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祭月節,最先識破女兒身的人……
  從桃花齋出來之後,陶夭夭因為想到之前的事情心情有些低落,便打消了逛街的念頭,悶著頭徑直回了王府,晚膳也沒好好準備,囑咐了紅兒幾句,草草做完了晚膳便蒙頭去睡了。

  這一覺睡得雖然早,卻不沉,做了一整晚夢,時而夢到懸崖上被汽車壓斷的那根樹幹,時而夢到前世裏父母跳崖之前對她的句句叮嚀,一晃眼又看到了滿天的大火,看到幾乎化為灰燼的陶府,還有祖父在火光中對她慈祥的笑……

  直到東方發白,她才沉沉地睡了過去,然後半個時辰之後被陳忠派人叫醒的時候,她眼上便頂了兩個黑黑的眼圈。

  “陶季!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看到陶夭夭沒精打采的模樣,陳忠又氣得吹起了胡子,“我讓你出府透氣,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啊?”

  “對不起陳管家,我昨天吃壞肚子了,晚上起夜起得太勤了,沒睡好。”陶夭夭苦著一張臉扯了個謊。

  “吃壞肚子了?那還怎麽照顧世子?”陳忠皺眉。

  “現在已經好了!”陶夭夭臉上又掛了笑,“不耽誤照顧世子的!”

  “不耽誤就好,世子這次選了祁風和你,還有紅兒在身邊,他們兩個不用我囑咐,我就擔心你小子!”陳忠繼續皺眉。

  “我向您保證,一定多聽,多做,少說,以世子安危為己任,誓死不給玄幽王府丟臉!”陶夭夭背書似地嚷嚷著,聽得陳忠黑了臉。

  “行了別貧了!我也不能隨行,具體做什麽你就聽世子的安排吧。”陳忠一邊說,一邊從身上摸出個瓷瓶來。

  白底藍花的瓶身,瓶口被一個通紅的瓶塞塞得緊緊的。

  “雖然那個莫穀主也會一起去,但那個人行蹤飄忽不定的,也不能全指著他,祁風得負責世子的安全,紅兒又是女子,伺候起來多有不便,所以這個重任就交給你了。”

  陳忠鄭重其事地將瓷瓶交到了陶夭夭手裏。

  “這是什麽?”陶夭夭晃了晃瓶身,裏麵傳來“咕咕嚕嚕”的滾動聲,聽聲音應該是一些藥丸子。

  “這是備不時之需的藥,給世子的,你先替他收著。”陳忠難得正色,又說:“還有馬車中世子的那些冬衣,你至少得隨身扛著一兩件。”

  “冬衣?”陶夭夭滿臉疑惑,“陳管家,這才剛到深秋的時節,您就給世子準備冬衣了?”

  “讓你帶著你就帶著,哪兒那麽多問題!”

  陳忠瞪了陶夭夭一眼,壓低了聲音又說:“還有,你眼睛歡實著些,那個紅兒,這一次世子打算不讓她回來了。”

  “哦,我知道了。”陶夭夭原本還疑惑為何洛雲錫明知紅兒是奸細卻還帶著她,原來是自有打算。

  隻是可惜了,紅兒一身好本事,人又長得漂亮,若是洛雲錫收了她,說不定就沒有那麽些精力來找自己麻煩了。

  “但是陳管家,您還沒告訴我這藥是做什麽用的呢!”陶夭夭又晃了晃瓶身,看到這瓶子,她忽然想起陶軒之前給她的那些藥,出門在外的,她似乎也應該好好準備準備。

  “世子身上,有不為人知的隱疾……”陳忠忽然壓低了聲音,“陶季,我是看世子相信你,所以才將這瓶藥交給你的,你可不能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啊!”

  “隱疾!”陶夭夭一個趔趄,頓時覺得手裏的藥重逾千鈞,不知想到了什麽,她眨了眨眼睛,八卦之心頓起:“陳管家,世子他有什麽隱疾?”

