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他似天上月,又如鏡中花
  片刻之後,杜氏勉強笑了笑,她抬步走上前去,對著藍泓和傅梓荷施了一禮。

  “臣婦參見皇上,參見皇後娘娘,參見長公主。”禮數周到,挑不出什麽錯處。

  “平身吧。”藍泓開口,他看了傅梓荷一眼,“既然皇後有話問你,你就上前回話吧。”

  “是。”杜氏應了一聲走上前來,低著頭等著傅梓荷的問題,心裏卻左思右想,想不通為何會挑中了自己問話。

  “薛夫人,你上前看一眼托盤中的那顆寶石,可是你們薛家之物?”傅梓荷對這種杜氏開口,又說。

  “昨晚你不在場,本宮見玉兒小姐的吊墜少了一顆,好奇之下一問,才知道她的墜子不知道丟在哪裏了,可巧聽她說起,才知道這墜子是你送給她的及笄禮物,看玉兒小姐的神情,想必對這顆寶石很是寶貝呢。”

  傅梓荷笑得很和善,還對著杜氏伸手指了指托盤裏的那顆水滴形的紅寶石,卻絕口不提薛楚玉已經找到丟失了的墜子一事。

  杜氏一愣,先是看了薛楚玉一眼,卻見薛楚玉眼神微閃,眼底流露的是她看不懂的情緒。

  杜氏皺了皺眉頭,知道自家女兒一定有話要對自己說,玉兒從小就心思重,而且及其要強,不僅苦修女孩子家的那些琴棋書畫,連男子的騎射功夫也不曾落下,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淚,她這做娘的隻有暗地裏心疼。

  每當她偷偷抹眼淚的時候,自家老爺總是罵自己婦人心腸。

  相府走到今天不容易,府裏那麽些小姐,老爺卻獨寵玉兒一個,她自然也是開心的,隻可惜她一個婦道人家,玉兒平日裏有什麽事都瞞著自己。

  這一次,一定也是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事情了,沒有人給她任何暗示,她究竟該如何回答皇後娘娘的問題啊!

  “薛夫人,你怎麽了?”傅梓荷的話音在耳邊響起,將杜氏嚇了一跳。

  “怎麽?薛夫人送給親生女兒的禮物都認不出了?”傅梓荷笑著說道,那笑意卻讓杜氏的心微顫了一下。

  她就算再不參與自家老爺的那些事情,可是作為相府的當家夫人,她還是知道一些的,皇後娘娘向來就看薛家不順眼,現在卻對自己笑得如此和善,不知道是些什麽心思。

  杜氏這樣想著,腳步便上前邁了一步,停在了石桌旁邊。

  她低頭往托盤中看去,托盤中的那顆墜子,確實跟她送給玉兒的及笄禮物及其相像。

  “皇後娘娘,不知臣婦可否拿起來瞧仔細些?”杜氏小心地對著傅梓荷開口。

  “當然,薛夫人可一定得看仔細了,不然玉兒小姐恐怕會失望的。”傅梓荷的笑越發和善。

  被自己的母親拆了台子,自然會很失望。

  然而,這“失望”二字聽在杜氏的耳中,意思卻剛好相反。

  若是自己真的辨認不出來這顆珠子,玉兒一定會失望吧?

  這樣想著,杜氏伸手捏起那顆寶石,小心地放在了自己的掌心當中仔細辨認。

  隻看了一眼,她就認出這寶石確實是自己送給玉兒的禮物,那是她輾轉托了娘家兄弟從川澤的幽冥海那邊花高價買來的,極其珍貴。

  放眼整個九淵,也就是皇室的公主能戴得起這種配飾了,她的女兒那麽出色,自然值得最好的。

  杜氏笑了笑,將寶石又放了回去。

  抬頭看了一眼傅梓荷,她笑著點點頭:“回皇後娘娘的話,這顆寶石,確實是臣婦送給玉兒的墜子上的。”

  “哦?”傅梓荷笑了,“薛夫人不會認錯?”

