意幫忙解決煩惱了。

  比起威嚴且話少的師父來,善解人意、溫良隨和的周熹師兄,更受蓬萊島弟子敬愛。

  “嗬嗬,就算你不說,師兄我也知道了。才一出關,就聽說沈師妹偷家裏唯一的一個蟠桃,送給外人吃的故事,所以呀!師兄有些話以及有一個問題,想和師妹聊聊。”

  周熹的笑容,柔和而溫暖,讓人生不出一絲抵抗,“念汐師妹,你先告訴我,那楊牧之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呀……!”

  沈念汐俏麗柔美的臉上略帶一絲羞澀,被問及這種兒女私情的話題,在同齡異性麵前卻也沒有太多不好意思,想了想輕聲答道:“楊牧之他嘛,溫柔、善良、正直、富有同情心,大度、不記小仇小恨,還有一絲絲固執和倔強,有時候眼裏容不得一粒沙子,有時候又好像誰都能騎在他頭上可勁欺負……”

  望著嘴角含笑的師妹,周熹如常笑道:“師妹,你怎麽不提楊牧之他表現在外、最直接的優點?”

  沈念汐的一張俏臉,就像是成熟了的蟠桃。

  “美男榜首,楚家女婿,風采無雙……嗬嗬,師妹心動於他,其實完全不需要難為情,這也是今天師兄想和你說的!”

  周熹看著沈念汐的眼睛,輕聲道:“我很能理解,師妹為什麽要將那枚能讓師娘活命的蟠桃贈於外人吃。記得師妹以前說過,你娘親過得並不快樂……”

  沈念汐紅著眼眶道:“娘親臨走時與我說,她未能留住青春容顏,既是遺憾也不算遺憾,容貌在不在、是不是常伴左右,都未必能留住我爹的心……無論怎樣,她都不及我爹心中那位女子。所以,娘親她不願意惹人日漸生厭,也不願意繼續做那個女人的替代品。”

  “娘親說,曾經有那麽一段時光,我爹心裏就隻裝有了她一人,雖然短暫,但很快樂。娘親無比希望我爹在偶然想起她時,就隻是那時的那個她……”

  所以,這就是你拿有望讓你娘親複活的蟠桃送人的理由?

  隻不過,周熹並沒有說出這句話來。

  “娘親走的時候,我才四五歲,她以為我小小年紀,不懂情,也記不住事,所以娘親是笑著和我說的這些話,隻是……”

  沈念汐表情痛苦,肩頭微微發顫:“隻是娘親離開的那晚,我卻永遠記住了她的話,也感受到了她眼裏的無奈和不甘,還有深愛一個永遠也不可能愛你的人那種絕望……”

  “娘親說,愛上一個不愛你的人,就算說得再好聽,其實終究還是一件不美好的事……”

  周熹輕拍著師妹羸弱的肩頭,喃喃細語:“傻師妹,傻丫頭……”

  何以解憂,四十三口。不過在感情這方麵,他周熹也無能為力。就不要說別人了,便是他自己,其實也會傻傻分不清,到底情為何物。

  蓬萊島的年輕男女弟子中,相互愛慕,或是單相思的不在少數,其中也不乏很多漂亮小師妹愛慕他周熹,隻不過,蓬萊島第一條規矩就是,男女之間不可互生情愫,更不可成雙成對交往。

  用他們師父一位好友的話來說,就是他這位蓬萊島主活生生拆散了一對又一對的有情人。

  “愛一個人,其實不需要讓對方知道,何談他愛不愛你?心裏住了一個人,你就會覺得滿足快樂,日子過得也就會很充實!不過呢,這些話隻是那些苦苦求而不得之人,在安慰自己時說出來的無奈話……其實,真要是喜歡一個人,就要大聲對他說出來,告訴他,你有多喜歡他,哪怕被拒絕,也好過一個人顧影自憐。要是萬一對方也喜歡你呢?就好比那楊牧之,師妹你就該鼓起勇氣來,與他大聲說出來啊……”

  沈念汐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師兄,以前他從來不會這般勸慰那些犯了相思的年輕師弟師妹,便是那些愛慕他的幾位小師妹,也被周熹師兄輕輕婉拒,在蓬萊島,哪裏又有什麽日久生情?

  周熹難得一臉認真道:“念汐,你知道嗎?其實今天師兄過來與你說這些,其中有不少你爹的意思……”

  沈念汐的櫻桃小嘴圓張,“我爹的意思……?”

  “嗯,先生他或許是認為再這樣下去,弟子們就要怨聲載道了,而他又開不了這個口,便讓我來和你們說一聲,今後咱們蓬萊島不會再限製大家相互傾心愛慕了,特別是念汐師妹你,那麽貴重的蟠桃都送出去了,就更不該這麽藏著掖著吃啞巴虧了……”

  沈念汐羞紅著臉,輕聲問道:“最後這句話,也是我爹的意思?”

  周熹抬手接住一瓣桃花,微微笑道:“先生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了。”

  站在仙氣繚繞的蓬萊神山之巔,雙手負後的白衣書生淡淡笑道:“周熹,我是這樣說的麽?你又不是不知道,念汐丫頭臉皮子薄,有很多話隻怕是不敢說出口來,蟠桃這麽貴重的嫁妝都送出去了,總不能白送吧?”

  說到這裏,腦海裏突然浮現出某個家夥的臉龐來,這位自稱天下丹王的蓬萊島主重重歎氣道:“楊牧之那小子,確實不是凡人,我沈少君能有他這樣一位女婿,那也是一樁揚眉吐氣的大快事了。可惜了,念汐這丫頭要是有秦胖子他閨女一半的厚臉皮,這樁婚事也就能成了……”

  “哈哈哈!想不到最恨人前恩愛的蓬萊島主,也會獨自一人躲在一邊偷樂閨女的婚事?”一道取笑聲,由遠處傳來,接著就是一匹生有巨大雙翅的白馬飛至身前。

  飛馬上跨坐著一名蓄留長須的矮癟老人,滿臉紅光笑道:“沈少君,你這會是腦袋被什麽撞了,竟然想開了?”

  沈少君別過臉去,不想給此人看到臉上的紅色,語氣冷漠道:“馬子良,眼下靈寶山附近龍脈四散,驪珠也消失不見,你不過去看看,卻來我這蓬萊島閑逛,心可真夠大的啊!”

  騎乘飛馬的老頭瞪眼道:“管他驪珠落在誰人之手,我操心不來那麽多。念汐丫頭是我乖乖徒孫,她的終身大事,我豈能不管管?隻不過呢……我早早就給她和那小子算了一卦,兩人竟然是有緣無份,可惜了可惜了,想聽楊牧之叫你一聲老丈人,怕是難嘍!”

  沈少君不願意和這貨胡攪蠻纏,轉身正欲離去時,隻聽一輩子都是馬虎行事的老頭問道:“沈少君,如果你一五一十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便想辦法讓你做成楊牧之的老丈人!”

  沈少君停下腳步,不回頭問道:“何事?”

  老人嘿嘿一笑,“你那弟子周熹,可是來自洪荒天下妖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