  “這……到了山上你就知道了。”

  陳忠捋了捋胡須,“我給你的藥是備用的,用得上用不上的還不一定呢,你去廚房吃點飯,趕緊走了。”

  “哦,知道了。”陶夭夭點點頭,將手裏的瓶子隨手塞進了自己的荷包當中,“陳管家,我忽然想起我還有東西沒拿,我還得回去收拾一趟。”

  說完,她便扭頭朝自己房間跑去,將陳忠氣急敗壞的嚷嚷聲遠遠地拋在了腦後。

  再次出來的時候,她已經全副武裝,腰間掛了兩個大大的荷包,一包裝了吃的,另一包,則是裝的大包小包和大瓶小瓶的藥。

  自然,她也沒有落下洛雲錫送給她的那把破雲針。

  當她匆匆吃完飯以這幅打扮出現在馬車跟前的時候,洛雲錫已經在馬車上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不好意思讓各位久等了!”陶夭夭對著祁風擺了擺手,艱難地爬上了馬車。

  “出發。”還不沒陶夭夭在馬車中坐穩,洛雲錫就吩咐出發了。

  她身子一歪趴在了紅兒的身上,跟紅兒抱了個滿懷。

  雖然身子被紅兒軟軟的身子擋住了沒有受傷,可是鼻子卻磕在了紅兒身後的馬車壁上,被硌得生疼。

  “陶兄弟,你沒事吧?”紅兒被陶夭夭一抱,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她。

  扶住陶夭夭的那一瞬間,她的胳膊微微一頓,臉色有些古怪地從陶夭夭的胸前掠了過去。

  “沒事沒事,多謝紅兒姐姐!”陶夭夭在洛雲錫身側坐正,低頭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和那些荷包。

  “陶兄弟,咱們是去上林苑,又不是去逃荒,你背這麽多東西做什麽?”

  紅兒若有所思地看了陶夭夭一眼,在看到陶夭夭身上的大包小包的時候,不禁樂了。

  陶夭夭摸了摸鼻子,“那個……我一個鄉下人,沒見過什麽世麵,出門在外的,怕餓著了。”

  她掀開後車窗簾子往後看了一眼,見後麵還跟著一輛馬車,便問:“世子,莫穀主是在後麵那輛馬車上嗎?”

  “他有私事要處理,自行趕去上林苑。”

  馬車當中靜默了好一會兒,就在陶夭夭以為洛雲錫不會回答自己這個問題的時候,他開口了。

  洛雲錫回頭,皺眉看了一眼陶夭夭,又問:“讓你練了這麽久,是不是該讓我看看你的成果了?”

  陶夭夭一愣:“世子想看什麽成果?”

  洛雲錫對著車外揚了揚下巴:“出去趕車。”

  陶夭夭不確定地看了一眼洛雲錫:“世子,您確定要讓我趕車?”

  洛雲錫從鼻孔裏哼哼了兩聲:“若是再像上次一樣,我就將你丟到山上喂狼。”

  陶夭夭:“……”

  ……

  上林苑位於紫雲城東北方向的積雲山下上,距離紫雲城大概有半日的路程,但是因為陶夭夭趕車技術的拙劣,他們生生走了一整日才到了積雲山腳下。

  從積雲山山腳到上林苑有一段不算陡峭的山路,從進山路開始,路口就開始有官兵把守了。

  不知是因為陶夭夭的麵生不好應對盤問,還是因為路途有些陡峭洛雲錫不太敢賭,總之剛進山路他就讓祁風將陶夭夭換了下來。

  陶夭夭鬆了一口氣縮在了馬車的角落裏,開始打量起路上的景色來。

  許是他們來得晚的緣故,山路上的馬車並不多,隻有零星幾輛,從馬車外的標誌上就能認出來,而那些馬車似乎還多以拉行李的居多,在看到玄幽王府的馬車過來之後,紛紛讓開了道路。

  “世子,咱們天黑之前還能趕上飯點嗎?”陶夭夭摸了摸餓得癟癟的肚皮問道,雖然他們中午在官道上的鎮子上用了飯,可是她心裏一直惦記著行宮裏的美食,壓根就沒好好吃。

  “陶兄弟,你忘了今天是祭月節了?行宮裏有晚宴的。”見洛雲錫壓根就沒有開口的打算,坐在對麵的紅兒便笑著開了口。

  “那就好,那就好!”陶夭夭從荷包裏摸了一包果脯出來,打開之後先送到了洛雲錫麵前:“世子,您要不要吃一口?”