  杜氏也笑:“皇後娘娘說笑了,臣婦親手送出去的東西,又如此珍貴,自然不會認錯。”

  “好!”傅梓荷點點頭,她對著杜氏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本宮的話問完了,薛夫人請回去吧,哦對了,別忘了將玉兒小姐的珠子收回去,本宮看這成色,可珍貴著呢,別說平頭老百姓了,就連王公貴族,能得到如此稀罕的珠子,也實屬不易呢。”

  傅梓荷話中有話,明裏暗裏的都在說一個相府的小姐排場竟然比皇室的公主排場要大。

  “是,臣婦告退!”杜氏身子微微一抖,顫抖著身子上前收了珠子,心知是這珠子惹了禍事了。

  福了福身子之後,她轉身下了高台,卻在轉身的那一瞬間,她看到自己的女兒對她投去了憎恨的一瞥。

  杜氏心中一驚,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她疑惑地皺了皺眉頭,卻見薛楚玉麵上又恢複了正常。

  “玉兒小姐,若是本宮沒有記錯,昨晚你的婢女,似乎說你的墜子丟在花園裏了。”

  傅梓荷對著薛楚玉開口,“本宮還記得,定遠侯府的桃小姐落水之前,似乎說過有人碰了她一下,本宮記得,玉兒小姐……應該會武功的吧?”

  傅梓荷此話一出,腦筋轉得快的眾人瞬間想明白了。

  聽皇後娘娘的意思,就是說這個玉兒小姐用自己的墜子當做暗器,趁人不備擊中了定遠侯府的桃小姐。

  墜子和桃小姐一起落了水,被發現之後又謊稱自己的墜子丟失了,然後指使侍女又找來一個形狀和顏色相似的珠子,借以逃避嫌疑。

  沒想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水池當中的水因為長公主的一句話而在一個晚上被放幹,這個證據便重見了天日。

  想到這裏,眾人看向薛楚玉的目光,便有些不善了,就連她身邊原本圍著的一些千金小姐,也悄悄地往一旁挪了挪腳。

  小小年紀心思如此歹毒,真是人不可貌相。

  而一旁還未走到薛楚玉跟前的杜氏,則更是麵如死灰。

  她竟然親口指認了親生女兒!

  杜氏眼前一黑,腳底一軟,差點跌在地上。

  “薛相,薛小姐,你們二人對此有什麽想要說的嗎?”藍泓的聲音沉聲響起,帶著絲絲威嚴。

  “皇上,皇後娘娘,小女楚玉的確跟著府裏的護院學過兩天功夫,可都是些三腳貓功夫,她哪裏有那本事啊!”

  薛嵩狠狠地瞪了一眼杜氏,上前一步在藍泓麵前跪了下來。

  “皇上,臣女冤枉!”薛楚玉也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挨著薛嵩的身子跪在了地上。

  “昨晚臣女的確到過水榭回廊,可是臣女的耳墜究竟是如何丟的,臣女並不知曉,或許是……是臣女在為柳府的二位小姐勸架的時候,不小心落在了水裏。”

  她將“勸架”二字說得尤為重,將眾人的注意力又扯到了柳府內部的矛盾之上。

  陶夭夭挑了挑眉梢,繼續看戲。

  “看來玉兒小姐也承認桌上這顆珠子是你丟失的那一顆了?”傅梓荷忽然開口。

  薛楚玉硬著頭皮點點頭:“回皇後娘娘話,這珠子是母親送的,臣女一直沒舍得戴,這次來參加祭月節,才讓侍女取出來戴上,雖然臣女認不出這珠子,但既然母親說是,那就一定是了,昨晚是臣女眼拙,沒有認出侍女拿來充數的那一顆。”

  短短幾句話,既將自己的責任撇了個幹幹淨淨,又迎合了杜氏彰顯了自己的孝道,說得陶夭夭都忍不住想為她鼓個掌了。

  隻是可惜了她身邊那個叫玲兒的侍女了。

  “玉兒小姐的意思,你也是被蒙在鼓裏了?是你那名侍女怕受責罰,所以隨便找了一顆珠子來充數?”傅梓荷的聲音再次響起,帶了些諷刺。

  “回娘娘話,是的!”薛楚玉垂著眼睛點了點頭。

  “那好,這就應該算是薛相的家務事了,本宮就不多參與了。”傅梓荷涼涼地看了薛嵩一眼,好一招棄車保帥。

  “皇上,皇後娘娘,微臣失察,竟然讓家中出了如此惡奴,微臣這就讓人將她找來,立即亂棍打死!”薛嵩眼中一寒,沉聲開口,話音一轉,他又:

  “皇上,時辰已經差不多了,切不可為了微臣的私事而耽誤了規矩啊!”

