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粽子
  我是誰?

  我在哪?

  手好疼,腿好疼,腰好疼,混身都疼。

  尤其是五髒六腑,像是被石磨碾過好幾百次,又拿針細細縫起來的那種疼。

  鑽心透肺的。

  我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努力伸手,未遂。

  鑽心之痛卻瞬間而至。

  手...抬不起來了。

  我費盡全力將腦袋上抬了一些,終於看清楚了如今的處境。

  渾身上下,我都被裹了數層厚厚的白紗布。

  活生生變成粽子了。

  放進王公貴族的陵墓中,可以被盜墓賊挖出來咬人的那種。

  怎麽回事?

  過了一會兒,我回憶起來一些舊事,也記起了自己的身份。

  如今我這是在哪?

  莫非我越獄成功了?

  “有好心人,不,好心鬼收留了逃獄成功不知所蹤的我了?”

  隨後,我立刻想到另外一個重要問題,連忙內視。

  我神魂上的黑線,已然消失了。

  消失得徹徹底底。

  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好事,讓我心中緊張起來。

  “楊恭呢?”

  他怎麽樣了?

  若是黑線消解,便意味著一方失魂,一方落魄。

  如今我活得好好的,也沒喪失記憶。

  莫不是,犧牲的是楊恭?

  不行,我得起來,我得搞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處,何時能夠離開此處。

  總要看他一眼,我才安心。

  不管最後如何,也要知曉結局才是。

  我再一次掙紮著,想要起身。

  數次失敗之後,隻好老老實實躺下。開始打量著如今我所在的環境。

  如今這個地方透著古怪,陰森森的氣息尚像是地府。

  無間地獄的感覺已經消失。

  我隻記得逃獄成功之前的最後關頭,楊恭一聲暴喝讓我心神失守,昏迷不醒。

  也不知道當時助我修成大幻境的那六位前輩如何了。

  我既然如今已經身在無間地獄之外,他們應該也出獄了才是。

  正胡思亂想著,沒多久,我便犯了困。

  說來也奇怪,我周身的靈力和修為都在,如今卻難得使出來,身上的傷也好得極其緩慢。

  這感覺不像是走火入魔的傷,也不像是修士受的傷,痛感無法用術法緩解,也無法用靈力溫潤通過運轉心法口訣加速傷口愈合。

  如今我的情狀,倒像是個受傷的凡人,隻能等待傷口緩慢自行愈合。

  迷迷糊糊的,我很快入了夢。

  睡著後的事情記得不甚清晰,仿佛經曆了許多事,挖開心髒的夢又一次出現,劇烈爭執聲,鬼帝的,東嶽大人的,甚至司祭大人的,仿佛泡在水裏,上下起伏隨波逐流。

  從漂浮狀態回到岸上以後,我還遇見了唐越清,她一身的鮮血,雙眸近紫,臉上一刀深深的褐色略帶紫紅的傷疤觸目驚心。她好像極為憤怒的說了些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說,隻是將我的眼睛也染成了紫色。

  我眼睛被染紫以後,光怪陸離的影像雜亂堆疊,很快變得恍惚。我在一座不知名的荒山上,獨自前行了很久很久,終於,我來到一座雪山。滿目紫光漸漸褪去,恢複了清明,白光和煦,冷冽又溫和的氣息漸漸形成,如雪一般純淨。

  我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依舊被紗布捆得嚴嚴實實,動彈不得,不過身邊倒是多了一位麵無表情的小侍女。

  且這一次醒來,我的眼睛好似真的受過傷一般,看東西模模糊糊的,五尺之外人畜不分。

  小侍女基本上不說話,一日來三次,每一次來都隻是給我喂食或者換藥。

  前七日,我尚未開口說話,一張口,喉頭欲動便是火燒火燎的疼,且啞而無聲。

  在第八日的時候,我的嗓子終於好了些,便急不可耐地開了口。

  我本來想問她“姑娘你是誰”,卻隻發出了“嗬嗬”的聲音。

  小侍女視若罔聞一般,麵無表情,隻是和前幾日一樣,按部就班給我喂食物。

  今日又是白粥。

  小侍女右手中舀了一小匙的白粥已經遞到我嘴邊。

  我吃掉一口白粥,連忙又開口。

  “嗬嗬。”(我在哪?)

  小侍女麵無表情,也不回應,又一口白粥遞到我嘴邊。

  我無奈,繼續吃。

  直到我吃完一整碗粥,問了一籮筐問題,也未見隻字片語回應。

  眼看著小侍女收拾好了食盒要離開,我著急,大聲喊了一句。

  “嗬嗬!”(快理我!)

  原本已經背對我的小侍女終於回頭,露出一個不知道是同情還是嘲諷的表情。

  她張了嘴,好似說了一句什麽。

  我卻愣住。

  我分明知道,她方才開了口。

  可是,我聽不到了。

  從那日之後,小侍女依然一日來三次,除了三餐之外便是換藥。

  不過,喂食的時候,她會開口說些什麽。

  我一邊吃東西,一邊努力的看清楚她的嘴型,想要判斷出她到底說了什麽。

  最開始,一頭霧水。

  後來,慢慢的我能判斷出一點最基本的了。

  比如,“張嘴”,“閉嘴”,“換藥”。

  如今,我無聽覺,嗅覺,味覺,隻有微弱的視覺和極強的痛覺和神智。

  我知道一個詞,叫六感盡失。眼耳鼻舌身意俱無,生不如死。

  如今的我,不至於倒黴成那樣,還剩下三感,可以安慰自己說已經足夠幸運。

  好在我有感覺,就是在小侍女照顧我的這段時間裏,身上的傷痛在逐漸減輕。

  我的手指,甚至已經有幾根能夠動彈了。

  又過了半個月,我的視覺和聽覺開始有了緩慢的恢複。

  偶爾能夠聽見小侍女在喂我吃東西時說的一兩個字,譬如“白粥”,“靈藥”,“傷口”之類的。

  我問她的問題,有時候她會回答,但有時候我能從唇語中讀出,她純粹是隨便張嘴敷衍。

  終於有一天,我從她嘴裏聽到了“入魔”這個詞。

  在小侍女喂完白粥照例要走的時候,我用盡所有的力氣,抬起左手的三根手指,朝她的裙擺抓了一下。

  這一抓幾乎沒可能攔下她,卻成功讓她感覺到了。

  麵無表情的小侍女終於露出一絲詫異的神色。

  她靠近我,在我視線範圍內,張開嘴用極慢的速度說了一句話。

  這一次,她說的每一個字我都看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