  洛雲錫看了一眼陶夭夭手裏的東西,想也不想地一口拒絕:“不吃。”

  “吃一顆吧,閑著也是閑著!”陶夭夭又往前送了送。

  洛雲錫臉一黑:“你要不想被丟下去,就離我遠點!”

  他向來討厭酸酸甜甜的東西,從來沒人敢強迫他,這小子是第二個。

  至於第一個……

  想到葡萄鎮後山被一人一狗拖下山的遭遇,洛雲錫的臉色就更黑了。

  “不吃就不吃,那麽凶巴巴做什麽!”陶夭夭小聲嘀咕了一句,將果脯又伸到了紅兒麵前:“紅兒姐姐吃。”

  紅兒笑了笑,伸手捏了一顆話梅放入口中。

  她往一旁挪了挪身子,伸手拍了拍自己身邊的空位:“謝謝!陶兄弟來這裏坐?”

  “也好!”陶夭夭呲了呲牙,她差點忘了,她現在跟紅兒正兩情相悅著呢。

  陶夭夭換了個位置坐到了紅兒身邊,正好跟洛雲錫麵對著麵,還故意將嚼果幹的聲音嚼到最大。

  吃完一包果脯,她又摸出一把幹果來,這一次,紅兒看了看隱有怒意的洛雲錫,擺擺手拒絕了陶夭夭的好意。

  一時間,整個車廂裏都是“嘎嘣嘎嘣”嚼得歡快的聲音,聽得在外麵趕車的祁風心裏頭都有些抽抽,覺得陶季真是活膩歪了。

  他緊了緊手裏的馬鞭,更加小心翼翼地趕起車來。

  “籲——”前麵有輛車停在了路的中央,他緩緩勒停了馬車。

  “到了?”陶夭夭掀開了側邊的車簾,將腦袋從車窗裏露了出來。

  “公子,有輛馬車壞在路中央了,看標誌似乎是太尉府的馬車。”祁風古怪地看了陶夭夭一眼,忽然發現自己現在愈發佩服這個小子了,敢數次挑戰公子的耐性竟然還能活到現在。

  “太尉府?夏太尉家的?”陶夭夭伸長脖子往外看了一眼,瞬間就撇著嘴將腦袋縮回了馬車內。

  “公子,他們的馬車攔住路了,屬下過去幫個忙吧。”祁風的聲音從外麵傳來。

  “嗯。”洛雲錫淡淡地嗯了一聲,他看了一眼陶夭夭,用下巴指了指車外:“你也去。”

  “我?”陶夭夭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哪裏會修馬車!”

  而且,她跟太尉府,似乎還是有仇的,她才不要去給仇家幫忙。

  陶夭夭哼哼了兩句,卻在洛雲錫眼神的威壓下不得不硬著頭皮下了馬車。

  “哥哥,都怨你!我早說要騎馬過來,你和爹爹偏不讓,看看,這下可好了!”

  一陣少女的嬌嗔埋怨聲傳來,陶夭夭循聲看去,就見到了裹在一身鵝黃披風裏的夏錦汐。

  正皺著眉頭蹲在車軲轆旁邊研究,臉上抹了兩道灰,發髻也被山風吹得有些淩亂,看上去沒有一絲大小姐模樣。

  “回馬車上去!”夏錦汐身邊站著一個錦衣華服的年輕公子,模樣跟夏錦汐有七八分相似。

  看到祁風和陶夭夭過來,他不悅地伸手將夏錦汐從地上拉了起來。

  “要不是你總是磨磨蹭蹭不肯出門,咱們能這個時候還到不了地方嗎?回頭見了父親看他怎麽教訓你!”男子對夏錦汐低斥了一聲,回過頭就見祁風和陶夭夭已經走到了麵前。

  “這位可是工部侍郎夏大人?在下祁風,我家世子讓在下過來幫忙。”祁風對著男子笑了笑,陶夭夭則是對著夏錦汐揮了揮手。

  “呀!是你啊!我記得你,你叫陶季!”

  還不待男子回話,夏錦汐就朝陶夭夭走了過來,“你還記得我嗎?那日在永安巷的樂坊門口,我和桃哥哥一起,跟你見過麵的!”

  陶夭夭笑著點頭:“當然記得,夏姑娘也來參加祭月節嗎?”