  “說得也是,既是家事,你就自己處理吧。”藍泓站起身來,“時辰差不多了,沒事的都散了吧,去收拾收拾,準備進山,對了,圓月教餘孽一事,薛楚蕭先不用負責了,交給夏遠和長公主吧!”

  一直低著頭的薛楚蕭臉色微微一變:“是,皇上!”

  藍泓擺了擺手,帶著身後的一眾人下了涼亭離開了,洛雲錫也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陶夭夭伸手攙扶著他,在經過跪在地上的薛嵩和薛楚玉身邊的時候,她的腳步微微一頓,在心裏輕輕歎息了一聲。

  原來人命在那些上位者眼裏,是這麽的不值一提。

  即便是沒有犯任何錯誤,也有可能會被拿來頂罪,最後還落得個叛主的名聲。

  “怎麽?薛家失寵,你很在意?”遠離人群的地方,洛雲錫撤回了胳膊。

  “沒有,我隻是覺得他們太草菅人命了,還有皇上,都不叫過那個侍女來對峙,就這麽同意薛相的做法了。”陶夭夭的心情有些賭。

  “你以為他從一個無名小卒到一國之相,手上還能有多幹淨嗎?”洛雲錫嗤笑了一聲,又問:“那個薛楚蕭,你確定了嗎?”

  “確定了。”陶夭夭點點頭,沒打算瞞著洛雲錫,“他就是水裏的那個人,雖然麝香的味道淡了些,我也能確定出來。”

  “看來我並沒冤枉他。”洛雲錫扯了扯嘴角。

  “原來那把刀是你讓祁風放進水裏的?”陶夭夭恍然大悟,她這個時候才想明白洛雲錫和祁風打的那些個啞謎。

  “可是……”陶夭夭皺了皺眉頭又問:“薛楚蕭說昨晚有刺客跟他交手,恰巧你又受了傷,他說的那個刺客,應該是你吧?那圓月彎刀又是怎麽一回事?”

  “哪裏有什麽圓月教餘孽?不過是他賊喊捉賊的把戲罷了!”洛雲錫冷了臉,“最好別讓我抓到他跟圓月教有牽連的證據,不然的話……”

  陶夭夭徹底愣了:“你是說,這都是薛楚蕭自導自演的一出戲?他故意說有圓月教的人出沒,隻是為了查出昨晚的那人是誰?”

  她一邊說,一邊後怕地拍了拍胸膛:“幸好長公主是站在咱們這一邊的,要不然,剛才若是真的搜查,你肯定就露餡了!”

  “我露餡,對你有什麽好處嗎?”洛雲錫黑了黑臉,“我怎麽聽著你那麽希望我露餡呢!”

  他伸手摸了摸鼻下,又看一眼陶夭夭的手指甲,涼嗖嗖地撇下了一句話:“回去之後,立刻將手指甲給我剪得幹幹淨淨,不然的話,你的指頭就別要了!”

  陶夭夭對著洛雲錫的背影吐了吐舌頭:“大男人家家的,還這麽記仇!”

  ……

  涼亭之上,眾人都已經走遠,隻剩了薛家的一家四口,薛嵩還如剛才那樣跪在地上,並沒有起身。

  杜氏有些茫然地站在一旁,臉上有些怯意,不太敢上前。

  “父親,您先起來吧。”薛楚蕭瞪了薛楚玉一眼,上前將薛嵩扶了起來。

  薛嵩從地上站起了身,冷哼一聲走到薛楚玉麵前,狠狠地揚起了巴掌。

  薛楚玉不服氣地抬起頭,不閃不避,那巴掌眼看就要扇在薛楚玉臉上,卻被疾步趕來的杜氏一把抱住了。

  “老爺,是妾身錯了!妾身說錯了話,連累了你和玉兒,你要打要罰,就罰我吧!”杜氏跪在地上,將薛楚玉緊緊地護在了懷中。

  “你讓開!今日我不打她,她下次還不知道得給我捅出多大簍子呢!”薛嵩瞪了薛楚蕭一眼,“還不將你母親拉開。”

  “是,父親。”薛楚蕭彎下腰,用了幾分力氣將杜氏扶了起來,“母親,父親正在氣頭上,玉兒說幾句軟話就好了,他不會真打的。”

  杜氏抹了一把眼淚:“是啊玉兒,你快跟你爹道個歉。”

  薛楚玉看了杜氏一眼,自己緩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母親,您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嗎你就讓我跟父親道歉?女兒沒錯,女兒不道歉!”

