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記憶
  按照阿束說的,除了救她出來之外,還得用真正的鬼祭之法,才能解開她身上的反噬。

  我深吸一口氣,開始行動。

  一盞燭火燃起,我按照真正的鬼祭之法,取了她的心頭血染上她的一綹青絲,在燭火前點燃。

  這才算是真正的,夭梅為吳戈所作的鬼祭。

  鬼祭之法照理說會消耗一世壽元為吳戈換命,而如今夭梅身在地府,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自然也不會有什麽後果。

  隻有正確的鬼祭之法,才能解除夭梅身上遭受的反噬。

  燃燒的青絲須臾間化為灰燼,隻有一道道白煙順著被點燃的青絲升起,白煙升騰一會兒後,又轉為青色。

  我搭上夭梅的脈,比之前稍微強勁了些,我便將手掌與她手掌相對,將自己的修為緩緩地傳入她的體內。

  這下子效果很明顯,夭梅身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停止流血,開始結痂愈合,一些已經燒得焦黑的地方開始蛻皮,重新露出裏麵白生生的嫩肉。

  繚繞在燭火前的青煙並未散去,反而一點點聚集起來,環繞著燭火,漸漸顯現出一幅場景。

  我凝神看去,竟然是我在須彌境參加考核時的樣子,司祭大人與其餘三位與我一道競爭的鬼差都在。

  鬼祭之法竟還有這樣的功效,能夠顯示之前的記憶,我嘖嘖稱奇。

  我記得曾經在須彌境接受過司祭大人的終極考核,也記得自己一共曆經了三個幻境。

  隻不過隻有最後一個幻境的內容我有印象,前兩個幻境經曆了什麽我都都模模糊糊,完全記不起來。

  如今我卻一眼就認出來,青燈繚繞之下顯現的,正是須彌境第一個環境時的場景。

  原來我與吳戈,在陽間時真的有過一段姻緣。

  陽間的我一出生便沒了父親。

  母親一個人含辛茹苦將我養大,直到七歲那年,母親勞累過度一病不起,我為了母親身後事賣身,卻被一群小混混纏上,要強搶了我去。

  最後是吳戈趕走了那群無賴,安葬了我的母親,親自牽了我的手回家。

  “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這裏是我家,也是你家。”

  自此,我便成了吳家的童養媳。

  公公婆婆極好,自我進門起便待我如親生,將我與吳戈一視同仁,教我們讀書寫字,吳戈幼時雖然淘氣,也從不欺負我。那幾年我過得很是開朗。

  可惜好景不長,公公離世之後,緊接著便是家道中落,婆婆一病不起,整個家裏的日子驟然困窘起來。開始的半年,我得時不時出去做工掙錢方能維持,後來,我做工的次數越來越多。

  再後來,幾乎每日都要替他人洗衣,從早到晚,才足夠吳戈讀書,供婆婆喝藥,供一家三口人吃飯。

  我從未想過放棄,隻想著與他一道長大,再艱難的日子,相互扶持著也就過來了。

  吳戈待我好,是以苦中亦有樂。

  我信佛,信好人有好報。公公婆婆待我好,都是好人,吳戈心善,也是好人,好人當然要有好報,艱苦總是暫時的。

  這便是我的記憶麽?

  眼淚不知何時悄然滑下,我撫著空空蕩蕩的心髒處,悵然不知何所已。

  此時夭梅的身子有了起色,無需我主動給她傳修為,開始反過來吸收我的修為。

  記憶場景還在繼續。

  合婚庚帖上鮮紅的字,明明白白寫著我與吳戈的名字——阿爻,吳戈。

  百年白首,永結為好。

  婆婆臨終之前對我含淚的托付,親自將合婚庚帖放在我手裏,讓吳戈跪在床前發毒誓一輩子不會負我.....

  看到這裏,我眼前一暈。

  夭梅吸收我修為的速度越來越快,我有些吃不消,下意識鬆開手,切斷了與她的聯係。

  可聯係才一切斷,燭火前的畫麵便消失,又化作普通的青煙,繚繞在燈旁,似乎下一刻就要消散。

  記憶裏的事尚未看完,我咬牙,繼續將掌心與夭梅相對,她重新開始從我體內吸收修為,青煙中的記憶片段又一次恢複。

  再後來,婆婆故去,吳戈鬱鬱寡歡,性格漸漸偏激起來。

  一場突如其來的病症,吳戈再不能下床,終日藥不離口。

  再便是,吳戈日漸虛弱消瘦,雙頰塌陷,幾可見骨......

  我如何瘸了一條腿,如何與他一起長大,如何千辛萬苦替他尋大夫治病,一幕一幕如同皮影戲一般閃過。

  可隻要修為輸出一停下,記憶片段就消失,我幹脆放棄了控製,任由夭梅吸收我的修為,隻想看完整個故事。

  修為失得越多,我越是乏力,與之相對的,夭梅的傷口漸漸愈合,氣色也迅速變好。

  等整個鬼祭解完,我的修為幾乎全失,整個身子失去力氣,緩緩倒在夭梅身旁。

  故事也到了我穿著一襲紅衣,使用鬼祭之法為吳戈換命後,緩緩倒在他床前的樣子。

  原來,我真的叫阿爻。

  原來我去地府時的一襲紅衣時這樣來的,是我與吳戈的嫁衣。

  原來,我正是那九十九世生死簿上的苦命女子——未曾行過合巹之禮,便用了鬼祭之法給他換命的未過門妻子。我為了這段記憶,地府凡間多年苦尋未果,今日終於有了答案,得到答案時反倒不是通過吳戈,而是通過夭梅。

  後麵發生的一切,紛紛如珠串般連貫起來。

  阿束說,凡人一生隻能被施一次鬼祭之法,若再次被施鬼祭之法,非但不能救人,反倒會取人性命。

  可吳戈他已不是凡人,而是正正經經的天族人。

  我曾為他施過鬼祭之法,是以我幫夭梅再用一次鬼祭,本意是想幫她解脫,不曾想反倒解了自己的。

  這或許就是司祭大人所說的因果。我苦笑著。

  但沒完。

  這並不是結局。

  我倒在床前之後不久,門吱呀一聲開了,又有人影陸續走入了我與吳戈所在的屋內。

  此時青煙中的景象卻模糊起來,燭火也在一陣風後明滅不定,行將熄滅。

  我咬緊牙關,將護住心房與重要經脈的修為徹底放開,最後的修為緩緩傳入夭梅體內。

  景象終於再次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