  她不僅記得,還知道夏錦汐身後的那名男子是她的同胞哥哥,工部侍郎夏文啟。

  夏太尉一家作為她壓箱底的仇家,她早就暗中將夏家的情形打聽得清清楚楚了。

  夏錦汐點點頭,對著身後的夏文啟撅起了嘴巴:“我是奔著秋獵來的,爹爹和哥哥都不讓我來,是我在嫂嫂和娘跟前強求來的,可是哥哥反而又來怪我耽誤時間,明明是他跟嫂嫂難舍難分……”

  “錦汐!不得無禮!”夏文啟尷尬地板起了臉,將夏錦汐往身後扯了回來,又對著祁風客氣地拱了拱手:“不好意思,耽誤了洛世子的行程了,還請替夏某多謝洛世子,不過出了些小毛病,一會就好。”

  祁風彎腰看了一眼馬車,片刻之後直起腰來:“車轅裂了,軲轆也壞了,一時半會的怕是修不好了。”

  “太好了,我可以騎馬了!”夏錦汐興奮地跳了起來,卻又被夏文啟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

  “夏大人,我家世子請您和夏姑娘同行,請上車吧。”夏文啟正在躊躇,後麵馬車上的紅兒從車上跳了下來,伸手指了指身後的馬車又笑:“馬車寬敞,再加兩個人綽綽有餘的。”

  夏文啟抬頭看了一眼天色,便拉著夏錦汐到了玄幽王府的馬車跟前。

  他對著馬車拱了拱手:“多謝洛世子。”

  “夏大人不必客氣,本世子在京城還要多待上一些日子,少不了得麻煩太尉大人了。”洛雲錫的聲音慵懶地隔著車簾傳來。

  聽到洛雲錫提到自己的父親,夏文啟猶豫了片刻,卻沒能猜出洛雲錫話中的意思,最後隻得將夏錦汐叫了過來。

  他低聲囑咐了夏錦汐幾句,便讓夏錦汐上了車,而他自己則留了車夫在原地,將馬匹解下騎馬而行。

  紅兒和陶夭夭也先後上了車,紅兒坐在了夏錦汐的身旁,陶夭夭無處可去,隻得又重新坐回了洛雲錫的身側。

  “陶季,這就是你家那個口味挑剔的洛世子吧?”

  夏錦汐毫不避諱地盯著洛雲錫打量了半天,壓低了聲音對陶夭夭問道,卻根本忘了她們這是在密閉的馬車當中,就算聲音壓得再低,洛雲錫也是可以聽到的。

  聽到夏錦汐的話,紅兒很自覺地將目光投放到了窗外,陶夭夭則是幹咳了兩聲,硬著頭皮對著夏錦汐笑了笑,算是默認了夏錦汐的話。

  這個夏府的小姐,倒是什麽都敢說,不過反觀洛雲錫,似乎並不以為意,她便悄悄鬆了一口氣。

  “我看著也還好啊,並沒有他們說得那麽不堪。”這邊陶夭夭才剛鬆了一口氣,那邊夏錦汐又丟過來一句,嚇得她慌忙扭頭看洛雲錫,卻見洛雲錫似乎對夏錦汐很是大度,麵色並沒有絲毫不悅,陶夭夭心裏就更納悶兒了。

  “那個……夏姑娘,你剛才說,你是奔著秋獵去的?那你的技術一定很好吧!”

  見紅兒似乎沒有說話的打算,陶夭夭隻好繼續硬著頭皮開口,好將這個夏錦汐的思緒從洛雲錫的人品這件事上拉回來。

  果然,聽到秋獵兩個字,夏錦汐興奮地點了點頭,小臉上紅彤彤的,像是飛過兩朵晚霞。

  “我是奔著秋獵去的不假,但是我不會打獵。”夏錦汐幹脆地開口,麵上沒有一絲尷尬。

  “額……這……”陶夭夭偷偷抹了一把冷汗,這夏大小姐還真是性情中人。

  對上陶夭夭尷尬的笑,夏錦汐嬌羞地低下了頭:“桃哥哥也去打獵,他可厲害了,每年都能奪魁。”

  桃哥哥?

  桃灼?