  “玉兒你——”杜氏一噎,玉兒說得對,她確實是到現在為止都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連玉兒身邊最信任的丫頭玲兒都能賠上一條命。

  在她的心裏,從來就是出嫁從夫,相夫教子,丈夫和子女就是她的天。

  老爺不讓她過問的事情,她從來不多一句嘴。

  “父親,您沒有做成的事情,女兒替您做到了,如今定遠侯府和柳家,您的這個兩個眼中釘已經反目結了仇,您為何還要怪我?”

  薛楚玉眼睛通紅,眼底是委屈地淚花,卻強忍著沒有哭出來。

  “你做到了?你還好意思說你做到了?”薛嵩冷哼,“若不是我讓你哥提前潛去了水裏,讓那柳如意死無對證,你做這些又有何用?

  你忘了我時常教導你的話了嗎?對待獵物的時候,要麽不出手,但隻要出手,便是一擊必殺!你看看你大意之下落下的把柄,若不是將玲兒推出去,那柳映能善罷甘休嗎!”

  薛楚玉冷哼一聲,眼底劃過一絲冷漠:“不甘心又如何?柳如意死了又如何?她的命怎麽能抵得上從小陪我一起長大的玲兒的命!”

  她回頭看了一眼薛楚蕭:“父親倒還責怪起女兒來了,那哥哥呢?不同樣也是有把柄落下了?

  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柳如意,哥哥竟然還帶著匕首,還有,那個扳指也是哥哥的吧?如此貼身的物件,哥哥也能弄丟!幸好皇上並沒有讓人取扳指來,不然的話,你那個圓月彎刀的理由怕是也搪塞不過去了!”

  聽到這裏,薛嵩也是滿臉凝重,他看了薛楚蕭一眼:“你妹妹說得沒錯,你怎可如此大意,既便要帶,你也得帶一把沒有任何標誌的兵刃啊!”

  “父親,您聽孩兒解釋!”薛楚蕭的臉紅了紅,咬牙切齒地跺了跺腳,“是有人嫁禍孩兒,那把匕首是我的不假,不過卻不是我掉落在池中的那一把。”

  薛楚蕭的話,讓薛嵩和薛楚玉都是一驚。

  “嫁禍你?是誰?可有線索?”薛嵩沉聲問道。

  薛楚蕭搖搖頭:“當時在水下,洛世子身邊那個下水救人的小書童發現了我,我便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將他也滅了口。

  沒想到他水性不錯,遠遠地遊了開去,還有機會朝水榭上呼救,孩兒眼看就要得手的時候,忽然不知從上頭丟下來一個什麽東西砸在了孩兒的手上,那把匕首便落了水。”

  “後來那些侍衛逐漸遊了過來,孩兒想,反正匕首上也沒有任何標誌,就算被人發現也證明不了什麽,於是便潛上岸逃走了,路上還跟洛世子的那個侍衛交了手,不過好在,他並沒有認出我。”

  “這麽看來,是有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了!”薛嵩沉吟道,“這人是誰?怎麽能有這麽大能耐?”

  “還有,昨晚孩兒回去之後,在壽安宮遇上了一個刺客。”薛楚蕭又說。

  “刺客?”薛楚玉又一愣,“刺客一事,是真的?不是你拿來的假說辭?”

  薛楚蕭瞪了薛楚玉一眼:“刺客自然是真的,圓月彎刀從他身上搶來一事卻是假的,我確實用圓月彎刀傷了他,隻可惜時間緊急,皇上並沒有聽我的建議仔細追查,不然的話,咱們就能知道躲在幕後的是誰了。”

  “你可住口吧!”薛嵩瞪了薛楚蕭一眼,“誰讓你將圓月彎刀拿出來的,你就不怕有人順藤摸瓜找到為父身上?”

  薛楚蕭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怎麽可能?除非那人有通天的本事!”

  “行了!你們兄妹倆的這性子,若是換上一換就好了!”薛嵩歎了一口氣看向薛楚玉:“隻可惜玉兒不是男兒身,不然的話……”

  後麵的話,他咽進了肚裏。

  這個心思,他連楚蕭都沒有透露過一星半點。

  這個心思,他不能想,隻要一想,就像是被堤壩擋住的洪水,隻要開了哪怕一個口子,也會一發不可收拾。

  “……父親,父親?”薛楚蕭輕輕推了推薛嵩,“您怎麽了?”

  薛嵩回神:“沒怎麽,還有事嗎?”

  薛楚蕭點點頭,欲言又止。

  他看了薛楚玉一眼:“時辰不早了,收拾收拾該進山了,你趕緊將母親送回去吧,她受了驚嚇,你再多陪她一會兒。”

  “好。”薛楚玉壓下心頭的疑惑,輕輕點了點頭,抬步走到了杜氏的身邊。

  “母親,玉兒扶您回去歇著吧。”薛楚玉從薛楚蕭手中將杜氏攙扶了過來。

  杜氏點點頭,用錦帕輕輕拭去眼角的淚,在薛楚玉的攙扶下下了涼亭。

  “好孩子,你爹是不是又要殺人了?”在遠離涼亭的花間小路上,杜氏停了下來。

  薛楚玉眼神一閃,搖搖頭笑道:“母親,您想多了,父親和哥哥他們做的都是大事,咱們管不著,也不能管。”

  “玉兒,你不用騙我,你是我的女兒,說沒說謊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杜氏正色道,“你父親走到現在這個位置,手上沾染了無數血腥,我從未在他跟前說過什麽,因為我知道勸了也是無濟於事,隻會惹來他的不快,可是你不一樣……”

  杜氏牽起了薛楚玉的雙手,緊緊地捂在自己手中:“玉兒,你還小,你將來要走的路還很長,母親不希望你手上也沾滿血腥,母親希望你將來嫁個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貴,隻求一輩子平安喜樂,無憂無慮。”

  “母親!”不知想到什麽,薛楚玉瞬間紅了臉,她跺了跺腳,臉上就像飛過兩朵紅霞,“玉兒不嫁,玉兒要一輩子守在母親身邊,好好孝敬母親。”

  “傻孩子!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我的玉兒,配得上最出色的男兒!”杜氏笑著將薛楚玉攬入了懷中。

  最出色的男兒……

  薛楚玉眼神微閃,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個人影來……

  那個人,如天上月一般高高在上,又如鏡中花一般撲朔迷離,驕傲如她,看得到,卻又不敢靠近……

  生平第一次,她在那個人麵前,竟然生出了一種叫做“自卑”的東西……

  ……

  “你支開你母親和妹妹,想跟我說什麽?”見四下無人,薛嵩進了涼亭,坐在石凳上麵。

  “父親,母親是婦人之仁,我怕她在場會不方便。”薛楚蕭低了低頭,又說:“秋獵一事,原先咱們計劃好的,可否需要更改?”

  薛嵩冷了臉,冷哼了一聲,使勁拍了拍石桌:“洛雲錫——”

  “父親,孩兒早就說過,咱們不能對那洛世子心軟的,您看看剛才,若不是他開口,皇後根本不會叫母親上前詢問。”

  薛楚蕭眼中劃過一絲狠意,“父親,我們何不趁此機會……”

  “你讓我想想。”薛嵩似乎被薛楚蕭說動了,卻還沒下定最後的決心。

  “父親,您時常教導孩兒,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您可別忘了,玄幽王在西北邊關,可是一直跟天晟,跟圓月教作對的,他能出兵滅了圓月教,那麽我們也不用對他的兒子手下留情了!”

  薛楚蕭又添了一把火說道。

  “住口!從現在起,你不許再提及圓月教這幾個字!”薛嵩從石凳上站了起來,警惕地四處看了一眼說道。

  “皇上已經下令不讓你參與進來了,你切記,不可再時常將圓月教掛在嘴邊,連你妹妹也不能提起,你記住了嗎?