  陶夭夭心中一動,忽然想到第一次見到夏錦汐時候的場景,那個時候,她就是跟桃灼在一起。

  原來如此——陶夭夭笑了笑。

  “但是爹爹還說,今年就不好說了,因為今年洛世子也會參加,所以,誰能奪魁還不一定呢,陶季,你要不要跟我賭一把,我賭桃哥哥勝。”

  “打賭,就不用了吧,我很窮的!出不起本錢。”陶夭夭慌忙擺手。

  “那好吧,反正在我心裏,桃哥哥是最厲害的!”夏錦汐繼續開口,“當然,洛世子也不錯,因為爹爹說洛世子是好人,所以哥哥才讓我上車的。”

  陶夭夭抽了抽眼角,她皺著眉頭打量了夏錦汐片刻,最終得出結論。

  這個夏錦汐,應該就是被她爹和她哥哥養在溫室裏從來沒經曆過任何風浪的小幼苗,不諳世事,極易上當受騙!

  想到自己跟這個夏太尉之間的仇,陶夭夭砸了咂嘴,若是從這個夏錦汐下手,她倒是還有些把握。

  不過,看這丫頭滿臉單純的模樣,她似乎有些不忍心下手呢。

  馬車緩緩地在山路上走著,伴隨著馬車外夏文啟的馬蹄聲,還有馬車內夏錦汐滔滔不絕的說話聲,一直從她繡的花說到她家管家家裏的侄子娶二房,陶夭夭聽得昏昏欲睡,可是反觀洛雲錫,麵色卻一直沒起任何波瀾。

  於是陶夭夭又得出一個結論,這個洛雲錫討厭聒噪,大概特指的是自己的聒噪吧。

  又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的速度終於緩緩慢了下來,陶夭夭聽到了馬車外的盤查聲。

  “咱們到了,錦汐,下來吧。”夏文啟的聲音從馬車外麵傳來,夏錦汐應了一聲,對著洛雲錫和陶夭夭他們揮了揮手:“我先走啦,咱們還會再見麵的。”

  馬車外又傳來夏文啟的再次道謝聲,洛雲錫淡淡地嗯了一聲,直到外麵的腳步聲走遠,他才看了一眼陶夭夭。

  陶夭夭一愣,對麵的紅兒就笑著對她招了招手:“走吧陶兄弟,進了這裏咱們就沒有資格繼續待在馬車上了。”

  陶夭夭“哦”了一聲,跟在紅兒身後下了馬車,祁風早已經跳了下來,步行牽著馬車,在路上守衛的指引下朝前走去。

  “紅兒姐姐,上林苑好大啊!”陶夭夭驚訝地看著周圍的景色,越發覺得自己是土包子了。

  他們所在的這條路全部以漢白玉鋪成,路兩旁是兩排整齊的大樹,樹上掛滿了燈籠,夜幕降臨,燈籠已經被全部點燃,遠遠地延伸到前方那座奢華的宮殿跟前。

  再往遠處看去,滿月月光映襯之下,苑內的山林樹木高大巍峨,池水寬闊,好一片氣象壯闊的景象。

  “這算什麽?上林苑有十二道苑門,我們進來的不過其中之一罷了。”紅兒一邊跟著馬車往前走,一邊小聲給陶夭夭解釋。

  “上林苑北至陽池嶺,西至積雲山,南獵廣陽島,東到星月泉,綿延數百裏,豈是你一眼就能看全的?”

  紅兒伸手指了指道路盡頭的那座宮殿,“那是褚元宮,專供客人休憩用的,再往東還有寧豐宮,繡春樓,光是這幾處宮殿的景色,你逛一天都逛不完呢!”

  “紅兒姐姐對上林苑好生熟悉啊!”陶夭夭話裏有話地看了紅兒一眼,然後伸手摸了摸肚子:“我隻關心今晚上吃什麽,睡哪裏。”

  紅兒臉色微微一變,瞬間就恢複了正常。

  她笑著指了指左前方:“我也是聽說的,今晚的宮宴設在了玉芙宮,玉芙宮旁邊的瑤華宮是專供客人住宿的,我想,咱們今兒晚上應該就歇在那裏吧。”

  陶夭夭點了點頭,又笑:“幸好世子將紅兒姐姐帶來了,不然我到了這裏,連個問路的人都找不到,不是平白丟了世子的臉麵了。”