  還有,既然皇上要讓夏遠那老匹夫查圓月教,那就給他們幾個圓月教徒就是了!找幾個替罪羊還不好找嗎?”

  薛楚蕭點頭:“記住了父親,隻是可惜了咱們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人了,那原來的計劃……”

  薛嵩冷哼了一聲,咬牙切齒道:“是他洛雲錫逼我的,我原不想正麵與他為敵,現在看來,隻有先下手為強了!你安排下去,將人手重點都調到洛雲錫那邊,給我盯緊了他,這一次,我要讓他有去無回!”

  “是!”薛楚蕭應了一聲,又問:“那……長公主那邊的人,可還要繼續嗎?上一次咱們的人暗中跟蹤長樂公主,正準備下手的時候,她忽然轉去了醉歡樓,遇上了洛雲錫的人,讓那些人都無功而返。”

  薛嵩冷笑:“一個女人而已,先留著她又如何?你記住,對敵之策,講究的是逐個擊破。”

  “孩兒明白了!”薛楚蕭答應著,父子二人逐漸遠去。

  辰時末,巳時初。

  上林苑的東門緩緩打開,伴隨著藍泓射出的第一箭,眾人發出一陣響徹山穀的歡呼聲。

  霎時間,人群歡呼聲和馬嘶聲響成一片,一匹匹駿馬如離弦的箭一般,由上林苑的東門,直直地奔向了上林苑以東的積雲山。

  在這一大片速度極快地人群當中,有一隊人群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因為他們的速度很明顯慢了其他人許多。

  陶夭夭小心地伏在馬上,用力拉緊了馬韁繩,雙腿夾緊了馬肚子,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她身下的棗紅色小馬駒想要撒開四蹄兒撒歡,可是礙於背上這個有些不靠譜的新主人,又不大敢,隻能眼巴巴地看著周圍的馬兄弟和馬叔馬嬸們一個接一個地從自己身邊超過去。

  “我說小廚子,你家主子不是已經讓祁風教給你騎馬了嗎?你速度怎麽還這麽慢?”沈玉楓優哉遊哉地躺在馬背上打盹。

  昨晚跪了這麽久,又沒有好好補覺,積雲山這一行,他原本是不想來的,可是卻被祁風軟磨硬泡地從床上拉了起來。

  再加上他也實在不太放心洛雲錫那小子,所以才不情不願地出了門,想著到了山上安營紮寨的時候再補一覺。

  可是沒想到,這都出門這麽久了,他們才趕了這麽一點路,以這個速度,離安營紮寨的地方還遠著呢,他幹脆在馬背上睡一覺得了。

  “這能怨我嗎?我這胳膊不是還受著傷了嘛!

  再說了,我學騎馬才學了幾天啊,每天天不亮就被祁大哥揪起來了,又是跑步又是紮馬步的,留給我騎馬的時間能有多久,再說了,玄幽王府的馬場這麽小,也不夠馬跑的啊!”

  陶夭夭對著沈玉楓嚷道。

  她原以為自己的馬術已經很好了,至少在葡萄鎮的那些山路上,她就從來沒有掉下過,後來才知道,似乎她騎馬的時候,軒哥哥一直都是坐在自己背後的。

  直到祁風將一匹高頭大馬交到她手裏,讓她自己上去騎,她才知道,軒哥哥是有多寵她。

  她怕學功夫吃苦他就不逼著她學,她怕騎馬挨摔他就一直護著她,可是真正離開了軒哥哥的保護,她卻什麽都不會。

  “是你自己不用功,能怪得著誰!”祁風不滿地小聲嘀咕,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笨的人,就算讓他教個小毛孩也得比陶季強。

  “我哪有不用功。”陶夭夭自知理虧,小聲地嘀咕道,她看了一眼端坐在駿馬之上的洛雲錫:“世子爺身子不好,我是故意放慢速度的。”

  眾人“嘁”了一聲,翻給她一個大白眼。

  身後一陣馬蹄聲響起,在接近眾人身邊的時候放慢了速度。

  陶夭夭不敢回頭,隻能支棱起耳朵聽聲音。

  “洛世子,莫穀主。”一個溫潤好聽的聲音響起,陶夭夭聽出了是桃灼的聲音。

  總體來講,她對桃灼的印象還算不錯,至少池中藥的事情,他替自己瞞下了。

  “原來是桃大人啊,這位姑娘是……”沈玉楓看了一眼桃灼,眼中劃過一抹戲謔。

  “這是夏大人的千金……”桃灼瞪了沈玉楓一眼,還沒等介紹完,夏錦汐就自己笑著對著沈玉楓揮了揮手。

  “莫穀主你好,我姓夏,夏錦汐,你可以跟桃哥哥一樣叫我錦汐。”

  “夏姑娘跟桃大人在一起,果然是郎才女貌,養眼得緊啊!”

  沈玉楓的眼神不著痕跡地從夏錦汐身上掠過,笑得像個媒婆,卻換來桃灼的一個警告的眼神。

  “真的嗎?我也這麽覺得!”夏錦汐興奮地笑道,“他們都這麽說,就是桃哥哥對我愛答不理,昨晚上小池那邊這麽熱鬧,我爹和他都不讓我過去看。”

  “你若是再胡鬧,我就將你送到夏大人那邊去。”桃灼回頭瞥了夏錦汐一眼,聲音沉了下來。

  夏錦汐吐了吐舌頭,遠遠地避開了桃灼。

  “陶季,咱們又見麵了!咦?你的馬兒怎麽比我的還要小?”夏錦汐打馬上前,跟陶夭夭並肩而行。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陶夭夭撇撇嘴,回頭看了一眼夏錦汐的馬,“噗嗤”一聲樂了。

  “夏姑娘,你就不用五十步笑百步了吧?我看你這馬,比我的這小紅馬也大不了哪兒去吧。”陶夭夭瞬間找到了心理安慰。

  夏錦汐黑了黑臉,身下的這匹小馬,的確有些配不上她的馬技,隻可惜爹爹和桃哥哥都不給她大馬。

  “雖然我的馬小,可是我技術高啊,誰像你!”夏錦汐在馬匹上討不到便宜,便開始在技術上奚落陶夭夭,反正看這個陶季的姿勢,一看就是沒騎過馬的。

  “你技術高你怎麽不跑前麵去啊!為何在這裏慢悠悠地陪著我?”陶夭夭呲了呲牙,她是篤定了這個夏錦汐不會離開桃灼的身邊。

  都說旁觀者清,夏錦汐對桃灼有情,她從第一次在永安巷見到他們的時候就看出來了,隻可惜桃灼卻一直對夏錦汐不冷不熱。

  說冷吧,也談不上,人的眼神不會騙人,看桃灼,似乎並不討厭夏錦汐,可是要說喜歡,卻也談不上,人家姑娘都主動到這份兒上了,桃灼卻還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

  好吧,陶夭夭吐了吐舌頭,在她看來,桃灼本來就是正人君子。

  “洛世子身子可大好了?看起來氣色不錯。”桃灼看了一眼洛雲錫笑道。

  洛雲錫心情似乎很好,他挑挑眉梢“嗯”了一聲:“多虧本世子身邊有個神醫相伴,自然是都能逢凶化吉。”

  桃灼也笑,又對著後邊的沈玉楓拱了拱手:“家母的病,多虧了洛世子的引薦和莫穀主的妙手,二位都是第一次來吧?正好在下對這積雲山尚有幾分熟悉,若是二位不嫌棄,在下想帶著錦汐一起加入到二位的隊伍當中,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本穀主倒是無所謂,桃大人可以問問洛世子去!”沈玉楓斜著眼睛看了一眼桃灼說道。

  洛雲錫扯了扯嘴角,將沈玉楓和桃灼暗地裏的互動全部看在了眼裏:“歡迎之至。”

  桃灼爽朗地笑了幾聲:“素聞洛世子為人清冷,不喜聒噪,今日在下身邊帶了錦汐過來,還請洛世子多多擔待才是。”

  “桃哥哥,我才沒有聒噪!”夏錦汐正跟陶夭夭鬥著嘴,聞言對著桃灼嗔怒了一句。

  洛雲錫嘴角的笑意也逐漸大了起來:“巧了,我身邊正好也有一個聒噪的,正好讓他倆搭伴。”