  紅兒臉色有些不自然,慌忙移開了話題,一行人沿著寬闊的漢白玉路麵一路行至褚元宮宮門外,有宮人上前接過了祁風手中的韁繩,洛雲錫終於下了馬車。

  他長身玉立站立在宮門麵前,一襲白衣勝雪,眉梢微挑,眼裏帶著不易察覺的淩冽,上唇的那粒唇珠因了嘴角的微彎更顯得妖媚。

  站在洛雲錫的身畔,陶夭夭嘖嘖地輕歎了兩聲,這洛雲錫,若是生為女子,怕是得如妲己褒姒楊玉環那般落下個美色誤國之罪吧。

  “還不跟上!”洛雲錫的聲音涼涼地從前方傳來,陶夭夭腹誹了一句,趕緊抬步跟上。

  四個人沿著高高的台階進了玉芙宮的正殿,優雅貴氣的世子,機靈俊俏的書童,嫵媚嬌豔的丫鬟,再加上一個清新俊逸的侍衛,幾個人剛進殿門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對上眾人或好奇或思忖的目光,陶夭夭大大方方地在人群裏搜索著,反正她有洛雲錫這個大瘟神撐腰呢,她可誰也不怕。

  一陣腳步聲匆匆從前方傳來,陶夭夭定睛去看,來人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瘦高個子,膚色白皙,兩鬢蓄著胡須。

  行至洛雲錫麵前,他恭敬地對著洛雲錫施了一禮:“下官柳映見過洛世子,您的座位在前邊,請隨我來吧。”

  洛雲錫對柳映笑了笑:“柳大人不必多禮,本世子來得遲了些,有勞柳大人留座了。”

  “洛世子這是說的哪裏話,您的位置是皇上特意吩咐的,下官一直不敢有絲毫怠慢。”

  柳映半弓著身子,親自將洛雲錫一行帶到了早就安排好的座位上。

  座位上一共有三張凳子,祁風很自覺地站在了凳子的後邊,洛雲錫看了一眼,自行在中間的凳子上坐了下來,又對著陶夭夭和紅兒看了一眼,示意她們二人坐下。

  陶夭夭自然是樂得坐著,喜滋滋地一屁股坐在了洛雲錫的左手邊。

  可是紅兒卻驚駭地擺了擺手,眼角還悄悄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像是在找什麽人。

  “怎麽?出了王府,本世子的話就不管用了?”

  洛雲錫輕飄飄看了一眼紅兒,紅兒猶豫了半天,才顫巍巍地在凳子上坐了下來,身體卻僵硬得很,一動都不敢動。

  桌上已經提前擺滿了幹果蜜餞,陶夭夭看了一眼,卻沒什麽興致,一心隻惦記著酒菜。

  她朝洛雲錫旁邊挪了挪,壓低了聲音問道:“世子,不是說了有晚宴嗎?我們已經來得夠晚了,怎麽才上了這些果盤?”

  洛雲錫伸手抓了一把花生在手心裏細細地把玩著,聞言挑了挑眉梢:“急什麽?主角還沒到場。”

  “哦。”陶夭夭摸了摸餓得癟癟的肚皮,不情願地從桌上抓了一把瓜子磕了起來。

  “早就聽聞洛世子對身邊的小書童寵愛至極,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一個油腔滑調的男聲從對麵座位上傳來,陶夭夭循聲望去,是一個藍色錦服的年輕男子。

  二十多歲的年紀,模樣倒還說得過去,就是眼底隱隱有些青黑色。

  因為今日到場的人全部身著便服,她從服飾上一時倒也判斷不出這人是什麽身份,不過,看他對洛雲錫說話的態度和坐的位置,身份應該不會太低。

  她剛縷清思路,就聽身邊的洛雲錫輕笑了一聲:“本世子的人,本世子樂意如何寵愛就如何寵愛,太子殿下就無需操心了。”

  太子!

  陶夭夭嚼著瓜子花生正嚼得歡,聞言倏地住了口,對麵這個竟然是九淵的太子!

  九淵皇朝的太子藍景爍,九淵皇後傅子荷所出,外祖父是定國公傅毅,是個含著金湯勺出生的人。

  隻可惜這個太子的名聲不太好,經常流連於花街柳巷,驕奢淫逸,仗著母族的勢力欺淩弱小無惡不作,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惡人。

  陶夭夭在腦海裏搜索著關於這個太子藍景爍為數不多的消息,似乎九淵皇對這個太子也是諸多不滿,隻是礙於朝臣和皇後的勸諫才勉強保住了他的太子之位,怪不得洛雲錫對太子並無一絲尊重呢。

  陶夭夭扯了扯嘴角,索性看起戲來。

  果然,藍景爍聽到洛雲錫漫不經心的回話,頓時上了脾氣:“洛雲錫,你爹就算功勞再大,也不過是個王爺,你一個外姓王的世子,見了本宮還不下跪嗎?”

  洛雲錫輕笑了一聲,學著陶夭夭剛才的樣子往自己口中丟了一粒花生:“太子殿下莫不是忘了,祭月節當日不管品級,不論朝臣,連皇上都會身著便服參加,太子殿下說這話,意思是要比皇上的架子還大了?”

  “你——”藍景爍臉色一變就要站起身來,卻被身邊的一名紫衣女子拉住了胳膊:“皇兄,你忘了母後跟你叮囑的事情了嗎?”

  藍景爍冷哼了一聲,恨恨然地灌了一口酒。

  他這個太子,做得實在是憋屈!

  朝臣不服他,人前對他一個樣,背後卻將他說得一文不值。

  父皇不信他,從來不肯派任何差事給他,卻還怪他不思進取,就連母後也每日裏數落他,說他不爭氣,給傅家丟臉了,這能怪他嗎!

  他堂堂九淵皇朝的太子,身份地位竟然不如一個外姓王的世子!

  藍景爍的眼中劃過一絲嫉恨,他朝洛雲錫的方向看了一眼,洛雲錫挑了挑眉梢,還回敬了他一杯酒,藍景爍的麵色便更加難看了。

  陶夭夭不動聲色地嗑著瓜子,藍景爍的情緒變化完全落在了她的眼裏,尤其是他往這邊看的那一眼,明麵上是在瞪洛雲錫,可是陶夭夭卻知道,他的那一眼,看的不隻是洛雲錫,還有坐在洛雲錫右邊的紅兒。

  她能看出來,想必猴精猴精的洛雲錫也早已經看出端倪了,紅兒果然是太子的人!

  “世子,剛才拉住太子的那名女子是誰啊?”陶夭夭壓低了聲音不恥下問。

  方才那名紫衣女子拉住藍景爍的時候,一直時不時地朝這邊看上一眼,陶夭夭便注意到了她。

  二八年華的年紀,妝容精致,打扮得清麗脫俗。

  她看洛雲錫的眼神,帶著幾分憤怒,幾分欣賞,還有幾分女孩家的嬌羞。

  陶夭夭咧了咧嘴,看樣子洛雲錫是惹了桃花了。

  “藍景爍的胞妹,大公主藍景蓁。”就在陶夭夭以為洛雲錫不會回答她的時候,洛雲錫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原來是公主啊!怪不得氣質如此脫俗!”陶夭夭實話實說地稱讚,又問:“皇上不是有三個皇子呢?為何不見其他兩個?”

  洛雲錫抬頭,在人群中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說道:“二皇子藍景鈺不在京中,被皇上派出去軍中曆練了,太子左邊的那一桌,按年齡和座位猜測應該是三皇子藍景雲。”

  “猜測?原來世子爺您也不認識啊!”陶夭夭“噗嗤”一聲樂了,心裏也終於平衡了些。

  洛雲錫涼涼地瞥了她一眼,意有所指:“我見過的人,確實不一定比你多。”

  但見沒見過和知不知道,就是兩碼事了。

  陶夭夭撇撇嘴:“既然你不知道,就不問你了,我去問紅兒姐姐去。”

  她趴在桌上,視線從洛雲錫麵前繞過,正好能看到紅兒的側麵,卻見紅兒卻一直低著頭,手裏把玩著一顆栗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紅兒姐姐,你想什麽呢?”陶夭夭隔著洛雲錫對著紅兒揮了揮手。

  紅兒正想著心事,冷不防被陶夭夭一叫,嚇得她身子微微一抖,慌忙調整神色笑道:“怎麽了陶兄弟?”