  陶夭夭聞言黑了臉。

  “陶季,洛世子說的是你吧?”夏錦汐樂了,趕著小馬到了陶夭夭跟前。

  “沒有,他說的是祁風。”陶夭夭不敢鬆手,隻得用下巴指了指打馬在前方開路的祁風。

  祁風:“……”

  “駕——駕!”一陣清脆的打馬聲響起,伴隨著極快的馬蹄聲,一紅一黃兩道倩麗的身影從幾人身邊飛馳而過,遠遠留下兩串塵土,嗆得走在最前麵的陶夭夭和夏錦汐咳了好一會兒。

  “有什麽了不起的!不就是得了匹好馬嗎!”夏錦汐“噗噗”兩聲吐掉口中的泥土,對著那兩個背影低斥了一聲。

  “錦汐,不許亂說話!”桃灼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夏錦汐不服氣地吐了吐舌頭。

  “那倆是誰啊?”陶夭夭壓低了聲音問道。

  “除了大公主和薛楚玉,還能有誰?”夏錦汐哼哼了兩聲,“她們每年都要爭,可是每年都是薛楚玉勝出。”

  “薛楚玉很厲害嗎?”陶夭夭問。

  “反正比大公主厲害就是了,大公主技不如人,得來的獵物還都是身邊護衛打來的,其他人礙於她公主的身份無人跟她爭,也就薛楚玉敢跟她比。”

  夏錦汐說道,她打馬緊走了幾步靠近了陶夭夭,然後悄悄伸手指了指身後的桃灼,壓低了聲音又說:

  “其實我也很厲害的,但是爹爹和桃哥哥每次都不讓我參賽,隻讓我做些撿獵物的小事,實在是太屈才了,對了陶季,你會打獵嗎?要不咱倆比一比?”

  陶夭夭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腰間的荷包,那裏麵裝的是洛雲錫送給她的“破雲針”,她怕裏麵的針不夠用,特意趁著出府的時間去買了整整兩大包繡花針備用,還偷偷在針尖上淬了軒哥哥留給她的蒙汗藥。

  這夏錦汐嬌滴滴的一個小姑娘家,竟然還敢跟她比?

  她打獵是不行,可是她武器先進啊!

  要是真比,這夏錦汐一定輸定了!

  “說話啊,你騎馬不行,不會連獵也不會打吧?”夏錦汐上上下下打量了陶夭夭半天,有些嫌棄地搖了搖頭:“什麽都不會,洛世子是怎麽看上你的?”

  陶夭夭黑著臉挺了挺胸膛:“誰說我不會了?比就比,輸的學狗叫!你敢嗎?”

  “怎麽不敢?我贏定了!”夏錦汐也挺了挺胸膛,又說:“不許找人幫忙,隻能你自己獵!”

  “那是自然!”陶夭夭笑了笑,“輸了不許耍賴哦!我可不會憐香惜玉讓著你哦!”

  “誰稀罕你讓著了,你等著瞧吧!我從來不耍賴!而且,我一定能贏過你!”夏錦汐舉起右手,手心向著陶夭夭:“咱們擊掌為誓,誰要是耍賴,就在誰臉上畫王八!”

  “擊就擊,怕你啊!”陶夭夭伸出左手掌,“啪”地一聲跟夏錦汐的右手擊在了一起,卻忘了她原本左手扶住的馬鞍。

  左手乍一離開馬鞍,她的身體失去了平衡,在馬背上晃了好幾晃才穩住了身子。

  “哈哈哈哈,就你這樣,還想跟我比賽呢?”夏錦汐被陶夭夭搖搖欲墜的樣子逗樂了,在馬背上“哈哈”大笑起來。

  “錦汐,不得無禮。”桃灼的聲音在身後傳來,夏錦汐頓時坐直了身子。

  她回過頭看著桃灼:“桃哥哥,洛世子,你們說今年男兒組和女兒組誰能奪魁?”

  桃灼笑了笑:“往年女兒組都是薛府的玉兒姑娘,今年長樂公主一來,最後花落誰家就有待斟酌了。”

  “我出五十兩銀子,賭長樂公主勝!”夏錦汐說,“莫穀主,你呢?”

  被點到名字的沈玉楓尷尬地輕咳了兩聲:“我又沒見過那個什麽長樂公主,誰知道她技術如何?再說了,才五十兩銀子,誰要跟你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