  “沒怎麽,世子不吃甜食,都給你吧。”

  陶夭夭說著,也沒征求洛雲錫的意見,直接將桌上的果脯糕點全部朝著紅兒這邊推了過來。

  “不,不用了!”紅兒慌忙擺手,“做奴婢的,哪裏敢在主子跟前吃東西!”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陶夭夭一眼,忽然心中一動,將桌上的糕點又對著陶夭夭推了過來:“都是女孩子家喜歡的東西,怪不得世子不喜歡呢,陶兄弟不妨多吃點。”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聽到這話,陶夭夭正捏著果脯的手指微微一頓,抬眼朝著紅兒看了過去,卻見紅兒對著她微微笑了笑,臉上再無剛才的那種驚慌失措。

  陶夭夭頓時心中一涼,紅兒定然是知道了什麽,但是她是如何知道的呢?

  她都已經這麽小心翼翼了。

  陶夭夭仔細想想,終於想起來方才在馬車上,她因為沒坐穩跟紅兒抱的那一下滿懷了。

  她悄悄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胸前,她用束胸緊緊地勒過,外形上是看不出來,可是軟軟的手感卻還是有的。

  完了,她千算萬算,怎麽都沒算到是紅兒最先識破自己的女兒身。

  紅兒剛才的話不可能是無心說說的,她說這話是什麽目的?

  是隻是單純地告訴自己她發現了自己的秘密,還是別有用心?

  正在陶夭夭皺眉沉思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太監的通報聲:“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德妃娘娘駕到——嫻妃娘娘駕到——”

  “臣等參見皇上,參見皇後娘娘,參見德妃娘娘,參見嫻妃娘娘——”

  一連串的通報聲和參拜聲,陶夭夭有足夠的時間去打量緩緩從偏殿走入台上高座的幾個人。

  九淵祖製,祭月節當日可以不管品級,不論朝臣,所有人都可以平起平坐,所以眾人參拜也隻是弓了弓身子,並不需行跪拜之禮,這個禮節正中陶夭夭下懷,她也正好能將台上的那幾個人打量個痛快。

  最前麵的九淵皇藍泓威風凜凜,一派王者之氣,隻是麵容看上去有些憔悴,似乎精神不太好。

  跟他一起走進來的應該是九淵的皇後傅子荷,也就是太子藍景爍的母後了,雍容華貴,姿態大方,確有母儀天下的風範。

  至於他們身後的兩人,因為都是身著便裝,陶夭夭倒是一時之間也分辨不出來哪個是德妃,哪個又是嫻妃。

  不過,聽那太監的通報和朝臣的參拜,都是將德妃排在前麵的,那麽是不是代表德妃的權利要比嫻妃大一些呢?當然,這也隻是她的猜測。

  據她所知,二皇子的母妃是德妃,閨名薛憶盈,是薛相的妹妹,這也是她打聽薛府消息時打聽出來的,這麽算下來,她還應該叫德妃一聲姑姑了?

  陶夭夭在皇後身後的那兩名妃子身上來來回回打量了半天,也沒能分得清哪個是德妃,哪個又是嫻妃。

  藍泓和傅子荷在高座上落了座,德妃和嫻妃分別坐在了他們的左右兩邊。

  眾人各自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一番場麵上的囉裏囉嗦的開場白下來,藍泓似乎有些力不從心,掩住嘴巴咳嗽了好一陣才好。

  諾大的殿堂裏鴉雀無聲,眾人的眼睛都盯緊了高台上的藍泓,陶夭夭自然也是一樣,她連手心裏剝了一半的花生都不敢繼續剝了,好怕這皇上咳著咳著一個不留神再背過氣去。

  “朕身子不適,諸位愛卿不要被朕攪了雅興。”藍泓斜倚在寬大的軟塌上,抬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傅子荷:“皇後。”

  “是,皇上。”傅子荷對著藍泓低了低頭,站起身來揚聲對著下麵開口。

  “皇上這幾日身子不適,心情也不太好,恰逢祭月節這個團圓的日子,便想著出宮來散散心,熱鬧熱鬧,諸位不必有所顧忌,盡興就好。”

  說完,她對著偏殿門口的一名內侍點了點頭,那名內侍會意,迅速轉身離開,不一會兒,就有宮女捧著盛滿了美酒佳肴的托盤魚貫而入,大殿中頓時飄散著一股股酒菜的香氣。

  陶夭夭使勁嗅了嗅香味,她將手裏沒磕完的瓜子和花生一股腦地丟進了桌上的碟子裏,手腳麻利地將麵前的桌子收拾了幹淨,給酒菜讓出了充足的空間。